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慧正在内心可惜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好字!”
    顾慧扭头去看见是个生员打扮的士子,估计也是国子监里的学生,便朝他歉意一笑。
    那学生被顾慧嫣然一笑晃花了眼,便有些失神,呆呆的念道:“压倒群芳,天赋与、十分秾艳。娇嫩处、有情皆惜,无香何慊。恰则才如针粟大,忽然谁把胭脂染。放迟开、不肯婿梅花,羞寒俭。时易过,春难占。欢事薄,才情欠。觉芳心欲诉,冶容微敛。四畔人来攀折去,一番雨有离披渐。更那堪、几阵夜来风,吹千点。”
    顾慧虽然知道这是一首咏海棠花的词作,但现在被这人对着她念出来,无端就觉得有些尴尬,她以前虽然也长得很漂亮,但是现代人见多识广,没有谁见到个美人就走不动道的,现在她这副相貌还没长开,就让人这般迷恋,到底是这副样貌太过绝色,还是这古代的男人都是猥琐了萝莉控。
    那学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同伴早就上来了,见他那呆样,都起哄般的吹起了口哨。
    那学生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朝顾慧弯腰拜了一个大礼:“小生郑圆有礼了,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顾慧也没生气,毕竟被人赞美无论如何都是件高兴的事,她淡然一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说完便转身不在理会,接着去看另外一幅字。
    那郑圆期期艾艾的想上前搭话,好结识一番,但刚才表现的太过失礼,这会子不敢轻易上前,那几个同伴看他那怂样,恨不得替他上去搭讪,最后一个同伴实在看不过眼,猛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郑圆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一下子冲到顾慧跟前,把她吓了一跳,顾慧见是他才松了口气,问道:“公子有事吗?”
    郑圆见佳人问话,立刻也不扭捏了,站直身子回道:“某是看姑娘这幅字甚好,想过来看看。这字近看,果然是婉丽非常,细看还隐隐有股傲气隐藏在笔锋里面,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顾慧听了也是一笑,问道:“你也这般认为?”
    郑圆还以为自己这是夸的对方高兴了,心中暗喜,便继续点头道:“的确是难得的好字。”
    顾慧可不知道李承嗣的字在士子圈里存在很大争议,有人认为极好极难得,也有人认为不怎么样。
    顾慧虽然觉得一个男人把字写的这么娘气,人怎么样的确不好追究,但是单单看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毕竟有些东西是不分男女的。
    顾慧道:“字是好字,可惜与之无缘。”
    郑圆这下子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忙去看末尾的落款,庚申年二月初二李承嗣题。顿时他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欲吐。他最看不上李承嗣那个娘娘腔了,刚才却亲口承认这幅字写得好,真是把他给呕的不行。
    顾慧见他脸色难看有些不解,问道:“郑公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郑圆连忙收起那幅要吐不吐的表情,挤出几丝笑容,道:“没事,就是刚才看到了恶心的蟑螂罢了。”
    顾慧知道他没说实话,也没再问,毕竟她就是客气的问了一下,没指望听到什么答案。
    这时候楼梯上一阵喧哗,又一个年轻公子来了。那年轻公子脸上挂着笑容,说话轻声细语,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乱,衣裳干净整洁,朝着掌柜走过来,顾慧还闻到了香气。
    闻到的不止是顾慧一个,那郑圆正揉着鼻子,低声骂道:“死娘娘腔,一个大男人还撒什么香料,害老子想打喷嚏。”
    顾慧听他低声咒骂,不由得一笑,那郑圆见她笑了,心里有些雀跃,她笑了!她对自己笑了!郑圆恨不得手舞足蹈。
    年轻公子在顾慧几人面前站定,见他的字在一个女孩儿手里,刚想和她说几句话,就见他的老冤家对头也站在一边,便开口讽刺道:“我当是谁啊?原来是郑公子啊!真是失敬失敬!郑公子还评鉴李某的字,真是让李某受宠若惊啊!”
    顾慧抬头看他,原来他就是李承嗣呀!还真是少年焕然,风流倜傥!不过她也从他这几句话里听得出来,他和这个郑公子关系不怎么样,怪不得刚才郑圆看到落款的时候表情那么精彩!原来是冤家对头。
    郑圆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心里有些堵,便反唇相讥道:“我不过是看看被人称赞的李筠亭的字究竟如何?如今看来……”
    郑圆故意顿住不往下说,吊着李承嗣的胃口。
    李承嗣果然上当,急忙问道:“如今看来如何?”
    郑圆笑道:“如今开来也不怎么样,要不是看到了落款,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写的。”
    李承嗣这话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他习字那天起就被人嘲笑字写得娘们兮兮的,他不以为意,反正他不在乎被人说像女人,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高兴,待人反而越发和蔼,让不明所以的人都说他好风度,让被他温柔对待却摸不着头脑的人直在心里骂他是个变态。
    所以李承嗣并没有因为郑圆这般像是侮辱的话而生气,反而和颜悦色道:“郑兄,你觉得李某的字像姑娘家写的?”
    郑圆不明所以,只觉得传言可能是真的,这个李承嗣就是个心理变态,别人越骂他他越高兴,便抖了抖鸡皮疙瘩,接着说道:“没错。我一开始不知道这字是你的,我还以为是这位姑娘写的,这位姑娘可以作证。”
    李承嗣看了顾慧一眼,依旧问郑圆:“那抛开这些像女子所写的因素,这幅字你认为到底好不好?”
    郑圆听了以为自己知道了李承嗣开始对他那般和颜悦色的原因,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但他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个人就诋毁他,便道:“虽然写的娘们兮兮的,但也算好字了。”
    李承嗣听了果然很是高兴,他往前走了几步,还欲上前,就听郑圆跳起来大声道:“停,你停下,别再往前走了。”
    李承嗣不解道:“这是为何?”
    郑圆赶紧捂着鼻子道:“你别过来,我受不了你身上的味儿。”
    李承嗣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难闻的异味儿,反而香喷喷的。李承嗣左右闻了闻,还是不放心,他不知为何就想起‘久入鲍肆不,闻其臭’‘鱼分龙臭曾兹台’,这样的诗句来,脸色有些难看,想要问问郑圆自己身上究竟那里有异味儿,便上前两步。
    郑圆如临大敌,鼻子里面有些发痒,好想打喷嚏呀!但是在佳人面前怎么能这般粗鲁,不可不可。郑圆连连摇头后退,见李承嗣步步紧逼,他心里暗恨,这李承嗣就是故意让他在佳人面前出丑,他既然心思如此险恶,那就大家一起出丑。这般想着他也不躲不避,放下捂着口鼻的手,也不再忍耐,鼻子里喉咙里的痒意终于爆发,他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喷嚏。那唾沫星子鼻净珠子统统喷到正走到他面前的李承嗣的脸上。
    郑圆这喷嚏打完是痛快了,但李承嗣却被这个喷嚏彻底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顶着一脸的唾沫星子鼻净珠子指着郑圆:“你……”
    他这里你了半天也没有下词,郑圆问道:“我怎样?”
    李承嗣赶紧拿出一条丝帕搽脸,一边擦一边骂道:“你这个流氓,粗鲁无礼,低俗下流。”
    郑圆本来对于喷了人家一脸挺抱歉的,但听了李承嗣的骂话,他就不满自己被冤枉了,反问道:“我流氓?我怎么你了就被你骂作流氓?我那里粗俗无礼了,那里下流了?”
    李承嗣听他这般问,便有些悲愤的回道:“你这人无缘无故的喷人一脸不是粗鲁是什么?不是无礼是什么?”
    郑圆顿时喊起冤来:“我那里是无缘无故的,分明是你这个娘娘腔抹这么多香粉害得,大家伙评评理,这到底怨谁?”
    早就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立刻有人起哄:“当然不怨郑公子了!那个男人没事儿往身上撒香粉的?”
    也有一些爱美人士支持李承嗣,说道:“古有荀相留香,今天有筠亭留香,男人怎么就不能用香料了?分明就是有人看不惯人家李公子,故意的。”
    两拨人各执一词,争吵不休,顾慧见了觉得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麻烦。她想既然字已经看了,那就离开这个是非地吧!但是眼睛很尖的郑圆见她要离开,立刻出声道:“既然我们说也说服不了谁,那就问问这位姑娘都意见。”
    众人听了唰的一下子都看向顾慧,就连李承嗣也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她,顾慧被这么多人看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我毕竟是女子,自然不喜欢臭男人。”见郑圆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而李承嗣却脸上有些得意,便接着说道:“但若是一个男人比我还香,我也会不喜欢,甚至还会嫉妒。”
    她见李承嗣竟然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觉得有些古怪,也许人家就喜欢自己美美的香香的,虽然自恋,但也不是大罪过。
    其他人见她这般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满意,非得要她给一个答案,问道:“那姑娘你到底是觉得这究竟怨谁?”
    顾慧听了很是好笑,她不禁问道:“你们问这些有意义吗?郑公子刚才那个喷嚏打出去,可是不止有什么口水,还有鼻涕……”没等她说完,李承嗣就脸色急变,立刻风一般的跑了。
    郑圆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出声,顾慧却道:“刚才郑公子虽然喷了李公子一身,但是你自己刚才用手捂着鼻子,最后还用手使劲儿揉了揉,估计这手上脸上……”
    同样不等顾慧话说完,郑圆就哀嚎一声,也紧跟着李承嗣之后风一般的跑了。
    这次轮到顾慧笑了,她见这两人真是有趣,一个有些呆气却不拘小节,一个有些龟毛处处吹毛求疵。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又勾了多少年轻公子的心神,那边桌前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士子,连忙研墨濡笔,下笔如神,把刚才那摄人心魄的一笑画了下来。等到这位士子功成名就,成为当代后世有名的书画家的时候,他这幅少女图被当做传世经典被历代收藏家推崇备至,这位少女一笑惊艳了时光岁月,关于她的身份也向来是被人不断猜测推敲,却没有一个能被证实,只有那少女那狡黠灵动的笑容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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