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冬昏
    朱雀门前只有寂静,已不是【天麟易】带来的冷悚,而是人们在这一刻都无法说话。
    唐皇垂眸,风正带走面前茶盏里的热气。
    他大约是场上第一个淡淡挪开目光的人,李凰怔然望着台上,攥的雪白的拳定了数息才反应过来掩进袖里。
    几席皇子皆定在案前,李琛痴怔地盯着台上仰头饮酒的那道身影,不自觉地前倾,直到圆滚的肚皮挤倒了桌上酒壶,叮啷一声响动才将众人惊醒。
    李碧君窝在元妃怀里,有些茫然地看着大人们的脸色,下意识攀向娘亲的脖子,小声道:“娘亲,四哥哥赢了么……”
    元妃立刻掩住了她的嘴。
    但场上并没有什么反应,所有人目光还是看着下方背对而立的两道身影,李知抬起手来,第一次做了一个很具人性的动作——他抬手摸了摸脖颈上溢出的血,低头怔怔看着手上染出的鲜红。
    整个朱雀门才在这一刻渐渐苏醒过来了,高台之上,李度僵定的脸色微微泛白,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猛地站了起来,这时跌坐在椅上,微颤着端起一碗茶低头饮着,把看不见神色的脸藏进了阴影里。
    元照身形摇晃了两下,木然呵呵了两声,然后又呵呵了两声,继而低笑不绝,很少有人见到这位石木一般的大人这副情态,那笑声里分不清是快意还是冷意。
    长孙玦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她往旁边攀手道:“是,是裴同窗赢了吗?好像是吧?崔家姐姐……姜仙长?”
    但一时没有人理她,下一刻姜银儿才怔然回过头:“嗯……对,是裴同窗——是世兄赢了。四殿下他……一招也没接住。”
    是的,一招也没接住。
    【天命儒子】的四殿下是同境无敌的,然而天地被避开之后,站在裴液面前的只是“李知”此人。
    当然,你也是七生啦。
    没有习过剑,没有真正搏杀过,但确实是真气丰沛雄厚的七生。
    当然,我是没有真气的凡躯了。
    可只要手上有一柄剑,要杀你这样的七生,实在也不用第二招。
    崔照夜根本不理人,双臂放在阑干上,下巴垫着双臂,眼睛看着场上那道身影,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也正是冬剑台下绝大多数人的状态,江湖门派,士人百姓,他们与少女并非同一心境,但目光所聚是同一道身影。
    一道从没见过的身影,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如今人们将之烙印在眼底。那道挺拔的身姿比颜非卿宽壮一些,没有那样清瘦;又比杨真冰高出一些,较之更为匀称,这身材近于陈泉与韩修本,但面容比陈泉俊朗,气质又比韩修本随和……而若谈及剑……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这样的剑。
    这样冷冽、这样凶狠、这样惊艳美丽、这样命悬一线、瞬分生死……此后朱雀门前的所有人只要一见就会认得。
    不必找什么对比和相类了,神京就只有一位这样的剑者,他和一切显赫的名字立在同样的顶端,本不需要任何人来修饰,而在今日往后的许多天,这都会是整座天子城最风头无量的名字……他叫裴液。
    江湖门派里的噪声开始泛起,若在开场之前人们是闲谈般好奇地搜寻这个名字,如今就是真正的噪动,这一刻人们甚至忘了刚刚天麟易带来的悚然的震撼,每个人都在询问着“裴液”的名字,每个人都在茫然着刚刚那道惊心的剑光。少女扭头看向青年:“师、师兄,你上次从哪里听说他的事情……再、再说一遍,还有没有?”
    “这位裴液公子是哪里人来着……他是什么?他没有自己的别号吗?”
    而在场上,那位少年则似乎刚刚从某种状态脱离出来,醉意仍然未消,他发怔地看着地上崩落的剑片,却是俯身将它拾了起来。
    而这个动作似乎才将崔照夜惊醒,长孙玦和姜银儿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她们两个。
    长孙玦和姜银儿都微怔:“……怎么了?”
    “我有个想法。”崔照夜颊色微霞,双眸发亮,缓声而郑重道,“我要建立一个裴液同好会。”
    “……”
    “你们两个都要加入。”
    即便这时钦佩欣悦地看着场上世兄的姜银儿都连忙摇头,长孙玦就更瞪大了眼:“裴液……同好会,那是什么啊?”
    “由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支持裴少侠的人组成……”
    朱雀门前已经全都躁动起来了,其中夹杂着无数士人声嘶力竭的欢腾与哭泣,还有一阵阵齐声呼喊的“裴液”、“元照”……这确实是一次压抑情绪最歇斯底里的释放,不是几个月,而是已经十个年头了。
    从那次残酷的车裂开始,从无数青衣朱袍被血腥的清洗开始,许多人们就在最恶劣的环境中苟活与斗争了十个春秋,十年,足够令一方小池结冰,足够一座宅子变得古旧,也足够一位瘦弱的女孩长大成人。
    而从少年登上冬剑台开始,连一刻钟也没有。
    二天论与一天论最不可调和的争端,十天来整座神京期待的剑权的赌测,就如此在几息之内决出了不可更改的云天与深渊。
    欢呼躁动会久久响彻在朱雀门前,许久无人站出来说任何一句话。
    冬剑台上,一位穿着士服,却散着长发的美丽女子来到醉意痴怔的少年身旁,朝他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回过头,又与怔然的李知说了两句什么,她手上也提着一只银色的酒壶。
    唐皇看向左首的高台,淡声道:“元卿,你随我来吧。”
    他从御座站起身来,雪在这时停了,深冬日晚,天边大日正缓缓坠下。
    诸位皇子与妃嫔无一人动作,而在剑台上,士服女子含笑举壶仰颈痛快地饮了一口,酒痕顺着颔线滑落。
    橙黄的夕阳从她背后照过,她骄傲地看着东方,一轮淡月已挂在天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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