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彤摇摇头讷讷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也许那位老前辈不太喜欢人家提起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据老方丈说,那位前辈生性十分固执,而且埋名隐姓有二十年之久,是以”
    崔奇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又如何知道他下脚之处?”
    郭彤道:“后辈只知道他老人家居住在鄂省狼牙山,却并不知他老人家的详细住处。”
    他忽然中止住要说出的话,原因是发觉到对方听到狼牙山三字时,神色为之一变,便问:“你老人家怎么了?”
    “哼哼”崔奇冷笑道“你刚才说那人居住在什么山?”
    “是是狼牙山呀。”
    “狼牙山?”崔奇那双眸子又移向郭彤脸上,道“这么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大概是姓崔的了?”
    郭彤大吃一惊,大喜道:“咦!你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崔奇冷冷一笑道:“这人大概名叫崔奇吧?”
    郭彤更现惊异,讷讷道:“莫非你老人家认识他?”
    “哼哼你先不要问这些。”崔奇讷讷道“据我所知,那崔奇与老和尚可称得上仇深似海,二人曾经赌过咒、发过誓,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恶毒咒语,老和尚岂能在临死之前改变了初衷?这件事诚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郭彤睁大了眸子道:“原来这样后辈确实不知道。不过,老方丈却交待了在下几句话,到时面对那位前辈,自然会说得一清二楚的。”
    崔奇呆了一呆,道:“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么?”
    “这个,”郭彤苦笑了一下,抱拳道“老前辈,不觉这句话问得过于唐突么?”
    忽然,崔奇像旋风一样地扑到了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厉声叱道:“说,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么话?快说!”
    郭彤只觉得对方抓在肩上的那一只手,宛如一把钢钩,那么有力地抓下来,真有皮穿肉裂之势,痛得他全身打起了哆嗦。
    对方这等大失常态的举止,不禁激起他一腔怒火。
    当下,他由不住冷哼一声,右手乍翻,用浪打礁崖掌力,一掌直向崔奇当胸推去。
    当然,他绝无意伤害对方,只是想以掌力迫使对方离开而已。然而,崔奇是何等身手之人,岂会为他掌力所中!郭彤当时只觉得掌力方自递出一半,那只胳膊立即一阵发麻、动弹不得了!
    这时,崔奇脸色一阵铁青,道:“小辈,你要给我动手,还差得远呢。说!老和尚都关照了你些什么?”
    郭彤道:“想不到你老人家是一个如此蛮横而不讲理的人我看错人了!”
    “混蛋!”崔奇大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郭彤怔了一下,涩涩地道:“你老人家不说,我怎会知道你是谁?”
    “该死,该死”
    崔奇睁大了眼,郭彤可以清楚地看见散布在他眼睛四周的红丝可见这个老头儿是十分震怒了。
    “告诉你吧!”崔奇凌厉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崔奇。”
    郭彤顿时觉得头上“轰”一声,呆住了。
    “这这是真的?”
    “谁还骗你不成?”
    说了这句话,崔奇忽然松开了紧抓在他肩上的手,蓦地后退,坐到一张椅子上。
    一刹间,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先前的一番盛怒,似乎在极短的一刹那为之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郭彤!”他唤着郭彤的名字,讷讷地道“说吧、说吧,老和尚要你告诉我些什么呢?”
    郭彤缓缓地站起来,先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对方抓脱了臼的肩骨,然后道:
    “老人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胡闹!”崔奇眼睛里忽然涌出无比怒火“你要再问一句,我可就要活劈了你!我崔某人生平在世,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郭彤见他说得真诚,相信绝非虚语。
    由于这番话实在来得过于突然,一时使得郭彤简直无所适从。
    停了好长的一会儿,他才缓缓走过去,冉冉拜倒道:“这么说,崔老前辈在上,后辈实在是太失礼了。”
    说罢,向着崔奇深深地拜了一拜。
    野鹤崔奇冷冷一笑道:“站起来吧!”
    “是”郭彤答应着,站起一旁。
    “哼!”崔奇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老远地打量着他“现在该我对你表示怀疑了,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呢!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彤怔了一下,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对我表示怀疑?”
    “口说无凭,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捏造的?”
    “我没有捏造的理由!”
    嘴里这么说着,内心却对当日老方丈的未卜先知大是钦佩。
    当下他遂后退一步,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布包,冷冷地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看证物,我这里倒是有一件。”
    他边说边解开了那个小小布包,里面是一串黑光净亮的沙门念珠,一颗颗都约有拇指盖那般大小,彼此磨擦发出“琤琮”之声正是静虚老方丈在生之日从不离手的东西。
    崔奇乍睹之下,不禁脸色微微一变,道:“拿来我看。”
    郭彤答应了一声,上前正待将手上佛珠交上,忽然又收了回来。
    想起了老方丈当日所交代,他目注着对方的脸,喃喃道出了“红叶凋零”四个字。
    崔奇先是一愣,随即现出了一片戚容,仰首长叹道:“秋蝉兄,你当真是个有心人,多年来还不曾忘记了这个约会,红叶凋零,物故人非,唉唉”
    说话间,那双眸子里情不自禁地滚出了点点珠泪,一颗颗晶亮有光,自脸上滑落而下,那是一种垂暮人的伤怀。目睹之下,令人辄生无限同情。
    是时,郭彤已双手把佛珠送上,崔奇接了过来,手指摩挲着每一颗珠子
    “这就不错了,正是老和尚的心爱物件”他苦笑着道“老和尚既肯将这件贴身之物交与你,足见你方才所说不假唉,难道老和尚除此之外,对你别无所差了?”
    “不!”郭彤双手合十礼拜了一下,由对方手上接过了佛珠“老方丈不曾忘记与老前辈以往的过节,特别嘱咐后辈向老前辈你讨还旧债,后辈不敢藏私,这就有一句说一句了。”
    崔奇脸上,一阵子发白,颓然坐了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老和尚说得不错,论及当年之事,我确实欠了他太多。可是,他也唉,他已经死了,我又何忍苛责于他”顿了顿又道“也罢!”他似乎为自己下了个决心“我知道,老和尚要你投奔于我,乃是看中了我‘压箱子底儿’的一套玩艺儿。好吧,你就跟着我吧,看着老和尚的面子,我绝不会亏待你。从今之后,你就是我‘野鹤’崔奇的心腹弟子。我这一身武功非你不授,就成全你的一番苦心孤诣吧!”
    郭彤一直担心着崔奇这个人不易找寻,想不到一番误打误斗,竟然会在眼前邂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由于这番邂逅来得过于突然,他一时难以适应,只管直直地看着崔奇发呆,却不知如何自处。
    崔奇嘿嘿一笑,目注着他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郭彤一惊之下,赶忙向着崔奇行了一礼,道:“老前辈成全造就大恩,弟子当永世不忘,这里先行敬谢了。”
    崔奇“呵呵”一笑,道:“这么说,你是决定拜我为师了?”
    郭彤摇摇头道:“老前辈万勿见怪,弟子前已向静虚方丈跪行拜师大礼,且曾入达云寺带发修行,算得上是半个出家人,对于老前辈不便再行拜师之礼,以师尊相称,这一点万请老前辈破格成全。”
    崔奇一听,神色霍然变了,冷笑道:“岂有此理,你当我‘野鹤’是什么人?既不是我崔氏门中弟子,焉能身受我崔氏不传之盖世绝技?不行,不行,这一点万万办不到!”
    郭彤愣了一下,苦笑道:“老前辈如坚持此意,弟子岂能相强,人各有志,也只有就此叩别,各行其事了。”
    说罢上前一步,向着崔奇深深一揖,即退向一旁坐了下来。
    崔奇呆了一下,冷笑道:“好个倔强小子,老夫偌大年纪,岂会向你低头?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明天我听你回音。此刻夜深,我先去了。”
    说完,穿好鞋袜,自位子上站起,满脸不悦地向外步出。
    郭彤因见他足下受伤,生恐他行走不便,连忙抢前一步上去搀扶他。
    崔奇身子一闪,道:“用不着,不碍事。”
    拉开了风门,一阵冷风袭进来,桌上的油灯顿时熄灭。
    崔奇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里,看着郭彤冷冷地道:“切记,不要走出这间屋子。向阳君那个小辈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被他发觉你住在这里,只怕连我也救不了你!”
    郭彤心里虽是不无愤慨,可对方是与老方丈同一辈份、武技伯仲的人物,深知自己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当下,抱拳恭施一礼,道:“弟子遵命!”
    崔奇翻着一双小眼,在黑暗中打量着他道:“我看你灯也不用点了,这就睡吧,我去了!”
    话方出口,足下略一划动,鬼影子似地掠了出去,闪了一下,随即无踪。
    郭彤生怕自己住处为那个向阳君摸知,当下悄悄步出室外,在门前附近打量了一周,四下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偶尔过来的阵阵寒风,把屋檐上的积雪,花球似地一团团吹落下来。
    夜已深,寒露侵衣!此时此刻,可真当得上“呵气成冰”冻得人全身打颤,连骨头都阵阵发酥。
    在院子里站着可真不是个滋味。
    郭彤自忖着那个向阳君,还不至于真地找来这里,心里略微放松,随即转回房中。
    不意,他方自踏入门坎,陡然间就觉得颈后一股极其尖锐的风力透逼过来!
    经验告诉他,只有运用强烈内劲的兵刃,才能有这等威力。此时此刻,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是难以向对方出手反搏的。
    郭彤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顿时呆住了。
    背后那尖锐的内家力道,并不曾丝毫减退,尤其是射刺的那个位置,正当后颈要害,一经剑气逼入可真不是好滋味儿。
    “你是谁?”
    “我是我!”
    语音冰冷。出乎意外的,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不禁使得郭彤大吃一惊,由不住想回头看个究竟。
    不意,他的头还不曾回过一半,即觉出颈项后一阵刺痛对方那口剑几乎刺进了肉里!
    耳边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许乱动!”
    剑在人家手上还有什么话好说?
    郭彤当然不敢动作。
    “过去!”那个女人指使说“把门关上。”
    宝剑的剑尖就指在他的后脖上,若是不遵命行事,对方只顺势向前一推,他这条命可就被结果了。
    没有别的办法,郭彤缓缓走过去把门关上。他走一步,身后的人跟着走一步,尤其妙的是对方手上的那口剑竟然一如前状地指在他的颈后,令他心理大受威胁。
    “好了!”那个娇滴滴的声音道“现在给我规规矩矩坐到一边位子上去。”
    声音虽是娇嫩,却十分严肃,带有命令的口吻,丝毫不容他不服从。
    就在前面那句话方一离口的当儿,郭彤就觉得颈后忽然为之一松那女子已收回了剑。
    郭彤纳了一阵子闷,才依言走了过去,坐下来,就势转过身来,向对方打量了几眼,黑影中哪里能看得清楚?
    如果窗门不关,尚可借着外面的雪光,将情景看个大概。可是此刻房门一关,屋子里黑黝黝的,真是伸手不辨五指!
    昏昏暗暗,恍恍惚惚,反正看见那么一个人儿。
    郭彤想仔细认清对方那一张脸,只是房内实在是太暗了,一任他睁大了眼,看了又看,也难以把对方看清楚。
    “对不起”郭彤抱了一下拳“请恕在下认人不清,这位姑娘你是”
    “不要管我是谁!”那个女人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的时候,这你要记住!”
    郭彤怪纳闷地:“可是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我也照样不认识你!”
    她说了这句话,微微顿了一下,立刻接道:“人不一定非要认识才能说话,最知心的朋友也是由陌生相交开始的,是不是?”
    “这”郭彤点点头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有理,的确是这样。”
    他环顾了左右一下道:“这房子太暗了,待我点亮了灯再说!”
    在说话之前,他已借着把胳膊放置在桌面之便,压着了一个火折子,话声一落,陡地探手取了过来,待机一晃“呼”一声,发出了尺许长短的一根火苗子。
    借着火光一亮的当儿,他已看见了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子有一副国色天香的姣好面容。似乎只容许他有一睹之机,那个少女当即发出了一声喝叱:“大胆!”
    玉手倏起“哧”地劈出了一股疾风!
    郭彤连看第二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觉得那只手腕子上一阵发酸。手上一抖,掌内的火折子“叭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随着对方少女出的手势,郭彤觉得前胸一阵子发痛。那姑娘一只纤纤玉手,整个地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只痛得全身打了个疾颤。
    “记住!”那姑娘用十分冷酷的口气道“下次,不得我准许,做这些无聊冒失的事情,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记住了没有?”
    语音冷峻,较之方才更加凌厉。
    郭彤讨了个无趣,一时脸上讪讪,好不失意。只是这么一来,却激发了他无比豪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一经传入少女耳中,立时出现了剑拔弩张之势。
    “怎么,你不服么?”
    “岂止不服!”郭彤冷冷地道“姑娘与在下素不相识,平白无故如此欺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须知士可杀而不可辱。姑娘若不能说出一个道理来,在下就算拚着一死,也要争个是非黑白!”
    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姑娘,听到这里由不住“噗哧”发出了一声低笑。
    “你说得倒好!”她喃喃地说道“看起来,你是对我一百个一千个不服的了?”
    郭彤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我干什么要对你服气?”
    那个姑娘忽然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好吧,我们暂且不谈这件事,郭彤,我想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了!”
    郭彤一惊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还知道你别的一切!”
    “这”郭彤仔细地打量着对方,摇头道“我不相信!”
    “不信我就说给你听听!”她即含笑道“第一,你叫郭彤,这个不说了;第二,你出身西塘的达云寺!”
    郭彤心中怦然动了一下。
    那个姑娘缓缓地接下去道:“达云寺的老方丈静虚和尚,就是你师父。而且,我还知道,这个静虚方丈有个俗家名字叫任秋蝉对不对?”
    郭彤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道:“你到底是谁?”
    “用不着急!”那个姑娘微微笑着道“等我说完了以后,才该你说话!”
    郭彤先前已领教了对方的武功,心知这又是一个厉害扎手的人物,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他真有说不出的沮丧,可真是应上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那句话了,想不到自己这次走江湖,竟然会遇到这么多横逆之事。尤其令他懊丧的是,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具有那么好的功夫。别人不说,就以眼前的这个姑娘来说,显然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就令他莫测高深。
    想到这里,郭彤便由不住地向对方打量了几眼。
    由于那双瞳子已习惯了室内的黑暗,多少可以辨别一些物件。再看那个姑娘,便可以看见一个大概轮廓。
    长眉、杏眼、挺直的鼻梁
    除了一身黑光锃亮的长衣之外,姑娘还穿着一袭黑披风。结领处,银光闪烁,似是结着银色的扣花。足上套着与她衣服一般黑亮的软皮蛮靴。
    她直直地坐在角落里,膝盖上放着一口长剑,长长的剑穗垂落地面。
    “看够了吧?”黑衣少女偏过头来盯着他“你不会认识我的,可是我对你却已经留意了好几天了。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现在就接下去”
    她眨动着那双完全没有敌意的眸子,讷讷地道:“而且我知道任秋蝉这位老前辈已死了,死在一个叫向阳君的手里,是不是?”
    “不错!”郭彤点了点头,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不妨都说出来吧!”
    “好吧!”
    黑衣少女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用着渗有“苏川”音调的京腔接下去道:“我还知道,你现在性命随时都有危险,因为那个叫向阳君的人,一旦找上了你,你就完了。”
    “那也不一定!”郭彤不禁有些气恼“我与他不是没有见过,却也活到了现在!”
    黑衣少女“噗哧”笑了两声,声音很低,但是听在郭彤耳朵里,甚是好听。
    “那是以前”她说“要是现在你遇见了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逃开了!”
    郭彤冷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多了!”黑衣少女道“包括你最近这两天的遭遇,我也很清楚”
    她轻笑了一声,又道:“说到这里,我倒是要向你道喜,因为你找到了一个好靠山!”
    “什么靠山!”
    “你还装个什么!我什么不知道?”黑衣少女接下去说道“那个姓崔的老头子!”
    郭彤道:“你是说野鹤崔奇,崔老前辈?”
    “当然是他!”少女“哼”了一声,道“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你不妨劝劝他,要他凡事不要过于自信。依我看,他那一身武功,未必就能是那个向阳君的对手,再说”她又冷哼了一声“向阳君与他到底有什么仇?何必非要拚个你死我活?”
    郭彤冷笑一声,说道:“向阳君为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岂止崔老前辈放他不过?”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冷笑道:“这话不对,要说他逞强斗狠,要胜好强,或许有之;要说他为恶多端,那可就不尽然了!这一点,我比你了解得清楚。”
    郭彤一怔,怒声道:“这么说,这位姑娘你是向阳君那一边的了?”
    “这”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那倒不一定,我以为,说我是站在中间的一个人,倒比较中肯一些!”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是天底下面的人!”
    说着,她低下头笑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用不着老嘀咕我是干什么的,你该相信,我对你没有怀着什么恶意。”
    她微微一顿,又接道:“当然,我如果有心与你为敌,只怕你早活不到现在了。”
    郭彤略微放心地道:“这么说,姑娘你是与在下站在一边的了?”
    “你更错了。”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既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凄凉。又似包藏着无限神秘。郭彤可有点糊涂了,一时只管直直地看着这女子发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不要这么以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帮着别人与他为敌的。”
    “哼哼!”郭彤冷笑道“在下原没有借重姑娘与向阳君为敌之意,只是就凭姑娘这几句话,便猜测到姑娘绝非正道中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道中人。”
    郭彤不禁呆了一呆。
    黑衣少女道:“可是我也不是什么邪道的人。”
    “那你是”
    “我是属于我自己一道的人。”黑衣少女微笑了一下“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任何人活的,对于我所行的一切,我只本着自己认定的意思去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就是我的道。”
    郭彤点点头:“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此行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黑衣少女道:“是从遥远的天山来的,来的目的,嗯,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郭彤道:“姑娘的目的与在下的作为可有什么关连么?”
    黑衣少女轻轻一笑,道:“你很聪明,这么拐弯抹角地跟我说话,我可以告诉你,多少有一点关连。”
    “与那个向阳君有关?”
    “这个”少女摇摇头“对不起,你是得寸进尺了。”
    郭彤刚要说话,少女忽然站了起来,以手指按在唇上,小声道:“噤声。”
    郭彤顿时住口,不再说话,倾耳细听了一下,除了一点风吹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那个黑衣少女,却清楚地辨知了什么。
    她脸上现出一片神秘的微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来了。”
    郭彤心里一惊,仍然是什么也听不见,黑衣少女小声说了这么一句,遂闭嘴不言。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郭彤觉到窗外起了一阵小风,像是有雪屑飘落在瓦檐窗户上那般声音。不过“刷刷”那么响了两声,即趋于安静。
    透过白白的窗户,可以看见一些婆娑摇动的树枝。然而,此刻在郭彤的感觉里,却似有“风声鹤唳”的味儿,只当敌人俨然站立在窗外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少女微微笑道:“好了,他走了。”
    郭彤好像堕入五里雾中,怔了一下,道:“谁走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声,道:“还会是谁?当然是你最怕的那个向阳君了。”
    郭彤一时愕然,说真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阳君那个人,在他心里已构成了极度沉重强烈的威胁。一提起他来,就禁不住心惊肉跳,想不到自己心里的隐秘,居然会被对方一照面的当儿就看了出来,猝然被对方揭穿,脸上禁不住有些儿讪汕。
    停了一下,他才讷讷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怎么不会找到这里?”黑衣少女冷冷笑道“想不到我无意之间的来访,倒救了你一条命。”
    “救了我一条命?”郭彤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还不相信?”黑衣少女道“要不是我把你这里的灯弄灭了,只怕现在你已经没有命了。”
    郭彤一时无话好说,因为对方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果真如她所说,如果这屋子里燃有灯光的话,势必会引起向阳君的疑心,再想逃得活命,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心惊肉跳,却又庆幸地看了那个少女一眼。
    黑衣少女一哂,道:“我说得对不对?你可领情?”
    郭彤点了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只是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少女道“别人的事我还可能不大清楚,可是向阳君我却是太清楚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信不信由你。”
    郭彤眨了一下眸子,讷讷道:“你刚才说,你是从天山来的,可是?”
    少女点头道:“不错呀!我是天山来的,怎么?”
    郭彤显然是想到了一个人,禁不住吃了一惊,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认了一下对方,讷讷道:“难道姑娘你是天山冷魂谷来的?”
    黑衣少女听了,甚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道:“你也知道冷魂谷这个地方?”
    她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不错,我就是冷魂谷来的,怎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郭彤立刻接下去道:“这么说,姑娘你可是姓毕?”
    黑衣少女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讷讷道:“不错,你认识我?”
    郭彤道:“那么,你一定就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那位毕无霜毕姑娘了?”
    黑衣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毕无霜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么?”
    “那倒也不尽然!”郭彤道“一般人对她是不清楚的,只是较高一层的武林人士,大都对她的名字不陌生!”
    少女道:“这么说,你显然是武林中高一层的人士?”
    “那可是不敢当!”郭彤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师门中的人物,如姑娘所说的那位静虚老方丈,以及一干长辈等这些人都是足足可以当得。对于姑娘你的大名,却是知悉甚清!”
    少女笑道:“你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毕无霜?”
    郭彤一怔:“难道不是?”
    少女一双澄波眸子转了一转,点头道:“好吧,就算是吧。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对外张扬的。你要是对外泄露一个字,我可是放不过你!”
    郭彤心里动了一下,得以证实了自己对她的猜测,暗忖道:“啊,原来她果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毕无霜姑娘!”
    他久闻这位姑娘的大名,悉知她的武功造诣。
    不知是传说对她过于夸大,抑或有什么其他因素,渲染得这位姑娘简直有通天彻地之能,似乎她的武功较诸那个向阳君还要高出许多,以致于向阳君处处都在躲避着她
    这么一想,对于郭彤来说,不禁在潜意识里生出了一番鼓舞,大大生出一番敬仰。
    当下,他情不自禁地由位子站起来,抱拳道:“原来足下就是毕姑娘,失礼、失礼!”
    黑衣少女含着一抹娇笑道:“你虽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但是对你说来,却并无好处,因为我绝不会帮助你与向阳君为敌,这一点你要清楚。”
    郭彤冷笑道:“姑娘又何必关照,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并无所求,你大可放心。”
    “这样就好!”这个看来神秘的毕无霜姑娘,随即由暗影中那个角落处缓缓地站了起来。
    “倒看不出来!”毕无霜缓缓地道“你还挺有骨气的,你的这一个想法能够坚持到底才好!”郭彤由于在暗室里停留了甚久,一双眸子早已适应眼前的环境了。
    彼此对面相视,他已能更清楚把对方看个仔细,无可否认,呈现在眼前的那张脸确实是他毕生以来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张脸。
    郭彤绝非是一个性好渔色之人,自他懂事以来,对于异性一向缺乏兴趣。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学禅宗,而在年纪轻轻的少年时光,选择了皈依佛门。
    然而,这一个似乎已经认定的事实,却在这一刹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他目睹华无霜的一刹那,他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颗心只管“通通”跳动不已,脸上更情不由己地发起烧来。
    毕无霜已经由对方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寻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双和对方互视的眼神里陡然显现出精锐光华。郭彤恍然一惊,连忙把投视对方的眼神移向别处。
    毕无霜原本的一些不悦,在目睹及此之后,不禁化为乌有。她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尔道:“郭兄,我今夜冒昧来看你,当然并不仅仅是告诉你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哼了一声,使得他没有勇气再看对方一眼。
    毕无霜冷呼了一声,道:“你听见了我说的没有?”
    郭彤点点头道:“听见了。”
    这句话,形同幼儿与长上对答。自己怎么忽然间被对方给改变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毕无霜道:“你听着,我要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地住在这间房子里,不能乱动,你可愿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顶她几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点了一下头。
    当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言行并非本意时,却已慢了一步。
    毕无霜因见他答应得这么快,脸上大是喜悦,含笑道:“谢谢你,其实这么做,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郭彤心里说不出的懊丧,偏偏那双眼睛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要看上对方那么一眼,而且总会带给自己一些不宁静!
    他镇定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毕无霜道:“我能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不能告诉的,你勿须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对方一眼“还要麻烦一下,请你转告那位崔老前辈一声,要他最好退出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辈也不要与向阳君为敌?”
    毕无霜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毕无霜缓缓地道“老前辈的武功当然很高,只怕也不易胜过他万一要是胜不过那个向阳君,可就与他老人家颜面大有关系:这就所谓‘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为他老人家着想,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岂能事事为人家打算?”
    毕无霜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转告崔老前辈,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来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担待得了的!”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她一面说,一面移步窗前。
    也就在她身子方一接近窗前之初,两扇窗随即大张开来,毕无霜亭亭娇躯,活似一只墨蝶,夹着一阵风,呼地穿窗而出。随着她穿出的身子,两扇窗子霍地又自行关上,发出了“匡”的一声大震。
    郭彤一惊,忙上前打开了窗户,探身往外看了一下,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他关窗闭户,摸着黑上床就寝,脑子里全是这个姑娘的影子,乱糟糟的。
    再者,那个野鹤崔奇,也是致使他心情烦乱的主要原因。当初老方丈要他投奔崔奇,固然含有请他造就成全之意,却不曾明白交待要他改拜崔奇为师。须知武林之中,对于改拜师门一项最称大忌,况乎这个崔奇据郭彤所知与老方丈过去还有过不可化解的过节。虽然这段既往老方丈不曾提起过,临终更有“不予追究”之意,却亦有“无可奈何”的遗憾在内郭彤对于这个崔奇多多少少在潜意识里总有一些敌意,要他改拜此人为师,打骨子里不心甘情愿。
    偏偏是老方丈要他前来投奔,在形势上万难摆脱。再者,这个崔奇对他又有过两度救命之恩,更使他感觉到欠了他一大笔情谊,于公于私,都使他无法摆脱。
    眼前的情势发展,的确是微妙之至,自己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得以摆脱的强敌,竟然旋踵间聚在了一块儿。
    目前情形较诸昔日要险恶十分,只要有些微疏忽,败露了踪迹,就有性命之忧。
    郭彤费尽了心机,才得苟全活命。所以他不愿就此葬送,就得加意提防,以期度过眼前难关,谋定后策。
    这一夜他辗转难宁,待到双眼困倦,不得不合拢入睡时,东方已现出了朦胧的乳白颜色。
    大雪纷飞。
    一夜之隔,使得这快活斋客栈,又换了一番景象。前夜余雪未退,此番又再着以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积雪足有尺半深浅;累积在树叶上的也有数寸深浅,微风摇过,簌簌落下一天银花,景致甚为美丽。
    客栈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音,更不见一个闲人。一只大黑狗由那边屋檐下缓缓地走出来,抖落身上的雪花,由这一边跑到那一边,留下一道清楚的脚印子。那印痕极像是梅花的片瓣,随着黑狗的身后一路拉下来清楚人目,自有其宁静潇洒的一面,煞是好看。
    顺着这条长廊,箭也似地直接下去,那里有一幛八角形的建筑,悬有一方长匾,匾上书着“如意厅”三字。
    说白了,这如意厅不过是客栈里附设的一处酒馆而已。
    冷天,人们很容易想到去吃东西、饮酒。
    手持酒壶的这个人是个好魁梧的汉子。
    虽然是大冷的下雪天气,他身子依然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长衣。湖青的绸子面,前心后补处绣着一轮血红色的大太阳。
    这种季节里,目睹着对方这般穿着,似乎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感觉。
    岂止此一样,包括这人那副魁梧的块头,以及头上那一条老长的发辫,那么红的脸色都是不常见的。
    南岳一会,向阳君技压群伦,那一根象征天下唯我独尊的武林权杖,原已到手。不意,在最后关头,竟然杀出了那个天山魔女毕无霜。
    向阳君就匆匆地有如败军之将逃离了现场。
    时光匆匆,数月之后的今天,他又奇妙地现身于此,却似乎仍未能逃开那个有“天山魔女”之称的少女跟踪,这也许是他未能想到的。
    如意厅里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几个客人。
    第一个,是个五旬左右的瘦小汉子,披着一件老羊皮袄褂。这人眯缝着两只眼,手上拿着老长的一杆旱烟袋。可能在他手上已把玩多年,太湖斑竹的烟袋杆子,滑溜得显出黄玉般的光泽。
    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进门之后,一双细小眸子转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走向一个角落坐定。
    随着这人进来不久,一连又进来了四个披着蓑衣的汉子。
    进门之后,他几人卸下蓑衣,抖一抖,雪花籁籁,落满了一地。一个小伙计赶忙凑过去,用扫帚清扫干净,几个人却已经在正中那个圆桌四周坐下了。
    四个人除了外着的一袭蓑衣相仿佛,里面的穿着大异其趣,年岁也相差甚多,不像来自衙门的官差。
    一个是年近古稀的白胡子老头,一个黑矮四旬汉子,另外的两个人是介乎于三旬四旬之间的青年汉子,一人衣蓝,一人衣白。蓝衣人高发挽髻,背插双刀,白衣人长眉俊眼,虎虎有威。
    这四个人,从外貌气质上看来,怎么也不像是一条道儿上来的,事实上却是一条路上来的。
    彼此招呼了一声,各自拉开坐椅,排场地坐了下来。
    这里原本坐满了八成,现在忽然加上前后这五个客人,顿时热闹多了。
    黑矮的四旬汉子,手里掂着一个蓝布包袱,用力地往椅子上一放,发出了“当啷”声,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里面包着的是铁器。
    那汉子一经坐定,随即大声吆喝着:“小二过来!”
    显然,绝非本地江汉口音,而是北地齐鲁之音。他的这一声吆喝旁若无人,称得上声震四座。
    在座的每一个人,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
    黑汉子似是警觉,后又被同桌的那个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恍然有所悟地低下了头。待到堂倌匆匆跑过来请问时,那个白胡子老头只低低地吩咐了几句,较之先前黑汉气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紧靠着轩窗,独酌自饮的向阳君,对进出的人根本不予注目,惟一使他感兴趣的就是手上的酒。
    斜刺角落里那个先走进来的瘦小汉子也是一杯在手,其乐无穷地独自饮着,所不同的是,向阳君常常是酒到杯干,而这个人仅仅是浅尝为止。
    向阳君所注意的,仅仅是杯中酒。
    这个人不但注意酒,还注意人。
    他不时地剔动了一下眉毛,有意无意地向着对首角落里的向阳君瞄上一眼,骨子里像是藏有很重的心事。
    尽管是屋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里面却和暖如春,洋溢着一番温暖。
    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瘦子点了一小锅羊肉。趁着那个伙计给他上菜时,就见他小声地嘱咐了几句。那个小伙计先是一怔,随即惊骇地看了他一眼,嘴里答应一声,匆匆掉头而去。
    须臾,小伙计同着一个胖胖的管事先生来到了瘦子面前。
    瘦子那一双细小的眼睛,向着四周扫了一眼。就在这一刹间,又陆续进来了几个人。
    即使不常在外面跑动的人,也能认出来,来的这几个人是官面上的人物,为数总有十个之多。
    进门之后,这些人迅速地散布开来,分别站立在每一个边沿角落里。
    看到这里,那个管事胖子的神色不禁猝然一变。
    却见独坐自饮的瘦小汉子,由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向着胖子晃了一晃,嘴里说了几句什么。
    胖管事立刻唯唯称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向着对角的向阳君看了一眼,随即匆匆离开。
    一会儿,所有的伙计都出动了。
    几个伙计一个个挨桌子传送着话儿,大家伙纷纷起身离座退开。
    先时黑压压满一屋子人,不过瞬息之间,便走散一空了。
    说是走散一空,未免有点过甚其词,起码三个桌子上还有人。
    一个是出示身份的四旬瘦汉似乎是官府一个颇有身份的人物,这一点只由他方才对胖管事的表示即可认定。
    另一桌,即是那个白胡子老头等四人的一桌。
    再剩下,就是临窗一隅的那个向阳君了。
    整个食堂乱哄哄的,客人嚷着会钞,然后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引起了乱嚣的一阵喧哗。然而,对于向阳君这个单独的客人来说,像是什么也不曾觉察。他只是注意着手上的那一壶酒,不时地仰起脖子来,把满满的一杯酒注入喉咙里,对于手握刀柄怒视着他的一个人也不瞧上一眼。
    眼前一番混乱渐渐归于宁静由乱而静的气氛;最容易让人体会出来。
    无异,那个先来的瘦小汉子,是这些后来人的一个头头但见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轻轻地咳了一声。
    十几个散立四周的彪形大汉,一眼即可看出是食公粮的。他们听了这声轻咳之后,都向前移动了几步,而且目标是一致的。
    说得明白一点,数十道目光都交集于向阳君的身上。
    然而身受众目盯视的向阳君,却作出一副俨然未知的模样。
    当然,他绝不可能是真的“未知”
    他又缓缓地往杯子里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干。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发觉壶空了,便抬起脸来喊道:
    “小二”
    锋利的眼神,就像是两支利箭,直射向柜台咳,柜上空空的,哪有一个人?
    不要说是小二了,就连坐在柜上收钱的那个胖管事也没影了。
    向阳君挑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第二次唤道:“小二!”
    这一声,比刚才一声嘹亮多了,却仍然不见一个人影跑出来。
    正中座头上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笑道:“二黑子,你就行行好,这位贵客嚷着要酒,店伙计又不在,你就劳驾一趟吧,反正柜上多的是,是不是?”
    黑壮汉子的外号叫“二黑子”高声应答道:“行”随即由位子上站了起来。
    就见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衫裤,嘻笑着一张黑脸,晃晃荡荡走进了柜台。
    敢情这帮子官府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向阳君的厉害那倒未必,如果真地不知道,也就不会来这么多人了。
    他们没想到向阳君这个人的扎手劲儿,这话倒是真的。
    黑汉子拧着身子,那副劲儿就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不时地咧着嘴笑上那么两声。
    柜台里边堆放着十来坛子酒,红布包口儿,上面写着“醉月轩”三个大字,每一坛都有十来斤重。
    “二黑子”本名叫徐天雷,有个外号叫“大力神”要论力气,整个汉阳府他可数第一。这么多年以来,还没见过他输给什么人。
    这时,他是存心要在大家面前显摆显摆威风,就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勾着酒坛子的坛耳,一满坛子酒就提了起来。
    大力神徐天雷一来自信一身神力无人可及,再者可是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再加上官府里的平日威风,他怎会把向阳君看在眼睛里?
    整屋里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这几个人的眼睛却都直不愣登地直瞧着他。可以预见,一待这坛子酒送到,势将爆发出那股火爆的场面。
    说时迟,那时快。
    蓦然间,就只见大力神徐天雷倏地一个快速转身,随着他的转身之势,嘴里一声叱道:“看酒!”
    二字一经出口,一股疾风扫出,空中忽悠悠荡出一团黑影。
    这坛子酒一经抡起来,可真有“飞流星”那番气势,由其直奔的势子看来分明直袭向阳君要是一下子抡着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眼看着黑呼呼的这一坛酒,立刻照顾到了向阳君的头上。这时,向阳君才忽然惊觉过来,右手倏起,手中竹筷往上一举,刷啦啦一阵子响声。
    嘿,可真是好戏连台!
    就像是表演杂耍似的,眼看着向阳君手上的一根筷子,插挑在飞来那坛子酒的坛耳里;就凭着细细一根筷子的力量,竟然力挑不折,那么大的一满坛子酒,只是忽悠悠地在筷子上打转儿,发出刷啦啦的响声,筷子却是连弯也不弯一下。
    虽然只是随便的一手活儿,可是看在内行人眼睛里,可就大有文章。
    座上的白胡子老头,以及独坐的那个削瘦汉子,看到这里都由不住吃了一惊。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坛子酒又由向阳君手上飞了出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满满一坛子酒忽悠悠直向着大力神徐天雷当头直砸过来。
    徐天雷吃了一惊,倏伸双手向着来坛接去。凭着他一身神力,小小一坛子酒还难不住他。话可得说回来,这坛子酒接是接住了,那股子后劲儿,却使他向后摔了个筋斗。
    只听见“噗通”一声,直挺挺地仰身摔倒在地上,顿时手臂齐根发麻,半截身子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这番情形在现场人看来,都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独座上的那个瘦削汉子蓦地眉头一皱,手拍椅柄怒声道:“放肆!”
    话声出口,即见他霍地由座位上挺身站起,只是有人更要较他快上一步。
    事实上,那个白胡子老头以及他同座上的两个年青汉子也已跃跃欲试。
    独坐的那个瘦削汉子,原本正要发作,中座的白胡子老头,对他欠身拱了一下手,前者遂又坐了下来。
    白胡子老头那双眸子,在同座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一转。后二者早已按捺不住,同时掠身而起,身子向前一扑,极其轻快迅速地来到了向阳君座前。
    向阳君在此二人扑上时,对他二人简直视同未见。他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睁又闭地半开着,加上浓眉下垂,简直摸不清他的视线所在。
    高发双刀汉子,身任汉阳府马快班头,此人姓李单名一个序,人称“旋风双刀”一双钢刀有风雨雷霆之势。
    那一个白衣长眉汉子,与李序一堂当差,身手却要较李序要高上一筹,人称玉面哪吒江涛。
    论及二人虽说是吃的一口衙门饭,却绝非是一般衙门里所谓的那种酒囊饭袋,原因是当今汉阳府的府台大人虽是二甲进士出身,却是生性好武,生平最喜结交怀有奇异武功的能人异士,座中那个身披着老羊皮袄褂、手托斑竹旱烟袋杆儿的五旬汉子,即蒙他待若上宾,礼聘在府的一名异人。
    这人虽说目前只是府台大人官邸的一个清客身份,却负有指挥督导这些捕快的权力。
    眼前蓝白二汉身子一左一右,已把向阳君钳制居中。
    高发双刀汉子一经站定,当下环抱双拳,嘿嘿笑道:“朋友,好身手;光棍一点就透。朋友,你的案子犯了,在下李序和这位江爷都是在汉阳府当差,闻知你大驾来此,就匆匆赶来。唉,得要劳你一趟大驾,走一趟衙门吧,嘿嘿”这个人连连抱拳,口发笑声。那双看来凶悍的瞳子,只管骨碌来回不停地在向阳君身上转动。
    旋风双刀李序说了这番话,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向阳君这个怪人,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是时,先前被酒坛子砸倒在地的那个黑汉子大力神徐天雷,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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