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 妙音和大哥的女儿, 也就是我的小侄女终于出世。虽然过程挺艰辛,妙音也吃了不少苦头,但终究母女平安。小侄女长得白白胖胖, 眉眼像大哥,殷红的樱桃小嘴却像极了妙音。这孩子一出生便被我们全家捧在手心里, 呵护备至。娘高兴之余,又感叹说原以为会先抱到我生的孙孙, 却没想到变故频频, 最后还是让大哥抢了先。
    我心中黯然,表面上却只做轻松不在意。
    自从夏之淳即位的消息传来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安锦的到来。然而夏之淳即位后月余, 安锦依然没有出现。我忐忑不安, 甚至已经开始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遭到了颜或的暗算, 或者遇到了什么变故……
    或许是姜云翘留意到了我的心事重重, 某回散朝之后,她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说这地方能解人心中愁郁。
    我当是何等奇妙的地方,却原来是个酒馆。虽说是酒馆,却修筑在横跨江河的石桥上, 能听得水声激荡,别有风情。据云翘所说,这酒馆建在江河之上, 也是带了“愁若逝水,一去不回”的用意,要让人在买醉中渐忘烦恼。
    都说一醉解千愁,我向来不爱喝酒,不爱那种辛辣入喉的刺激,但这里的酒却很不相同,酒香沁人,入口却柔滑醇美,不带苦涩,像是在喝花蜜。好奇之下,我便喝了好几杯,哪知这酒虽然味道轻柔,后劲儿却很大,才不过喝了几杯,我已经有些晕眩。
    尽管如此,我却有些失望。好喝归好喝,但安锦依然好端端地在我心里装着,沉甸甸一大片,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所谓忘忧,果然是名不副实。
    我正想向姜云翘抱怨几句,却见她正抱着酒坛猛灌。
    这么个喝法,就是一头熊也得醉得跳草裙舞。我赶紧从她手里夺下酒坛,她醉眼朦胧地瞅我,口齿不清地问:“怎-怎么了?”
    “喝那么多,很伤身体。”我知道在这儿说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不过这家伙的作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不是来买醉么?不,不喝多点,怎么醉?”酒意上了脸,她皱着眉头,满脸通红。“我要喝――”她起身来夺我手里的酒坛,谁知才刚刚站起来,她忽然眼珠子一翻,又软倒了下去,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一坛子酒已经被喝得见了底,难怪她会醉成这副狼狈的模样。但明明是她带我来买醉忘忧,自己却喝了个不省人事,这算怎么回事?
    我哭笑不得,正要出雅间让人拿醒酒茶来,她却一个激灵竖起身体,面上的红晕褪了个干干净净,看上去无比清明的样子。
    恢复得那么快?我呆了呆,小心翼翼地去拉她。“好些了么?”
    她的眼瞳迅速转向我,双手捉住我伸过去拉她的右手,眼眶迅速地变红,动情地说:“阿遥,我好难过。”
    这是什么状况?!
    “阿遥。”她皱着眉头,唇角颤颤。“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是我没办法再克制下去了……好想再见他一面。”
    “谁?”我下意识问。
    “那个人……”她的眼神开始迷离了起来。“那个我在茫茫大雪里遇见,从此便再也难以忘怀的少年。”
    有人喝醉了之后手舞足蹈,有人喝醉了之后昏睡不醒,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喝醉了之后无比清明地开始找人诉说心事,还走的是青春疼痛路线。
    “是驸马?”我话一出口便已觉得不对,要是驸马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再见他一面”之类的说法,更何况南瑞从来不下雪,在雪中遇见……只能是在西凉或者杞国。原来云翘心里装着一个别的男人?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带着迷离的眼神推开窗,仿佛沉浸在某段回忆里无法自拔。沾着水汽的江面冷风鱼贯而入,令我浑身发寒,打了好几个哆嗦。
    云翘临窗而望,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发髻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我担心她会一个不小心掉下去,赶紧把她给拉住。她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指着前方道:“我想去找他!”
    “好好,去找,去找。”我终于相信她是真醉了,只得像哄小孩一般哄着。她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又惆怅地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有了阿福,还有驸马……不能抛下他们。”
    我也挺惆怅。冷风嗖嗖,还得随时防止眼前这家伙失足掉进河里。我究竟是来解忧还是来给自己找事儿的啊?
    这时她大概吹够了风,找到我的手握住,情真意切地看着我的眼道:“同是天涯沦落人。阿遥你一定懂得我的痛苦。”
    我呆了呆。其实我不是很懂……
    “父皇想给你和沈将军赐婚,让我私下劝劝你。我知道,你心里爱的还是安大人,不喜欢沈将军。”她叹了口气。“但沈家世代都是忠臣良将,手握重兵又忠心耿耿,若跟他成婚,对你将来坐上储君之位有百益而无一害。这也是父皇的良苦用心,在为你铺路。”
    我有些糊涂,她这逻辑清晰,有条有理的样子,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抑或是想醉却没能醉,或是醉了以为没醉?
    很复杂,很深刻。泓帝想撮合我跟沈丹定,我心里一直很清楚,但没想到他原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很感激,却绝不可能接受。
    云翘长叹一声。“爱着一个人,偏偏又要跟另一个人成婚。难道我们姜家的姐妹们都要承受这样的宿命?”
    果然还是喝醉了吧……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开始咏诗歌了……
    她终于沉默下来,回到桌边抱着酒坛,喝干了最后一口酒,随后便如同机关失效的木头娃娃,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我无语,终于招呼人送了醒酒茶,给她灌了不少,又和守候在外头的侍卫一起把她给送回了家。岑驸马很镇定,驾轻就熟地把她抱回了房里。
    很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酩酊大醉后被送回来了。
    这场闹剧的直接后果是――我染上了风寒。
    喝得宿醉的姜云翘依然活蹦乱跳,而只喝了几杯的我却生了病。这算什么世道?
    我病得迷迷糊糊,只觉得一阵热一阵凉,头昏脑胀,浑身上下疼痛不已。姜云翘来看我的时候,我正蜷在床上抱着被子直哆嗦。她很愧疚,后悔不该带我去喝酒,最后还先把自己给灌倒了。然而对于当晚她所说的那些话,她表示全无印象,十分无辜。
    我努力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提了提那个什么雪,什么少年而已。”
    姜云翘脸色大变,神情十分复杂。
    后来,我便听了一个故事。
    姜云翘十四岁时,曾在杞国的一场茫茫大雪中遇见过一个如同谪仙般美好的少年。这惊鸿一瞥,让少年进驻了她的心,却没有留下丝毫身份线索。她苦苦寻找了许久却依然无果,不得不放弃。她只能告诉自己那是神子,早已回归天上,不容得凡人肖想,将这份恋慕埋藏在了心底,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起。
    十六岁那年,她遵从泓帝的意思,与岑太宰家的长子成了婚。夫君是个好人,她也试图让自己爱上他,然而这种感情却始终停留在好感之前。她的爱情,留给了那个在雪中遇见的少年,从此便再也没能索回。
    虽然不爱,生活却始终得继续。姜云翘十八岁那年,阿福出生。她挺满足,也开始渐渐地习惯于这样的幸福,渐渐将哪些不切实际的企望抛诸脑后。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又重逢了当年那个谪仙般的少年。
    然而她已有夫有子,少年又不是南瑞国人,两人再不可能走到一起。而她的这片痴恋,那少年也根本一无所知。她明白两人绝不可能会有结果,虽然心中意难平,表面上却一直不动声色,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他所在的地方瞧瞧,看见他过得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本来一切都挺好,谁知杞国这回内乱,少年的生活也遭逢剧变。这么一来,她又不淡定了。在这种矛盾痛苦之下,她选择了买醉来麻痹自己,换得一时的安心。
    我听得感慨不已,连身上的病痛也忘了。
    姜云翘的心事,原来是这个。这件事本身是个很难解的心结,姜云翘爱的那个人,也许只是她心中一个自己塑造的美好形象罢了。哪位少女不曾怀春?只是她太过执迷,让少女时代的美好向往成了心门上的一把锁。要解开其实也不难,只要找到当初的那个少年,让他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也许她便会幡然顿悟,其实自己没想象中那么爱他。
    然而这少年身在杞国,难不成就为了治她的心病,把他劫到南瑞来?这似乎也不太现实。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劝慰她多将心思放在驸马和阿福的身上,多跟他们相处,品尝天伦之乐,让时间冲淡一切。
    姜云翘的故事,又令我无可避免地更加想念安锦。也许是因为心事太重,或是水土不服的后遗症,我的风寒症竟然日益加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泓帝很担心,请了不少御医来瞧,依然没有作用。奉朱城不知何时流言四起,说瑜王这场病,其实是相思而起。流言传得活灵活现,其中最离谱的一个版本说我暗恋沈将军,哪知沈将军却另有所爱,因此我苦求陛下赐婚,谁知未能得逞,这才生了病。
    我欲哭无泪。
    御医虽然束手无策,却都危言耸听,说一个小小的风寒,拖久了也可能变成大病。泓帝更是担忧无比,索性放出皇榜,寻觅民间良医,凡能治好瑜王的病症者,必定重赏。
    我认为此举实在有点夸张。我难得生一场病,实在算不上什么,但被这么一悬赏,倒显得我跟戏文里头的病弱公主似的。根据戏文里头的故事,在这样的情况下,通常会出现一位翩翩美大夫,不仅治好了公主的重病,还与公主情投意合,最后做了夫妻。
    结果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不仅揭了皇榜,并要求与大公主成婚做为赏赐,而泓帝居然还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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