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乱了套了。
    降谷零像条猎犬,天生就知道怎么咬住猎物的喉咙,使猎物在致命弱点被袭击下展露出最狼狈的模样。
    偷拍照和自己当天的行踪都给了伊达航他们,他们告辞后,降谷零却没有离开前川理仁的宿舍。
    经过前面大家凑在一起说话的事,他们私人间的气氛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连前川理仁关于去档案室是“因为不太了解警校附近,想查个合适的地址,趁休息日出门试着把偷拍者钓出去”的说法也没被降谷零质疑。
    前川理仁私心里觉得这样是很好的。他并不想就着当时的气氛继续下去,就算被听见了很羞耻,被搅乱了也好。只要一思考降谷零有关的事,他脑子里就一团乱麻。
    可当大家都回去后,在寂静的熄灯的房间里,小小的拇指手电筒柔和的光圈下,降谷零的轮廓模糊地被勾勒出来。金发似在夜晚笼上了一层类似太阳的光他沉静的坐在凳子上,用紫灰色的眼眸深沉的看着他。
    感情这种东西很难以理喻,也难以描述。
    前川理仁无法用精准的词语形容那双眼睛里有什么。
    但对上眼神便叫他觉得心脏轻飘飘地像是要飞起来了,却又沉重地坠了块石头似的猛地往下一拽。于是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僵持在中间,感受着喜爱与期盼的互相拉扯。
    前川理仁想把手电筒关了。
    他想着被夜巡的教官看见就不好了,虽然这点儿光隔着窗户也有段距离,外面是看不见的。
    可他这个恰当的理由还没说出来,指腹刚按到手电筒上,指尖被照得像根透亮的红玉似的,把宿舍里的光变得更暗淡模糊、橙红色的一团时,降谷零起身,从身后抱来一个纸箱子,正是当初从他这拿走的两只中的一只。
    箱子里堆满的物品只留下浅浅一层,约是十几封信件,还有一些包装在盒子里的“礼物”。
    它们被分门别类的放好,上面用鱼尾夹夹了张照片,总共是四张。
    这些粘着干涸血迹的照片在红光下是如此不详,照片上样貌不同的男女那副绝对说不上好看的表情更是扭曲地如同恶鬼。
    前川理仁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恐怖从这些东西里面袭来,要像冰冷的海浪淹没他不是这些东西本身,而是降谷零拿出来的意义。
    降谷零察觉到前川理仁变得苍白一些的面色。他将纸箱搁在地上,握住前川理仁一只手给予勇气。
    “我本来想等全部集齐再告诉你的,那样看起来比较震撼,并且我有信心在警校毕业前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可是我发现,比起那种震撼,你或许立刻就需要这样安抚你、说服你的事实。”
    “我能够保护你,你也能够保护自己。不管对你怀有阴暗想法的人有多少,只要他们敢出手,我们就能把他们抓出来,送进去。”
    “不要因为这些人,就对自己产生不信任感,把自己关在小小的范围内换取安全。”
    降谷零从前川理仁先前的说法和行为里,察觉出一件叫他心惊的事前川理仁已经有了自毁心理。
    在楼梯间与凶手搏斗是自救。
    到警校来住是自救。
    可意识到警校也不安全,瞒下偷拍者的事打算自己处理,就是明晃晃的自毁了。
    是对环境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还是对这种无穷无尽类似麻烦的厌倦
    降谷零不知道,每个人性格都不同,他也不清楚前川理仁这么悲观的想法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是他,虽然会为此担忧,但他绝不会躲着走。
    即便这样,降谷零也不觉得前川理仁的行为是懦弱,要是什么事情都想当然的把自己和受害者的处境对调,而完全不考虑双方的差异,那只是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他想把前川理仁从心理的困境中拉出来。
    降谷零把心意捧出来,想把他拉到阳光下去,前川理仁也被迫被他拉了出来,思考两人间的一切。
    他喜欢安室透吗
    毋庸置疑。
    但没那么喜欢。
    他为什么对波本说“只有你让我想要活下去”,转头又毫不犹豫去死。
    很简单。和安室透生活的那两年,他像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停泊的港湾。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长满铁锈风帆破旧的船只只要静静停在那里,港口会为他挡去一切风暴,只剩下风平浪静。
    这是比他经历过的那些世界、以及未来可想象到的其他世界都要好的事。
    所以被突然打断时他会灰心丧气,重新遇到该叫做波本的安室透时开心不已,像雏鸟回到巢穴,依恋又安心。
    可是一旦他意识到自己为了私心给人带来的麻烦时,就绝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他欠安室透很多,他也没办法还了。
    遇到降谷零是意料之外。降谷零的喜欢和安室透不是一样的。
    安室透虽然从不拘束他,但更喜欢他待在能被掌控的地方,也会强势的侵入他的生活。
    降谷零的喜欢更加正常,希望他走出去,希望他过得更好,并为此付出了行动,展露了自己的决心。
    可是,前川理仁心知肚明,他没办法做到的。
    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世界,这些世界没有他的家。
    除了不想牵连到其他无辜之人外,他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降谷零成不了这个牵挂。
    他们相遇的时间和世界是错误的,又怎么能要求他回到正确的样子
    在过于漫长的沉默后,前川理仁碰也没碰纸箱里的东西,松开了按在手电筒上发白的指腹。
    他脸上难得看到这样温柔的神色,像在怜爱一个孩子,又像在感动一份无以为报的真心。
    “这样做你会感到开心吗”
    “你应该问自己,我这样做你会感到开心吗”降谷零严肃道,“我不是在用我的行为要挟你,所以你要郑重的思考,你这样做你会感到开心吗如果你只是为了我的感受强迫自己,那我不会开心的。”
    “会吧。”前川理仁有些迟疑的回答,口气变得坚定,“会的。”
    果然,他看到那双紫灰色眼眸里亮起来的眼神。
    “谢谢你,降谷零。”
    前川理仁捧住深肤青年的脸颊,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不知道是普通民众和警校生在术业专攻上的差距真的就这么明显,还是伊达航他们在警校生中也是优秀的那一拨。
    不过一天,事情就有了结果。
    据他们说,休息日留在警校的学生不多,缩小了很多范围。再与偷拍照那天能自由行动的人比对一下,之后再展开细致的调查,又有萩原研二这个朋友一大片的情报王在,水落石出也就很简单了。
    偷拍者的确是名警校生,说是在一次不舒服去校医室时看见了去提前食堂吃饭的前川理仁,一见钟情,之后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因为是休息日抓到的人,交给鬼冢教官时也没引起什么学生注意。
    鬼冢教官确认过事实,私底下与该学生聊了半小时后,被记了处分的学生暂且以病假名义回家休息了。
    虽然这件事处理得不根本,后面肯定不能了结,但目前情况来说已经比前川理仁预想的结果要好了。
    更何况,到时候估计也轮不到这家伙动手。
    这段时间,降谷零休息日和工作日课后,都积极的带着前川理仁“查案”,势必要让前川理仁在一次次亲手抓捕对自己图谋不轨的犯人中建立起对抗的信心来,看起来也的确如此。
    有近乎全能的降谷零在,虽然武力和推理都挂不上号,但前川理仁也琢磨出了一些快速钓出犯罪者还不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方法。
    两人不像情侣,倒成了前后辈关系的搭档一样,惹得降谷零的好友们私底下都感叹工作狂卷王谈起恋爱来居然是这个样子。
    可看到他俩待在一起的样子,说不是情侣也没人信,甚至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了。
    前川理仁来这个世界还不太久,招惹到的人也不算多,又有着超乎寻常的效率,住进警校后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把纸箱重新堆满了。
    倒是后面又有些新来者,总体来说依旧还算平静。
    垃圾不能随意焚烧,他们便整理分类后丢了。
    降谷零很高兴,他亲了前川理仁好久,亲得前川理仁都快喘不过气了。
    当晚,靠着从降谷零那里学来的技巧,前川理仁翻墙出了学校。
    他回到有段时间没住便显得不太有人气的公寓,安详的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降谷零一觉醒来,发现前川理仁消失了。
    “前川理仁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出车祸的同期生你是说近藤吧,真可惜啊,他车祸当场去世了。”
    诸伏景光担心的看着他“zero,你没事吧”
    降谷零突然发现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时间回到了四个多月前,前川理仁,不,近藤出车祸的时间。
    近藤的所有经历都是实在的,正常的,去公寓还碰到了他家来收拾遗物的家人,可在前川理仁身边,从未看到过这些人出现。
    近藤也是符合一个有着当警察理想的未来警校生形象的。反观前川理仁,相处那段时间他就发现了,哪怕还没入校学习相关课程,但曾经考过的东西,他也很陌生。
    是前川理仁代替了近藤的存在,不知为何的活了几个月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刹那间,降谷零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开始寻找前川理仁。
    这是前川理仁迎来的唯一一次没有疼痛的死亡。
    他认清了自己的感情,知道回报不了降谷零,便努力给对方回报一些情绪价值。
    等到任务即将完成时,他便回到公寓,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他仿佛睡过去了。
    睡得再次睁开眼都没了力气,使劲全身解数才将黏着沉重的上下眼皮撕开一条缝。
    随着这条缝打开,光照了进来,眼皮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迷茫的视线里渐渐聚焦成一幅画面。
    他右下方的单人沙发上,穿着毛线衣和长裙的中年女人正熟练地织着毛衣,时不时看两眼电视机播放的肥皂剧。
    茶几上的盘子里摆着零食和水果,阳光从客厅阳台上斜斜落在瓷砖上,金黄璀璨的一大片。
    前川理仁的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猛地鼓动起来。
    他撑着手臂从沙发上坐起来,像在看着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以为自己很大声、却只是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哽咽的呼唤“妈”
    母亲便回过头来,被他的表情惊了一下,放下毛线走过来,在他背上用力抚了几下,像是把那些不好的情绪都粗糙的赶走了“做噩梦了不怕啊。”
    “嗯。”前川理仁抱住妈妈,把脸埋在她肩膀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可这一切都真实的让他想哭,连声音里都带了点不自觉的撒娇,“做了个超可怕的梦。”
    “梦都是假的,等会儿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吃点东西就好了。”妈妈摸摸儿子的头发,“马上就二十岁了,是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跟妈妈撒娇了。”
    前川理仁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可他说不出话来,喉咙被哽咽堵住,脸上糊满了泪水。
    这是他的家。
    他的亲人。
    他回来了。
    前川理仁的生活重回正轨。
    得感谢降谷零之前帮忙纠正心态,不然这一时之间哪怕重新有了牵挂,想要马上调整过来也没那么简单。
    学业上遭遇了一点小麻烦之前学的东西他都快忘光了。
    好在还有基础,请了一段时间假,找了个家教老师补课,硬是一天学习十六个小时,短时间内补得差不多了,重返校园才没弄出什么岔子。
    那个还没绝交的好友他渐渐疏远了,在没有奇怪体质的情况下很简单。人与人之间的往来都是相互的,他冷淡些,对方便察觉到意思了,也不愿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
    至于其他的曾想杀他的人,要么只是普通的不熟的追求者,要么是还没认识的人,没必要特意做些什么就再无交集了。
    前川理仁也想过这是那个声音好心多添上的筹码,还是特意为他策划的一场盛大的梦,只为享受最后破灭时他的绝望。
    从对方的表现上来看,很大可能是前者。
    但不论是哪个,他都会好好生活的。
    这天,回家的前川理仁走在街道上。
    傍晚时分,阴沉沉的天空等不及似的下起了雨,没带伞的前川理仁连忙把书裹进衣服里保护起来,朝着家里跑。
    他远远瞧见前面有个人打着伞,正朝他这个方向跑来。
    看路线两人也不会撞上,但他还是往侧边避了避,却被拉住了胳膊,浇个落汤鸡的暴雨也被撑起的伞隔绝在外。
    充满雨水带走尘埃与干燥的清新气息中,被伞笼罩着的小小空间里,金发深肤青年用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唇角带着笑。
    “先生,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有兴趣听我说一个长得连轻书名都比不过的故事吗”
    “啊”
    “它叫关于我突然拥有了未来九年的记忆里面还有三段记忆有双份不一样的展开以及被恋人抛弃了三次后终于找上门准备黑化这件事。”
    前川理仁心虚的别开了眼神,“确实很长。但是,既然获得了未来的记忆,里面肯定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吧。黑化什么的,不太健康。”
    “嗯。我依然打算走上那条路。”
    降谷零仔细的看着前川理仁。看他不再如死水的神情,看他身上平常幸福的细节,看他生机勃勃的样子。忍不住连自己的心都被这些温暖的情绪装满了,将前川理仁紧紧抱住。
    “我之前一直找不到你,两天前突然就找到了。我一下课就来看你两眼,本来,我也打算不告诉你的。”
    “但是,我不希望你忘记我。”
    前川理仁回抱住他,像以前那样。
    “如果没遇到你,我这辈子不会再考虑谈恋爱了。你的位置太特殊了,无可取代,留有你的影子和任何人发展关系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现在,我们终于相遇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
    “你去为你的理想奋斗,我也会向我的未来前进。等我们能够举杯重逢的时候,我会为你开一瓶从现在开始珍藏的波本威士忌。”
    降谷零仿佛已经看到那副画面,他换了个亲昵的姿势,额头抵着前川理仁的额头。
    他相信,这个未来必然会更加美好。不论是他的,还是前川理仁的。
    天色昏暗,可他眼神明亮。
    “好,我期待着。”
    眼见雨越下越大,伞都有些遮不住了。
    前川理仁把湿淋淋的手往他脸上一贴,蹭了一脸的水,差点叫怀里的书掉下去,急忙伸手去捞。
    降谷零也眼疾手快地帮忙,凑在一起倒显出几分忙乱来,又叫雨伞来回倾斜,两人都淋了一身。
    对着彼此的狼狈样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前川理仁打了个喷嚏。
    “快回家,再淋下去就得感冒了。这把伞给你打回去,我到附近便利店再买一把。”
    前川理仁没接降谷零的伞,反而一手隔着衣服护住怀里的书,一手牵过降谷零的手,踩着水泥路上汇聚的水流蹭地朝前跑去。
    “今天去我家住吧,要是不能让我妈知道我们认识,我就偷偷给你开后面的门,你藏我房间去。”
    “这个样子见家长未免太失礼了。”
    “咱们可不是能现在见家长的关系。”前川理仁一本正经,学着咏叹调说道“降谷零啊降谷零,为什么你偏偏是降谷零呢”*
    降谷零“”
    他一把扯住前川理仁的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皮这么厚呢,朱丽叶”
    “你也看不出来以前唔唔唔”
    伞下打打闹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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