风携料峭,仍寒,却已过这一季最难的光景,去岁春头,但见暖阳渐长,人心犹自悲凉,尚且能笑者,唯有苍双鹤!
    所有人都以为晏亭挺过了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打了春许将日益好起来,却不料,这几日街头巷尾的传得沸沸扬扬,说眼见换季,晏相竟熬得油尽灯枯,大概没多少日子了。
    空口无凭的总要惹人非议,那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便将质疑的引到晏府外,如今大梁,也就是晏府这条街最为热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不分贵贱,一并侯在府外,可能自由出入的,也就是睿王派来的御医和晏府自民间请来的高人。
    御医平头百姓是沾不到的,可平和些的民间高人他们能问,只见了影,顷刻便聚上了一群,七嘴八舌的关心起了晏亭如今的情况,那高人并不多话,只是沉着脸连连摇头,随后分开人群,叹息着离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那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将所有传闻坐实,得了消息的人同那高人一般的反应,摇头叹息着离去,在他们眼中,晏亭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可惜天妒英才,这一年,她也不过将将二十一岁罢了——正当好年华啊!
    晏府笼在阴霾中,三年前他们操持了晏痕突然而至的后事,那时叹息仓促,他们还未来得及感激了晏痕的大恩大德;不想才事过三年,竟坐待晏亭一天天的衰弱下去,让他们如何能开心了。
    晏痕近乎疯癫,似乎对晏亭是生是死并不十分在意,每日挂在嘴边的便是盈姬今日要吃些什么,要不就是晏妙萏嫁给谁不会吃苦之类的。
    屠幼菱天天守在晏亭的屋子里,虽然柴安这一年多来总来府中,可他二人在人前的表现再正常不过,就连晏府的下人们之间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即便他们原本就是知道屠幼菱和柴安是什么关系的。
    先前睿王赏给晏亭的二夫人春娥,在宫中之时便耽搁了年岁,如今在晏府中又蹉跎了三年,见过了许多是非,心态也淡然了许多,她见晏忠本分,也听府中的婆子议论说他早些年是娶了女人的,可惜难产死了,他那人念着旧情,先前他便是晏痕的心腹,晏府中除去章化便是他递得上话,许多人给他介绍了年岁正好的姑娘,可都被他拒绝了,一连独守了这么多年。
    回到府中闲着的时候,晏忠最喜欢的便是扛着晏子恩到处跑,春娥撞见过几次,先前他们并不说话,尽管知道她并非是个真夫人,不过晏忠待她还算恭敬,见面点头而过,一次又被她撞见晏忠举高晏子恩骑着他的脖子跑,春娥壮了胆子同他搭话,“你待小公子真好!”
    晏忠顿住步子,尴尬的笑道:“尤其喜欢小孩子,不单单是小公子,府中这般大的孩子我都喜欢。”
    那一次的照面过后,春娥对晏忠愈发的好奇,还专门去打听过了,真如他说的那般,认识晏忠的婆子还将晏忠缘何喜欢小孩子同春娥讲了个明白,那时他娶了女人,他待那个女人极好,后来有了孩子,每每总见他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女人,婆子还记得第一次得知他的女人怀了孩子的时候的情节,晏忠逢人便说他要当爹了,他看似粗狂,人确是刚中带细的,他极其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却是天不遂人愿,晏忠的女人一次怀了两个孩子,而且胎位不正,熬了三天三夜,终究撒手人寰,一尸三命的去了。
    那时的晏忠好像疯了一般,好在有晏痕照应,他才挺过了那段时期,他的女人活着的时候,给孩子缝制了许多小衣服,听说现在晏忠还收着,如果没事的时候,他可以看着别人的小孩子,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那婆子说完连声叹息,春娥却将每一个细节全记在心里了,那时候还没传出晏亭病危的消息,晏妙萏曾试探过了她几次,她毕竟是睿王赏给晏亭的,虽然明白屠幼菱这人没有坏心眼,可她还是小心谨慎的含混过去。
    直到传出晏亭病危的前一晚,屠幼菱半夜进了春娥的房间,将晏亭教她的说法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春娥,她说若然春娥心有所属,便将那人的名字提出来,晏亭给她做主,可若是她心中没个惦念的,晏亭会给她一大笔钱,赔偿了她这三年的损失,送她去想去的地方。
    春娥迟疑了许久,又瞧着屠幼菱一脸的严肃,这才信了她的话,面皮羞红的说了晏忠那人看着不错。
    不想屠幼菱听她的话竟笑出了声来,引得春娥一片惊诧,惴惴不安的问她笑什么。
    屠幼菱笑过之后,才说晏亭先前便讲过,这几年晏忠与曾胜乙跟在她身边,人家曾胜乙去波斯当国婿去了,独剩下晏忠形单影只,晏亭瞧着过意不去,便想着给他再续一房妻,也觉得亏待了春娥,本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却是怕春娥嫌晏忠年岁虚长了她一截,瞧不上人家,如今春娥也瞧上了晏忠,这实在两全其美。
    春娥听了屠幼菱的话,甚是欣喜,面上却没彰显出来,只是有些担心的问着若大王知道了她嫁了别人,是不是会生出些麻烦来。
    晏亭虽不常在府中,对春娥还算了解,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忌惮,明明白白的同屠幼菱交代过,睿王如今忙着天下之事,三年之前随意的安排,他如何记得,让春娥实在不必有那么多的担心。
    直到话全摊开之后,春娥才欣喜了起来,翌日晏亭病危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春娥实在担心,央着屠幼菱带她去见晏亭,这才发现了令她愕然的秘密,一时难以接受,更加紧张的便是明白了晏子恩绝非是晏府的子孙。
    晏亭并不在意,见晏忠一并寻了来,晏忠先前一直不欲续弦,晏亭并不拿主子的身份压他,只说舍不下他这样的人才,若然无后,实在可惜。
    晏忠沉默了许久之后,终究认下了这门婚姻,不过府中流传着晏亭将亡的消息,他们二人不好在这个时候准备了婚事,晏亭只是告诉他们再等等。
    不过晏亭近来的状态不必装便是一幅病容,春娥知道了晏亭是女子,瞧着她的样子更为担心,那天晏忠护着她从晏府后门出去,到城外听说最灵验的寺院烧了香,真心实意的替晏亭祈福。
    安排好了春娥的归属,晏亭又卸了一桩心事,精神头好上了许多,不过这等瞒天过海的营生,总需十分小心,因此苍双鹤才命人大张旗鼓的请御医和民间的神医过来,他们当真给晏亭切过脉搏,有苍双鹤藏在背后,管他是不是神医,想要断明白了晏亭的脉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且还纵容他们将消息散播出去,适才有了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
    就在晏府上下一片惶恐的时候,晏妙萏得知了这个消息,却只是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还当真就要不行了。”
    来递消息的丫头见晏妙萏这样的表情,十分不解,不过自上次大王召见她之后,她的表现愈发的阴阳怪气,下人们自是不敢得罪她,私下里有胆子大的窃窃议论着,如今站在晏妙萏眼前,一个失神,便觉得是韩夫人回来了,韩夫人的手段,有几个人不怕的?
    丫头退下之后,晏妙萏肆意的破坏着触目所及的任何东西,待到发泄完了之后,伏在冰冷的榻上嚎啕大哭。
    那一日睿王召见她,她曾做过许多幻想,就连赵娥黛的死亡她都联想过了,天下既定,大央怎能没有王后,虽适龄者无数,可先前睿王却是特别提点过她的,要将她指被卿玦,如今卿玦已经入狱,睿王自是不可能将她这个功臣的女儿和晏亭的妹妹配给卿玦的。
    晏妙萏虽然没得机会见晏亭,却是常常听说晏亭的身子如何如何的不适,晏痕虽未死,可对外他是不可能活下来了,若然晏亭再死了,那么睿王娶了她,便是对她晏府最好的报答,且晏妙萏觉得自己生得也好,脑子也好,睿王若是娶了她,百利而无一害的。
    早些年,晏妙萏便知道韩夫人想让她当天下的王后,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只要能嫁给初南便好,王后什么的倒是无所谓的。
    胆怯,害怕,锥心之痛……人间百味皆尝试之后,愈发的懂得韩夫人的用心,卿玦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可是睿王能,触手可及的机会,她如何能不抓住?
    带着难掩的兴奋跟着王宫的侍卫去见了睿王,可是她得到了什么,睿王竟想让她让出晏妙萏的身份来!
    她叹老天待她不恭,本以为光鲜的幸福近在咫尺,可到头来却是连晏妙萏这个身份也将保不住了,如何不怨?
    可是怨了又能怎样,睿王即便只是小小的一个抬眼,便将她心底深处的苦寒勾了出来,故作冷静的问他何时让出身份,睿王却只是说在晏亭离世之前,她必须离开大梁,不然,就等着给自己筹备后事,若是被他知道她耍花样,她就等着以最难堪痛苦的方式死去,他是大王,晏府的一切,他了如指掌,她别无选择!
    再多的不甘又能如何,她的母亲有褚国那样显赫的背景撑着,最后也不过是一败涂地,她的痛苦无处发泄,愈发将自己逼得阴阳怪气。
    自己越是不幸,便越要翻找出不幸的源头,因此所有的私愤全堆砌在了晏亭身上,晏亭不过是个庶出,又长在山野之地,凭什么就要比她幸福,而且,今日的一切,全是拜晏亭所赐,她的母亲是被晏亭逼死的,初南是被晏亭杀死的,就连如今要死了,也要拉着自己做垫背的,委实恨得牙痒痒!
    好在,她有装疯卖傻的本事,初南死的时候,她骗过了所有人,就连晏亭也信了她当真忘记了——是忘了么?没有,她将恨意埋在心底,脑子里全是伺机报复,她给了初南许多帮助,若然她没有忘记初南,谁能保证,日后晏亭不寻她翻了这笔旧账,先前她也不过将晏亭的近况告诉了初南,便得了个‘流放在外’几个月的后果,那个时候自己的父亲还管事,可晏亭的权势愈发的大,就连深爱着她的父亲也保不住她了,若想活下去,当然要自保!
    所以,面对着睿王,她只有妥协,唯有这样,才能暂时保全了自己,睿王那些威胁的话,晏妙萏全信他,如今就是玥谣公主在睿王眼中也轻贱了,何况她这个一半褚国王室血统的小女子!
    晏妙萏希望晏亭死了,如果晏亭得不到好下场,她心里会十分舒服,却又害晏亭死了,因为一旦晏亭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也不是没找过晏痕,可晏痕总也痴痴傻傻,话都说不清楚了,一会儿怨恨她伤害了盈姬,一会儿又抱着她说不用害怕,他已经找晏亭给她好生安排了未来了,只要她去哄哄晏亭,晏亭一定会倾尽全力的帮着她达成心愿!
    听过了晏痕的话之后,晏妙萏死了心,晏痕竟对卿玦被睿王囚禁的事情丝毫不知,他竟然还以为她想嫁给卿玦,卿玦是很美,可是他让她感觉不安全,她怎会想着嫁给他,又因为动了别样的心思,想必她再怎么花言巧语的去哄着晏亭,晏亭也没办法左右睿王,让睿王娶她做王后!
    晏妙萏心中烦躁,那挑起她不安的罪魁祸首也没得了顺心,睿王先前安排好的步骤竟被完全打乱了,他算计着是晏亭在他与苍双鹤约定到期的之前的两三日‘暴病身亡’,可这个时候便传出晏亭病危的消息,照比他原来的算计足足提前了半月有余,他要如何应对?
    晏亭没回大梁之前,睿王最开始设计的便是一旦晏亭回返,便将她与苍双鹤隔离开来,可如今几个月来,他竟只在最初晏亭凯旋的那日见了她一面,再之后便一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左右着,没办法去见见晏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如何是苍双鹤的对手?
    他对晏妙萏说晏府的一切掌控在他的手中,其实也不过是骗骗晏妙萏罢了,他的人甚至都不能靠近晏府,又如何能掌控了那府中的人和事?
    偶然间听闻晏府中人出来寻民间的高手,他想到了大概是晏亭与苍双鹤虚张声势,索性也人前人后皆合理的派了御医过去,一边探听探听情况,最主要,他希望从御医哪里得来晏亭近来可还安好。
    御医去了,回来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料想,御医并不懂得睿王和苍双鹤的对峙,更不知道晏亭是个女人,是睿王此时心中的王后不二人选,先前就猜到这可能是一件麻烦的差事,如今得了证实,纵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见了睿王阴沉的脸,还是吓得瘫软在地,连连叩首道:“微臣无能,竟不知晏相究竟是何怪疾,治不好他,求大王开恩,微臣这便回去寻医典。”
    睿王知道晏亭是装病,可瞧见御医这副紧张的摸样,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不安,却不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御医除去不知道晏亭得了什么怪病外,其余一概未曾留心,他甚至记不得晏亭现在是何种样貌!
    其实睿王原本就知道御医大概不会断出什么来,并未想过治罪于他,不想这御医就连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也说不出,又见他唯唯诺诺的央他饶恕,顿时涌出难以遏制的恼怒,且这些日子为晏亭的事情本就烦躁,正寻发泄口,这御医一头撞了进来,如何饶他!
    那御医死得冤枉,可这次睿王的做法却没得了什么置喙——竟然医不好他们心中的英雄,如何当御医的?
    外头风起云涌,晏亭却只是恹恹的躺在榻上,头枕着苍双鹤的腿,间或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这病当真是不能随便装装就好的,从歇下之后,便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同,这段时日尤其明显,晨昏不分的!”
    苍双鹤那时捏着竹简,听她说法,颔首道:“却是如此,近来你懒散了许多,愈发像圈养的猪儿了。”
    听苍双鹤并不十分在意的口气,晏亭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子,回过头盯着苍双鹤,甚为恼怒的说道:“我都要病入膏肓了,你也不理会,莫不是厌倦我了,想讨新妇?”
    见晏亭恼了,苍双鹤将手中的竹简随手搁在一边,倾身相前,捧起晏亭嘟着嘴的脸,轻笑道:“有你一个夫人,为夫这些时日,比过去几年都要忙碌,若然再讨个新的,温柔可人还好说,若然还像夫人这般,为夫只怕命不久矣!”
    瘪瘪嘴,满腹委屈涌了上来,哽咽道:“果真是嫌我了!”
    捧着晏亭垂然欲泣的脸,苍双鹤哭笑不得的说着:“夫人不嫌为夫就好,何来为夫嫌夫人呢!夫人若让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纵然是阎罗地府,为夫也陪着你。”
    这样的一句便将晏亭哄的破涕为笑,还未等说些什么回他,竟听见外头屠幼菱十分仓皇的声音:“大王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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