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玉髓风铃内,静心门门主寝室。
    偌大的房间里,此刻却有些拥挤,除了房间中央巨大的漆棺以外,旁边还站着好几个年轻人。
    “安大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呢?公孙门主出这种事你先前有算到吗?”
    原本房间里十分安静,却被贺凛遥悄悄的问话打破。
    “……”安无岁表情复杂。
    刚刚被贺凛遥喊着去房间里后,安无岁见他双目炯炯有神,怕泼了他冷水,便用最简单的卜卦之术给他随便算了算。
    于是,现在在贺凛遥的心中,安无岁已经成了无所不知的天上神仙。
    “我师父绝对不是被那个人口中所谓的刺客杀死的。”苏三千淡淡开口,语气笃定。
    她垂眸望着漆棺内的女人,纤细的手指颤巍巍抚摸她的发丝,动作之轻像是怕惊醒睡梦中的人一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太子府在搞什么猫腻,三千,你不要太冲动,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叶霁禾凑到苏三千身侧,安慰似的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不知是否有意,苏三千面色如常抽回了手,顺势避开了她的触碰。
    “……”
    叶霁禾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当务之急是派人把公孙门主的尸身送回氓北,至于太子府内的事,确实还需再查一查。”沈问扶着漆棺的边缘,若有所思道。
    “送回氓北?”
    苏三千回过头与他对视,惊诧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她有些不解沈问的做法,但看到沈问没打算解释,也不追问,只是转身离开房间。
    出门时,一男子与苏三千相向而行,迈过门槛走进来。
    他身着淡黄色灵箓门校服,样貌俊朗,长发编了好几股金缕细丝,额头耳畔也挂着些金饰,整个人像个金灿灿的花蝴蝶。
    男人个头很高,身材比例极佳,活脱脱行走的衣服架子。
    “诶,三千你去哪?”
    见苏三千走出去,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但依旧是走进房间来,看到屋内的众人点头示意,“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来晚了。”
    “这种事,来的早晚也没什么分别。”沈问望着他,半开玩笑道。
    “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男人走上前来轻拍他的肩头,叹息一声,看到沈问身后的陌生人,疑惑问,“咦,这位是?”
    “离江安氏,安无岁。”
    安无岁赶快作揖自我介绍。
    “原来是安大师啊,久仰久仰。”
    那男人面色恍然,忙不迭推手道,“氓北七门灵箓门门下大弟子,祝云川。”
    “祝云川?”
    安无岁闻声眸子微亮,“你就是那个祝云川。”
    “对,就是那个祝云川,正是在下。”祝云川回。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这是,还会有哪个祝云川?”沈问扯着嘴角打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符修界,祝云川的名号,就如同郑机云在整个江湖中的名号。”
    叶霁禾一提起来颇为得意,咂嘴道,“我们祝师兄可是所有符修心中的终极目标,虽说安大师不是正统符修,但肯定也是知道祝师兄的大名。”
    “师妹,低调。”
    祝云川摆摆手,故作清高。
    “小鬼,这五年在南关,他一直这么装?”沈问附身凑到贺凛遥耳边低声问。
    “我也刚知道。”
    贺凛遥一脸严肃摇摇头,扶了扶鼻梁上的叆叇,“还有,不要叫我小鬼。”
    “喂!沈狐狸,别嘀嘀咕咕的,我可都听到了!”祝云川指着沈问的鼻子怒道。
    “行了行了,祝云川,你如今已经是堂堂灵箓门的大师兄了,能不能靠谱点儿?”
    沈问毫不在意地拍掉他的手,见房间里的几个人氛围比刚刚轻松许多,他终于安下心,温和道,“你们先聊,我去看看苏三千。”
    “去吧,她应当是最难过的。”
    祝云川扬了扬下巴,顺带使了个眼色,表示:这里有我,不必担心。
    十分靠谱。
    ……
    入夜后,这场暴雨突然就停下,云层之间,若隐若现月明星稀。
    整个南关城的道路房屋都被洗刷一新,连氓北七门院外的破篱笆墙,都显得体面了些。
    院子里,数亩良田被雨水浸得湿润,月光时时洒落,随着一场场的雨来,天越来越暖,田里总能听到虫鸣。
    一抹浅蓝色的身影摇晃在黑黝黝的土地之间。
    沈问推开破旧的木门,向远处眺望,黑压压中的一点明亮,他几乎下一秒就看到了苏三千忙碌的背影。
    他顺着泥路走上前,洁白的衣角在白日里才沾上的泥点子还没来得及洗干净,这下倒好,更加不堪入目了。
    沈问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在原地心疼了片刻,便视死如归接着往前去了。
    “三千。”
    沈问声音不大,但空旷的院子里别无什么声响,澄澈的嗓音清晰入耳。
    苏三千手中的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回过头来。
    她脚边放着一只灯笼,黄灿灿的火光映在苏三千脸庞一侧,显得她原本就落寞的神情更加破碎。
    双鬓的发丝在干活的时候散落耳边,随清风胡乱飞舞着,清冷的狐狸眼也失去往日的气场,正嗪着泪水,在她转头过来的同时落下一滴剔透玲珑,十分刺眼。
    苏三千将长袖束住,衣摆也系在腿一侧,干练的很。
    她手中还握着翻土用的小铲,一时间有些滞住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何事?”
    苏三千强撑着问,转身又蹲下身子,不知在鼓捣什么。
    “没什么。”
    沈问摇摇头,绕过灯笼走到她的前面,将腰间两把佩剑解下来抱在怀里,然后也跟着蹲下身。
    哧哧——
    俩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只有苏三千在一个劲地翻土,但她似乎心不在焉,好半天也没挪步子,就可着一块儿地造。
    “再翻一会儿,这苗估计就活不成了。”沈问突然开口。
    “……”
    苏三千手里停下,默认他的说法,将铲子也扔到了脚边。
    “休息会儿吧。”
    沈问拾起旁边装东西的篮子,把铲子也放进去,一手拎着篮子和灯笼,一手抓着两把佩剑,起身往不远处的歪脖子树过去。
    他把篮子和灯笼放在树脚下,抱着剑倚在树边,目光落回远处苏三千身上。
    苏三千看懂他的意思,也跟过来,解开衣摆和长袖,整理好衣衫,端坐在盘错的巨大老树根上。
    呼——
    清风拂面,神清气爽。
    两人又沉默良久,不约而同欣赏院落的景色,聆听田间的虫鸣,仔细感受春雨后的夜色。
    “沈问。”
    苏三千轻声呼唤。
    “嗯。”
    沈问应。
    “从苏三娘到行书问,公孙虞…有那么多对我好的人,他们最终都死于非命。”
    苏三千声音依旧是那样淡然沉稳,没有一丝颤抖,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你说,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个妖货灾星?为什么亲近我的人,我倚靠的人,都如同昙花一现般,一声不响地,就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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