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年龄, 他觉得自己活得都有一百年了!
    但是直到生日那天,他才会记起自己的真实年龄——原来今年他才八十六。
    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寿了。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他有两百岁了。
    不过池晏倒是经常跟他说他看起来跟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老管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但对多年前的事反而记得一清二楚, 对很多事如数家珍。
    有时候他的学生会过来看他, 他就能拉着学生絮絮叨叨地说一天。
    直到学生带着学生的学生来看他,他就更有话可说了。
    奥达莉斯就是老管家学生的学生, 她是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女孩, 现在正在总教处当实习生, 她比平常人都聪明, 门门考试都是第一, 十六岁毕业就进了总教处学习,将来还有机会进王宫,她的老师把她带到老管家面前,也是想让她知道更多东西。
    毕竟她出生的时候,科里亚已经建国了,虽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内乱, 但是在十年内平息了下来, 然后就是整片大陆的迅猛发展。
    奥达莉斯就是出生在这十年间。
    学生让奥达莉斯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然后自己去给老管家倒了一杯糖水——老管家现在就爱喝这个。
    老管家现在口齿还很清楚, 他看了眼学生,已经记不起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但这不妨碍他清楚这人是他的学生。
    奥达莉斯坐下之后,学生才笑着跟老管家说:“老师,这是我学生。”
    老管家不敢置信道:“你都能教学生了?”
    学生无奈道:“老师,我今年都四十多了。”
    老管家嫌弃道:“你都老了。”
    学生也不生气,反正四十多岁在他自己看来还没老, 他对老管家介绍道:“老师,她叫奥达莉斯,现在在总教处,我专门带她来见见你。”
    老管家挥挥手:“我有什么好见的?我都老成这样,走路都得用拐杖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老管家还是很自得——他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每次上街的时候,他的男保姆都会骑车带着他。
    就算腿脚不好,他的生活也没有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而且陛下和克莱斯特还经常来看他,每隔一天来看他一次。
    老管家有人说话,就总是会聊到当年的事。
    “那时候我在庄园可是说一不二的!”老管家的手拍了拍坐着的椅子,骄傲道,“那时候庄园的人都听我的,大人还没来的时候,就是我说了算。”
    奥达莉斯小声问老师:“老师,大人是……”
    她的老师笑了笑:“就是陛下。”
    奥达莉斯张大嘴巴。
    她只是在书上看到过陛下的生平,但写的很隐晦,因为陛下不愿意被人写进教科书里夸,所以只是提了提,她只知道陛下从小在圣院长大,然后成了领主,再然后就是来到了圣城,在统一肯蒂斯以后又统一了整片大陆,更细致的东西她就不知道了,而且她要学的很多都是专业上的东西,历史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能听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说以前的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毕竟能近距离接触陛下,清楚的知道一切事的人,除了这位老管家和那几位一直跟着陛下的仆人以外,就没有别的人了——当然陛下本人和克莱斯特大人除外。
    老管家:“不过如果陛下不来,我估计就在那个庄园待到老死了,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老管家感叹道:“是天母把陛下送到我身边的,是天母听到了我的祈求。”
    老管家絮絮叨叨没有重点,他一会儿说陛下以前总是在吃上下功夫,比如陛下就不喜欢传统的浓汤,喜欢香料少一点的汤。
    又说陛下当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人修厕所。
    他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老管家说到陛下加冕的时候,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能遇到陛下,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奥达莉斯连忙送上一张手帕,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老师。
    但老师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奥达莉斯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保姆连忙过去开门,进门的人说了一声:“他醒着吗?”
    保姆的声音恭敬的过分:“醒着醒着,老师的学生带学生来看他了。”
    进门的人被这绕口令一样的话逗笑了,他说:“那我直接进去,你给我们准备两杯葡萄汁吧,不是酒。”
    保姆:“是,一定为您准备好。”
    进门的似乎不止一个人,脚步声一听就知道不止一个。
    奥达莉斯看了眼自己的老师,却发现老师一脸惊愕——还有惊喜。
    电光火石之间,奥达莉斯似乎猜出了什么,她缓缓转头,就看见房门外走进来了两个人。
    个子稍矮的那个穿着一身棉衣,他个子不算高,但气质很好,跟气质相比,他的脸更加出众,奥达莉斯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她以前听说过,那些曾经见过陛下的人都说,陛下有一张无论男人女人都会爱的脸,他似乎永远都不会老,每一次出现在人前都是一样的俊美。
    而站在陛下身边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克莱斯特大人了。
    也是历史上第一位男皇后——自从陛下统一大陆之后,就效仿奥斯汀大帝,称皇帝和皇后。
    不过每任会真的傻呵呵的去叫克莱斯特皇后殿下,都只是称为大人。
    克莱斯特大人也跟陛下一样,时光没有侵蚀他们的外表,只给他们岁月遗留下的成熟和稳重。
    奥达莉斯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怎么办,幸好她还有老师,她连忙站起来,跟老师一起向陛下行礼。
    然后她听见陛下说:“不用了,起来吧。”
    她这才站直身体,但不敢抬头,也不敢坐下,整个人又激动又不安。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老师肯定会很冷静,却在无意间发现老师的双腿都在颤抖,这让她好过了不少。
    “陛下!”老管家哭哭啼啼,像是见到了家长的孩子。
    奥达莉斯用余光看见陛下走到了老管家面前,老管家就直接抱住了陛下的腰,陛下像哄孩子一样摸着老管家银白的头发,声音温柔地说:“怎么了?又在哭什么?你又跟他们说以前的事了?”
    老管家不哭了,他得意道:“陛下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陛下笑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你看着长大的。”
    老管家一转头,开始找克莱斯特的麻烦,他指着克莱斯特说:“我看到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老管家难过地说:“陛下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陛下高贵的血统不能传下去!都是他的罪!”
    克莱斯特站在一边,朝池晏挑了挑眉,池晏叹了口气:“这都是多少前的事了,更何况我的血统估计也不怎么高贵。”
    旁边的奥达莉斯和她的老师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奥达莉斯没忍住,说话的时候嘴都在颤抖,她激动地说:“陛下的血统怎么可能不高贵呢?!只有陛下的孩子才能继承陛下的一切!”
    池晏眨眨眼,问她的老师:“你们是……”
    老师连忙介绍了自己和奥达莉斯。
    毕竟池晏也不是每个老管家的学生都记得,他对他们和煦地笑了笑,然后说:“不要相信血统论,如果血统论有用,现在很多官员都应该还在当苦力。”
    池晏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笃定了,于是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父母都很聪明的话,孩子也不会笨到哪里去,但聪明和能不能当皇帝是两码事。”
    池晏看着奥达莉斯:“你还年轻,将来也会是科里亚的支柱,不要有这样狭隘的思想。”
    “我只能在我有生之年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至于我的继任者,我也希望能选出更有能力,而不是血统更好的人。”
    奥达莉斯低着头,她莫名开始流泪,她从小就生活在极端崇拜陛下的家庭里,她的父母以前都是奴隶,陛下废除了奴隶制之后,他们才能昂首挺胸的做人,才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和土地,她也才能上学,才能是女人却也依旧有可以当官。
    现在有不少官员都是女人,她们当中掌握实权的人也不少。
    现在科里亚已经没人会说女人应该做什么或不应该做什么了。
    老管家还在抱着池晏哭,池晏无可奈何,他半扶半抱的把老管家弄到卧室的床上,然后就坐在床边,给老管家讲最近发生的事。
    比如今年的全国收入比去年又增长了五分之一,比如有人找到了新的农作物,虽然产量不高,但味道很不错。
    又比如科里亚的船队已经可以走得更远,绘制出更完整的地图了。
    他说的越多,老管家的情绪就越稳定。
    直到池晏说完了,老管家才转头看向池晏。
    在这一刻,老管家的目光是清明的,他抓着池晏的手,再次重复了那句话:“陛下,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池晏拍了拍老管家的手背,回应道:“我也一样。”
    老管家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了,陛下,多是时候都是糊涂的,你要是想起我了,就来看看我,我活不长了。”
    池晏:“人都有生老病死,无病无痛的度过一生也是一种幸福。”
    老管家咧开嘴笑,然后他转头看向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朝他笑了笑,但也只是礼貌的笑容——毕竟克莱斯特一直就没喜欢过这个老家伙。
    老管家紧紧抓着池晏的手,他看着克莱斯特的眼睛说:“如果你胆敢、胆敢背叛陛下,即便我死了,也会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
    克莱斯特正要开口嘲讽,池晏就转头看了他一眼,克莱斯特只能说:“我心里清楚,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老管家满意了,他又一次絮叨起来,他说他第一次看见克莱斯特的时候就知道克莱斯特是个魔族。
    还说克莱斯特肯定是有惊天阴谋。
    但说到最后,老管家眼角流出泪啦,声音哽咽道:“陛下,你要好好的,你要保重自己。”
    池晏点点头,他把老管家额边的碎发挽到老管家的耳后,轻声说:“我知道,你放心吧。”
    老管家傻傻的笑起来。
    老管家死于九十二岁。
    他一生教导过三十多个学生,其中十八个都坐到了中央政府的桌面上。
    他一生都是池晏的管家,没有任何官职,拒绝了居住在王宫的邀请,他没有孩子,把池晏当成自己的孩子。
    葬礼的当天,科里亚的皇帝携皇后,亲自主持葬礼,并封老管家为建国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大公。
    ——约翰·戴维斯大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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