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千察觉身边走近了的身影,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年轻女子,衣着打扮彰显尊贵。
    她赶快转身退了一步,恭恭敬敬低头道:“太子妃。”
    见她这样卑服,卢欢儿的好心情突然没由来地散去,盯着苏三千多看了两眼,扬手挥开身边的侍女,自己拎着裙子又回了屋子里。
    “二位进来吧。”
    随身侍奉的侍女被她甩开,诚惶诚恐,赶紧也跟进了门。
    门外,苏三千有些迟疑地抬头,不明其中所以,转头望向安无岁,后者也只是轻轻摇头。
    两人拿不准卢欢儿的想法,不敢多说多问,只好听从吩咐一同进门。
    踏进光线暗沉的室内,苏三千当即皱了皱眉,抬手扇动眼前烟雾缭绕的空气。她仰起头,无所顾忌地四处观察,似乎是觉得此处跟自己心中想象的太子妃所处房间截然不同。
    屏风被折叠到一侧,卢欢儿旁若无人般卧坐正中央的软榻上,侍女们匆忙将她到处乱丢的书法作品收拾起来,屋里大抵才看着整洁些。
    “氓北静心门大弟子苏三千。”苏三千微微屈膝,双手相扣放至左腰侧,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
    “神医还拘着做什么?”
    卢欢儿没听见似的,根本不在乎她名字叫什么,只是靠在矮桌边,疑惑着自说自话,“不是看病的吗?过来吧。”
    她轻拍桌面,招呼苏三千到身边来,举手投足间尽是主动配合着,但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一丝愿意。
    “……”
    苏三千点头,拎着裙子上前,坐到了她与桌相隔的另一边,转头看向远处的安无岁。
    安无岁领会精神,正要抬脚将手中的药匣子送过去,被卢欢儿的侍女抢先挡在了路上,接过匣子代他转交给了苏三千。
    “这位公子,接下来神医姑娘要为太子妃诊病了,不如还是在外等候吧。”侍女转头对安无岁低声说。
    “…是。”
    安无岁抿着嘴思索片刻,推手作揖,然后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软榻上,卢欢儿熟练地撩起袖子,将纤细洁白的手腕袒露出来,颇为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苏三千垂下眸子,神色里透露出格外的认真。
    她伸手将指尖准确落在卢欢儿手腕里侧的脉络上,一丝透着凉意的触碰,令对方下意识转头看向她的面容。
    “神医姑娘,为何戴着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卢欢儿有些好奇,浅笑道,“先前你们静心门的门主来时,都不曾敢对我这般无理…”
    “嘘。”
    谁知道苏三千不仅不理会她的问题,还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闭上嘴巴。
    “……”
    卢欢儿都惊了。
    且不说在当上太子妃之后,就是以前在范阳的卢府里时,都没几个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好个嚣张的女子!
    虽然心中确实不满,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受控制地听从了苏三千的安排,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良久,苏三千收回了手,却好半天没有说话,眼神轻扫卢欢儿身后的那几名侍女。
    “……”
    “都下去吧。”
    卢欢儿见状,轻轻转动手腕,又按了按太阳穴,偏头对贴身的侍女们道,“这里的人太多,吵得本宫脑袋痛。”
    “是。”
    侍女们异口同声,纷纷离开,最后一个出去的那个,还十分懂事儿地顺带关上了门。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女子对坐。
    其中一个曾经试图与权力抗争过,但失败后一蹶不振,而另一个,似乎从未将所谓的掌权者放到眼里过。
    香炉里的安神香还在肆意向外边飘散,周遭墙壁上挂满的书法字符怪诞诡异,就像某些江湖话本里提及的神秘封印。
    苏三千挺直脊背端坐原位,与太子妃四目相望。
    在她眼里,根本看不到卢欢儿精致的妆容,只有苍白面容中一股无处遁形的疲惫。
    “我医不好你。”
    苏三千居然少见地露出一抹微笑,声音如夏日中泠泠清泉,凉意阵阵。
    “而且,我也敢断定,全北原都没有医者能够医的好你。”
    “什么?”
    卢欢儿一愣,揉捻碎发的手指也悬停于空。
    “太子妃所患咳疾以及气血亏虚,对我而言其实都很好治,但是,就算今日治好了,明日也还会犯,总是治标不治本。”
    苏三千摇头,一本正经解释,“医者医得身却医不了心,太子妃所患之症结在心,是你自己没想医好它,就算再换多少个医者都一样…”
    “呵,我不想好?”
    卢欢儿冷笑一声打断。她慵态满满,仰头望着高处,伸直了胳膊,欣赏自己五指之上戴满的华丽首饰。
    像一副用金玉打造的镣铐。
    “神医姑娘,你可知,在这样的环境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了…”
    “哦,这样啊。”
    苏三千扬起眉,冷声讽刺道,“如果可以把自暴自弃说成是莫大的勇气,那我想,太子妃的病,我大概是爱莫能助了。”
    她忽地站起身,连刚刚那蹩脚的礼数都忘记摆弄,只是点头示意,然后就自顾自拎着药箱抬脚往外走。
    “告辞。”
    “你懂什么?!”
    卢欢儿突然坐直身子,懒散之气尽数散去,眸光里混杂着怨恨。
    “等你体会到至爱之人被折磨,家人被要挟,而自己却被当作一只金丝雀困于仇人的囚笼时…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吗?”
    话落地,苏三千也停下脚步,听到她的话后双肩不禁抖了抖,原地转身。
    白纱之上,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卢欢儿,这样的故事我只在江湖话本里见到过。”
    苏三千一字一顿道,哽喉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又缓缓开口。
    “这'金丝雀'一词,我在读江湖话本前可从没听过,因为那时的我根本就想象不到,能吃饱穿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当然,我不屑与你比惨,是因为我明白,这世道本就不公。但我还要说,你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因为饿肚子吃掉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每日战战兢兢,失去至亲也不敢言。
    而你卢欢儿,尚且被伤了一回心就要死要活的,成了人人梦寐以求的'金丝雀'还如此矫情,我苏三千,当真瞧不起你。
    不求你理解,但希望你至少不要在饿殍遍野之地,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丧良心的话。”
    “你放肆!”
    卢欢儿手指紧紧扣在扶手上,颤抖地高声呵斥,“苏三千,你不过就是个医者,不要仗着本宫敬你一声神医就恃才放旷!”
    “我放肆了吗?不过是实话实说。”
    苏三千不仅不退,还往前走了两步,冷漠地居高临下道。
    “倒是太子妃你似乎才是很放肆啊,明明已经是太子爷的人了,怎么整个房间里到处都贴着杜探花的词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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