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宗门给孙桂永的回复,是希望他们收缩阵线。如果想要回宗门,可以提交申请,宗门也会予以批准。
    确实,荀笙回来之后,如果计划执行顺利,反扑只是迟早的事,不虚剑宗高层对这一点的认识很清醒。
    存人失地,人地皆失。存地失人,人地皆存。短视者如当初清仓粮食者的下场,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选择了回归宗门,也有一小部分人,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扩大的根据地,将一些地方派驻的成员收缩。但是仍旧有接近一半的人,选择了和当地百姓一起。
    各根据地,因为对宗门的重要性,倾注的资源,和宗门距离,派驻成员的级别、能力的不同,在根据地取得的进展也不同。
    正如有的地方俨然一个小朝廷,像孙桂永他们待的这小小芝芋城,也只是大猫小猫三两只而已。
    孙桂永派一个师弟向宗门递交了申请,很快,这位师弟就带着宗门给的批复回来了。
    这一日,孙桂永正在收拾包裹,收拾到一半,突然察觉到门口一股熟悉的气机,便扭过头看去。
    腿伤仍未好利索的李老汉,正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孙桂永赶紧把李老汉扶进屋里,说道:“李大爷,您服用了磺胺之后,可不能再随意走动。如果出汗,很容易造成伤口的感染。这磺胺是新药,宗门的产量也不多,要不是我之前考评不错,估计根本申请不下来。”
    说到这里,孙桂永又嘿嘿一笑:“不过用了这药之后,您就不用担心了。现在只等着您的腿骨头长到一起,下地干活保准都没问题。”
    李老汉想起来自己刚吃那药之后的感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个世界,婴儿的存活率撑顶百分之四十,单单风寒夺去的性命,就占了人口很大比例。要是断腿这种大伤,伤口但凡有丁点儿感染,那绝对必死无疑。
    李老汉当时接受了纪星河的急救之后,没两天就发热了。当时情况还不算多么严重,不过孙桂永给他搞了那种叫磺胺的东西,吃下去之后,李老汉就浑身瘙痒。
    这样已经够难受不说,服药之后,孙桂永还疯狂给他灌水。农村人平日里连泡尿都得憋到地里再放,孙桂永与其说给他灌水,倒不如说是洗澡。
    可是想到,孙桂永虽然说不杀他,没准儿就是换个法子折磨他,李老汉也就听天由命了。毕竟人家孙桂永多让他这把老骨头活了好几天,让人家爽一下也不算什么。
    李老汉知道,这种重伤,再加上发热,自己哪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哪知道吃完药之后没几天,李老汉的烧真就褪下去了。而且断腿被孙桂永用木板一夹,长的倒也不错。
    不过那种罪李老汉是不想再遭第二次了,听到孙桂永的“威胁”,李老汉屁股像是和凳子之间多了一层胶,分毫不再动弹。
    看李老汉老实了,孙桂永又扭过头去开始打包裹。
    李老汉嗫嚅了半天,话却还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半个字。最后,李老汉低低的叫了一声:“娃……”
    孙桂永打着包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李老汉的声音虽然小,可孙桂永毕竟是个二品高手,又如何能听不见。
    孙桂永扭过头来,笑着说道:“怎么了李大爷,有什么事么?”
    李老汉缓缓的问道:“这喝热水,当真是对身子好么?”
    孙桂永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咱们人呀,大部分的病症,都是由细菌或者病毒引起的。热水不能治病,却能防病。李大爷您前段时间发热,也是感染了病菌。给您吃的那种药啊,我们宗门管它叫磺胺,宗主则叫它抗生素。如果已经被感染了,就得用这种抗生素治疗。但是日常保持卫生习惯,然后喝水喝热水或者凉白开,一般来说不会得病的。”
    李大爷嗯嗯啊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憋出来一句:“可这烧水得用柴,怎么办啊……”
    孙桂永笑道:“这个您放心好了,我知道您腿脚不方便,所以一会儿纪师弟会过来,帮您劈好两个月用的柴。至于日常烧水,我已经和王大娘说好了,让她勤来照看着您一点儿。”
    “两个多月么……”李老汉默念了一下这个数字。
    两个多月之后呢?
    李老汉想问,想到之前对待孙桂永的刻薄,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所以李老汉还是选择了另一种问法:“那我这个腿两个多月之后,就能好利索么?”
    孙桂永肯定的点了点头:“会好的,您虽然年纪大了,不过好在救助及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两个月左右您只要不剧烈运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李老头只觉得鼻头有些酸。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确实可以照顾自己了,看来孙桂永确实是可以安心了。
    或者说,孙桂永没有担心自己的义务,更不用说所谓安心。若是自己用之前那种态度对待普通的大宗门弟子,恐怕早就被“惩奸除恶”了。
    毕竟在有的人眼中,刁民也是恶嘛,还更容易除。
    最后,李老汉还是忍不住问除了梗在心里让人难受的问题:“你就这么走了么?”
    孙桂永愣在原地。
    过了会儿,孙桂永刚要回答,外面却传来了推门声,纪星河抱剑走了进来,斜睨了孙桂永一眼:“回头帮我保养剑。”
    孙桂永赶紧讨好一笑:“麻烦纪师弟了,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剑当我的儿子保养。要不你先回去磨一下剑,省得一会儿用起来不顺手。”
    纪星河这种寡言之人,从房间出去的时候,嘴里都忍不住嘟囔了半天。这等宝剑用来劈柴,也不知道孙桂永是怎么想的。
    当孙桂永扭过头来看向李老汉的时候,却看见李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孙桂永,身子在抽搐,却死活忍住不出声。
    孙桂永一愣。
    不过他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门关上,纪星河没走远,李老汉性子又硬,肯定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的。
    孙桂永赶紧蹲到李老汉身边问道:“李大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李老汉像个黄毛的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这就走了,留我老汉一个人在这里,可怎么活?”
    孙桂永一脸懵逼,正要解释,李老汉却不给孙桂永开口的机会,瘪着嘴说道:“我的娃没了,本来以为你从不虚剑宗出来,是害死我娃的混蛋。没想到你这个娃……你这个娃是个好人……”
    孙桂永不住的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又准备开口,却又被李老汉打断:“你刚来的时候,我又怕又恨。最后发狠那样对你,本想着要么能赶跑你,要么就让你一剑把我捅死,我一了百了。谁知道你这脸皮这么厚,我那样骂你,你还是笑脸对我,还帮我干活。”
    李老汉一口气没喘上来,孙桂永赶忙往他体内打入一道真气。李老汉这才顺过气来说道:“我本来想着,你这也只是做做样子。可是做样子哪有做成你这样的啊,这么长时间不说,就是我亲娃也没这样做过活。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兴许不虚剑宗不是什么坏地方,不过老头子之前那样对你了,怎么好意思找你道歉。”
    孙桂永听出来点儿意思,忍不住笑道:“原来您就是宗主口中的老傲娇。”
    李老汉“啊”了一声,孙桂永眼中带上一丝调笑:“没什么,您继续说。”
    李老汉不知道是不是被孙桂永这么一打断的原因,情绪稍稍居然平复了一些。摇了摇头:“你都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娃我跟你讲,大爷早就不觉得你是坏人了。大爷在这里给你道歉……你要走,我这心啊,好像一下子少了一块儿……”
    孙桂永这才笑道:“李大爷,谁说我要走了?”
    李老汉先是一愣,而后狂喜,最后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又露出来尴尬的表情。
    不过最终还是万般想要确认这个消息,李老汉硬着头皮问道:“我不是听说不虚剑宗要求弟子回山么?”
    孙桂永一摊手:“宗门又没下强制命令,而是让我们自主选择。确实有一部分师兄弟选择回宗门,可是我没说我们也要回去啊。”
    “那你让小张回宗门报信?”
    “宗门建议我们回去,我不回宗门了,总得和宗门说声吧。”
    李老汉张了张嘴,最后指了指孙桂永的包裹:“那你收拾行李是为了什么?”
    孙桂永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得回宗门述职啊,这是我们不虚剑宗芝芋城分部召开弟子会议得出的结论。不过事关重大,宗门还是要求我们回一趟山门,确认下我们的想法。确认不是一方领导者为了自己个人的政绩,让手下的师弟们违背意愿留在根据地。”
    李老汉有些迫切的问道:“那你让小纪给我劈好两个月的柴是因为?”
    孙桂永答道:“嗨呀,我们从宗门回来,局面没有那么好了,肯定要从宗门带点儿新装备回来应付局面啊。而且这次述职做得好,没准儿还能拉点儿外援回来,这种事哪是三两天能解决完的。”
    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李老汉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李老汉脸一红:“那你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
    孙桂永正色道:“我们杀过土匪,要是我们走了,土匪一定会疯狂报复。芝芋城的百姓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能自己离开。”
    这和李老汉最想要得到的答案不一样。
    但是李老汉也终于反应过来,孙桂永要留在这里,要留在他家,并不是因为他是李老汉,而是因为他李老汉是这样的人。
    像李老汉这样的人有很多,但是大部分脾气都比他要好,李老汉和千千万万他这样的人,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孙桂永常说的那些“阶级”又是什么的词汇吧。
    孙桂永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这样的人”而留下。
    啊,是了,这才是孙桂永,这才是不虚剑宗的弟子。
    也正因为如此,李老汉才能真正的接纳他吧。
    亲不亲,阶级分,这句不虚剑宗打出来很久的标语,李老汉头一次有种清醒认识的感觉。
    外面传来了纪星河的声音,孙桂永对李老汉说道:“李大爷,我带你看看纪师弟砍柴吧,这十里八乡的,可找不出来比纪师弟剑法更好的了。”
    李大爷点了点头,孙桂永上前推开门,纪星河手中长剑飘忽,剑气飞扬,把一根根木柴斫成细条。
    明月之下,木柴纷乱,星河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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