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匹快马自下关城郊急奔采石。
    已近黄昏,快马转入一道山峡,山峡上站有无数哨兵,再转一条狭道,道旁茅草高耸,隐有伏兵无数。
    “大胡子”张镇缺似对虞将军这些训练出来的精军十分满意,一路上不断说明兵力的部署,方振眉也倾耳静聆。
    日暮时刻,已抵达虞允文将军之大营,虞允文身边之另一爱将“飞椎”查禄出营相迎,见方振眉,十分欢喜,长揖拜见。
    方振眉忙下马相扶,不让他施礼。虞允文将军也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见方振眉,更是欢欣。
    方振眉本于三年前,曾在某次虞允文遇难时,倾力相救。虞允文一来感激方振眉救命之恩,二来对方振眉坚拒不受赏,对方振眉的武功人品等,极为赏识钦佩,曾以高官许之,无奈方振眉毫不动心;至于方振眉也觉得虞允文文武双全,又无高官架子,为人豪爽,为国尽忠,所以也十分心仪。
    这次金侵淮北,方振眉此来正要与龙在田会合,再会同虞允文,不料阴差阳错,青烟子等要劫持方振眉,方振眉佯被暗算欲探其巢穴,但虞允文军力四布,早已发现方振眉已至下关,虞允文正大为奋悦,不料又闻方振眉被人所乘,急派爱将张镇缺营救,殊不知反而误了方振眉之计,造成了方振眉未遇龙在田,倒先会见了虞允文。
    张镇缺营救方振眉之经过始未,张镇缺因知主帅定必十分心急,早已先遣快骑详加报告了。虞允文一见方振眉来到,喜而笑道:“兄弟,想煞为兄也!”
    方振眉上前拜见,虞允文趋前扶住,笑道:“咱们情同手足,还来这套,岂不是小看我虞允文人乎!”
    方振眉笑道:“我一下淮北就劳将军遗人相救,拜谢总是天经地义的事。”
    虞允文大笑道:“兄弟你不谈这个还罢,若谈这个,倒是为兄误了你兄弟一次大事。兄弟你做事,真教人莫测高深。”
    方振眉谦和地笑道:“此乃小人多诈,虞将军烛照自明。”
    二人欣然大笑。“大胡子”张镇缺、“飞椎”查禄二人也陪席在座。方振眉只见营帐内烛光高照,营帐被风吹得绷实实的,随着烛影而顿错晃动,营外两排持戟武士,个个熊腰虎背,轩眉锐目,正是为国出力,尽忠尽义,保卫江山的大宋好男儿。营内熊胆虎酒,琼浆玉液,正有征人的豪迈与悲壮,当下举杯与虞允文等畅饮。
    不过二人虽久别重逢,但大敌当前,江山未复,二人都不求酣醉,只带三分酒意。虞允文与方振眉于夜色山风中上虎冈,远眺山下,其时风急云低,凄月当空,只见山下营帐数里,灯火点点,对岸又有隐隐营连,不知有多少军队。
    虞允文长髯飞动,指着远方道:“这是我们的国土,而今被金人所占领了,我们一定要拼尽了一切,把这大好河山收复。”
    方振眉仰视长空,白衣于山头上翻飞,眼见虞允文的部下守备森严,井井有条,但征战经年,又正临国破家亡之际,大家的心头都是冷肃的、沉重的。
    远处不知何人吹萧,江水映动灯光、两岸对峙得十分凄楚。
    方振眉长吟道:“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两人想起多少人在战乱中散失、离落、多少人忍辱偷生,多少人无家可归,一场战争,又不知多了几许征人的骸骨,白了多少盼人的青发。恨只恨金人强侵豪夺,而全国每一处、都有着赤胆忠心,不畏强权的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奋斗到底,绝不屈服,两人不禁唱起岳武穆为秦桧所害前那首慷慨激昂的词: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两人正吟得十分激壮之际,忽然明月清华下,青松数峰间有黑衣人一闪而过!
    那夜行人一闪之际,虞允文身旁的方振眉已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话:“保护虞将军,回大营去!”
    再抬头时只见那黑衣人背后己多了一个白衣翻飞的影子。
    白鹤一般紧追其后。
    虞允文长叹道:“悲吟雨雪动林木,放书辍剑思高堂,劝尔一杯洒,拂尔裘上霜。尔为我楚舞,我为尔楚歌,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好个方振眉!得友若是方振眉。夫复何求?”此时查禄、张镇缺早已招呼军兵上来,卫护虞允文归营。虞允文惟有浩然长叹。
    金太子一行七人,勿匆走过街角,锡无后阿谀关切地问道:“小王爷伤得怎样了?”
    夏侯烈一声冷笑,喝道:“你长了狗眼不成?区区宋狗的剑法,怎能伤得了太子?”
    锡无后满脸狐疑,仍然回答:“是是是?”
    金太子缓缓转身,道:“我是有意挨龙在田一剑的。”
    锡无后奇道:“小的实在愚拙,不明天机”
    金太子冷笑道:“龙在田也看不出来,何况是你了”
    喀拉图双目滚睁,瞠目道:“太子为何放过那老头嘛?既然太子没有受伤,让洒家回去搏杀了他们!”
    金太子冷笑道:“我自有用意。夏侯烈可知?”
    夏侯烈恭身道:“据卑职所知,太子此举是要令淮北这一带的武林中人生轻敌之心,参与明日比武盛会,方予一举歼灭。不过此举可能有更深用意,卑职要向太子请教。”
    金太子投给夏侯烈欣赏的一眼,道:“回去后,好好养伤。”
    夏侯烈躬身拜谢道:“多谢太子厚爱,卑职这一点小伤,还算不了什么。”
    要知道金太子这一声嘉许,夏侯烈回金营之中有多少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无怪乎夏侯烈也为之动容,就连完颜浊、喀拉图也满脸倾羡之色。
    金太子微哂道:“龙在田的剑法确实不错,但已挨了我一记‘轻烟掌’,明日之战,已是强弩之未。”
    夏侯烈稽道问道:“只是卑职仍未明白,何不先杀龙在田,更赴明日之约?”
    金太子道:“龙在田一死,淮北武林中人自知战胜无望,可能避而不战,引不出方振眉,那我们的真正计划,就无法实行。
    淮北武林豪杰若都到聚于虞允文身侧,的确是大费周章,况且方振眉迄今尚未出现。所以我假装以掌换剑,特意让龙在田以为我也受了伤,他势必强撑不倒,而也正好可以实行我们明日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之计。明日甚或可以双管齐下,青烟子师弟那儿可以取得虞贼狗头,而我们则屠尽淮北高手,击杀方振眉等大患,威震中原,不亦快哉!”
    喀拉图、完颜浊、锡无后听得眉飞色舞,哈哈大笑,狂妄已极。
    夏侯烈也喜形于色,却问:“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青烟子等人是否可以胜任?”
    金太子仰天不语,久久才道:“我知道青烟子师弟武功未足,却足智多谋,一旦遇上方振眉,想来可以周旋。只要他能使方振眉来到下关,我必能将他击杀,而青烟子等也必能取虞允文之首级。”
    夏侯烈道:“太子不必烦忧,明天就是淮北宋人丧胆亡命之日。”
    金太子默然良久,道:“明日一战,我并不忧虑。只是我们近日来看到的大宋军民,远不像我们听说的贪生怕死,反而是为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在所多有;我担心的是,不知大宋江山里有多少这样的豪杰。”
    明月、清风、古松,那黑影滑得如风,可是始终摆脱不掉方振眉的追踪。
    那黑影骤然停下,转过身来,缓缓道:“你来了。”
    方振眉一怔道:“是你。”
    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青烟子。
    方振眉说道:“你夜闯军营,所为何事?”
    青烟子笑道:“要引你出来。”
    方振眉道:“哦?”青烟子忽然一个箭步,低首拔刀,一刀砍出!
    刀芒骤露,刀势骇人!
    可惜他遇到的是方振眉。方振眉一出手就抓住了刀身。
    青烟子忽然弃刀身退。
    方振眉不料此着,犹拎住刀身,青烟子道:“就是这柄刀。”
    方振眉一看手中金刀,道:“淮北世家丁家金刀?”
    青烟子点头道:“不错,丁东庭已经死了。”
    方振眉脸色一沉道:“你杀的?”
    青烟子苦笑道:“要是我杀的,我还敢来吗?”
    方振眉道:“请教来意?”
    青烟子道:“好说。这人是死在苗疆西域一带饮誉已久的活佛喀拉图之手,命丧于芜湖。”
    方振眉道:“喀拉图怎么会来到了淮北?”
    青烟子道:“不单止喀拉图,连完颜浊、锡无后也来了。”
    方振眉道:“这几个魔头碰在一起干什么?”
    青烟子道:“还有夏侯烈也来了。”
    方振眉动容道:“听说此人招法凌厉,内力深厚,出手与我是谁十分近似,而且是金营顶尖高手,他也来了,莫非与金兵入侵有关?”
    青烟子愤然道:“不错,领他们四人的,为首的就是金太子沉鹰。”
    方振眉一震,道:“可是西域双仙亲传弟子金沉鹰。”
    青烟子道:“不错。”
    方振眉道:“我有一点不明白。”
    青烟子道:“请说。”
    方振眉道:“阁下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
    青烟子淡然道:“因为在今天,我前面所说的几个人,已杀伤了龙在田老英雄,而在明天,他们将约战淮北群豪,来个残杀殆尽。明日午时,他们将战于下关城大广场擂台上!”
    方振眉动容说道:“你何以得知这件事?
    青烟子道:“金太子其实便是我师父的义子,我们此来淮北,为的是力挫中原豪杰,以壮大金国之声势。”
    方振眉道:“那你为何冒险犯难,相告于我?”
    青烟子长叹道:“我也是宋人。”
    明月清照,松风微动,岭下军营连绵数十里。好一片月照山河。松风吹来,方振眉衣袂飘飞,青烟子劲装也在袅动。
    方振眉道:“谢谢。”
    青烟子忽然又道:“我生平不喜欠人情帐,今日承蒙不杀之恩,现在算已报答,两不欠违了。”
    方振眉叹道:“其实我根本没有与你正式交过手,又有何恩?”青烟子沉默了一阵,道:“那你想怎样?”
    方振眉啸道:“明日之战,我誓死也要与之周旋到底!”
    风急了,松针如雨下降。明月下,方振眉这一声清啸,令青烟子微微一震。
    青烟子终于返身道:“告辞了。”转身而行,忽又加上一句:“西域双仙是家师,可是我们学得他们的武艺不足半成,金沉鹰却有五、六成以上,我希望你击败他。”
    风动松针落,青烟子灵动的身躯,终于自愤郁的峭壁间消失。方振眉俯视山下连营,见营火点点,戍卒数十里,明月清风,再发出一声哀啸,飞身下山
    他决定连夜策马,赶回下关,只得暂与虞允文不告而别。
    “不!我愿追随龙大哥,明日与金贼决一死战!”宁知秋朗声道。
    龙在田叹道:“宁四弟。我们已与虞将军相约,明日中午于五龙山山神庙相见,而今我们正与金沉鹰等力拼,无法抽身,应有人及时通知虞将军,以便让他退回大营,不致冒险犯难。”
    宁知秋道:“通知虞将军自是势所必行,惟其大哥何不遣别人前去?我自愿在明日与金贼放手一干!”
    龙在田道:“通知虞将军事宜,乃是机密,而今卖国奸贼遍布,金狗恨不得诛杀虞将军,这等要事,我非要找一个机智武功俱高的人来联系不可,你又叫我找谁呢?”
    堂前烛光摇晃,每个人都感觉到有些恍惚起来。
    宁知秋沉吟了一阵子,仍然坚持道:“大哥何不遣二哥、三哥前去?”
    信无二用手轻拍宁知秋肩膀,道:“明日之战,我们也要倾尽全力呀。”
    宁知秋愧然地道:“我知道武功,我比不上二哥、三哥,可是,明日一战,我”
    包先定正色道:“四弟,你这就不对了。通知虞将军,也是关系国家之大事,你是最适当的人选。况且,你是有家室的人,大哥领袖群伦,不得不到场主持;而我和你三哥都是孤家寡人,比较没有牵挂系绊;你是已成家立室的,怎能不为妻儿幼子想想!你要拼命,虞将军在采石出兵,还要你带领下关军民啊!”宁知秋发怔了一会儿,终于握紧拳头,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去通知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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