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去世, 贾赦贾政贾琏扶灵返乡, 砌坟守孝。
    一年后,贾琏孝满除服回京,却没有寻求起复之事, 张舅舅依旧替他在吏部谋求个闲差,却被贾琏拒绝了。
    贾琏言道:“外甥当初之所以混差事不过是见识见识, 过过官瘾,这几年下来, 外甥看明白了, 似我这般资历,就是熬上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超越宝玉珏儿,更不可能成为阁臣柱石, 与其浑浑噩噩, 不如扬长避短做个陶朱公吧。再者咱们家有珏儿一个人撑门面就够了。”
    这条路正是张家舅舅当初替贾琏谋划之路,张舅舅之所以替贾琏谋划差事, 不过受了嫡亲妹子请托, 如今见贾琏自己看穿了,遂一笑罢了:“如此甚好!”
    张氏闻听贾琏打算有些失望:“你是长兄,处事机巧灵活,只要熬上几年,未必不会高升!”
    贾琏笑道:“我再熬资历也不会高过珏儿出息, 母亲须知,我朝有父子兄弟不同朝之古训,我何必影响珏儿呢?再者, 我身在江湖,正好替珏儿耳听八方,打探消息,和服人脉,互通有无,升官发财两不误,岂非对贾家将来有利?”
    张氏思忖深以为然,却是看着凤姐,只怕凤姐有异,将来兄弟们妯娌生龌龊:“媳妇意思呢?”
    凤姐笑道:“媳妇现有四品诰命在身,不愁吃穿,儿女双全,还求什么呢?一切听凭二爷之意。”
    张氏满意点头:“既然你们夫妻同心,我也无话了。”
    话虽如此,张氏心里还有疑虑,毕竟贾珏尚幼,虽然贾琏有长兄之胸怀,且不该凤姐出自王家,王氏之彪悍毒辣历历在目,让人不能等闲视之。
    贾母小祥隔年,贾珏迎娶黛玉。贾琏凤姐两口子没叫张氏失望,因为贾赦贾政尚在金陵守孝,贾珏婚事有贾琏一力承担,凤姐更是事无巨细,安排的妥妥帖帖,很有长嫂风范。
    后来贾珏外放江南,贾琏把生意做到江南,与贾珏兄弟齐心,一朝一野,双剑合璧,直至后来贾珏做到都御史,官至一品,成就一段兄友弟恭的贤孝佳话,当然,这是后话,且不提了。
    张氏至此彻底放开心胸。
    贾珏婚后一月,亦即贾母小祥半年后,贾珏这个见习御史由天子钦点为江南巡盐御史,亦即担任岳父林如海之前之职,不过,林如海是正三品,贾珏只是个正七品御史钦差。
    黛玉获悉贾珏得了江南之职,顿时泪流满面,黛玉出生江南,却在故乡生活日浅,且父母仙逝,六亲绝迹,本以为故乡山水只能梦中领略了,不想如今尚有重游之机。不过,黛玉也有些担忧,只怕婆婆不许自己随行,毕竟儿媳妇伺候婆婆天经地义。黛玉虽然变化很大,还是心思缜密得很,不敢跟贾珏直言相求,是夜,贾珏缠绵一番得其所哉,怡然安睡,黛玉却是辗转难眠,在贾母故世之后,再一次泪湿枕巾。
    贾珏心满意足,夜半渴醒,却见妻子哭红了眼睛,灯下娇颜越发妩媚,天仙化人,贾珏一颗心儿顿时疼花了,忙着俯就安慰,得知妻姐心事,胸脯子拍的山响:“姐姐安心,一切包在珏儿身上!”
    黛玉一啐:“又说这话!”
    贾珏嘿嘿一笑:“嗯嗯嗯,为夫错了,娘子恕罪则个!”
    夫妻们一番花枪耍下来,直闹了个眉开眼笑粉腮含情。夫妻们夜里闹得欢实,睡得也瓷实,眼见得红日三丈了,紫鹃再三忍耐方才叩响门扉:“三爷,姑娘,太太问了几遍了?”
    却是贾珏志得意满而出:“嘘,莫要高声,打水与我梳洗,我自去见太太。”
    张氏亦有此意,除了黛玉所想故地重游,方便看顾父母坟茔。张氏还有三个考量。一为贾珏年少英俊,切实初知人事,正是食髓知味之时,张氏很怕贾珏出行把握不住被人引诱堕落了。二来,林如海在江南有故交好友,黛玉跟随可以重拾这些人情故旧,大家看在林如海之面,会对贾珏包含三分。其三,为了子嗣着想,他们新婚情浓,正好一举得男,没有让他们两下分离道理。
    这正是母子合心合意了,一起笑眯眯看着后到黛玉,直把黛玉误解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越发粉嫩娇媚,不可方物。
    贾珏笑眯了眼,张氏微微皱眉,只为黛玉婚后眉目之间娇媚横生,身为女子也怦然。张氏很怕她们纵情欢愉,伤了身子。
    贾珏夫妻启程头夜,为怕贾珏纵情,嘱咐贾珏几句要听玉儿之话之后,张氏打发了贾珏先行回房,留下了黛玉,婆媳细语,暗暗嘱咐,却是身为婆婆不好明言,又知黛玉心细如发,很怕她胡思乱想。最后犹豫再三,模糊言道:“珏儿自落地起,就被老太太与我宠坏了,他哥哥姐姐也宠他,他虽没有纨绔气,却是有些惟我独尊,我行我素。玉儿你比珏儿聪明懂事,遇事要有主见,珏儿若是不懂事,玉儿你要善加约束,莫叫他率性胡为,知道么?”
    张氏这话虽然说得云山雾绕的,黛玉还是听出了端倪,顿时烧红了脸颊,起身福礼,脑袋差点低到胸腔里:“婆婆教训,媳妇记住了,必定时时警醒。”
    也是黛玉机敏,伺候,张氏这日一番私房话,简直成了黛玉的座右铭,无论谁人送了歌姬瘦马还是丫头粉头,贾珏一律交给黛玉处理,黛玉法则则是随手放生。及至三年后,贾珏一任期满回京,带着妻儿荣归京都升任左佥都御史,黛玉已经生下一子,怀了一胎,却是贾珏依旧只有黛玉一人独占鳌头。就连紫鹃这个众人眼里的平儿也嫁给了贾珏从前小厮赵东俊,成了御史老爷家里的管家娘子。并且已经生下一女,名唤灵儿,比黛玉之子贾芾(fu)小一岁。
    一众姐妹聚会,湘云过府做客,瞧见黛玉眉目越发妩媚,整个人雍容惬意,羡慕不已:“没想到珏儿这个鼻涕虫竟然是这般温情种子。”
    同来着还有挺胸大肚子的迎春,以及拉着女儿,抱着儿子的探春。迎春只是温暖笑着,逗趣芾儿。探春娇嗔在湘云额上一戳:“什么鼻涕虫,咱们珏儿现在是青年才俊,御史大夫,你这是活脱脱嫉妒!”
    湘云现在也不错,虽然卫若兰自从大战过后一直病病歪歪,没再出仕,好在湘云爽直率真,不以为意,今日也有一双女儿,正在努力加餐预备要生儿子了。
    湘云很嫉妒迎春迎春一雀一蛋体质,伸手摸上迎春大肚子:“二姐姐,你也太贪心了,之前刚生了一岁姊妹花,这会肚子又是这般大法,难不成又是双生呢?”
    凤姐咯咯一笑:“你自己不努力,妹夫耕耘不得法,还要埋汰别人,我叫说了叫卫家妹夫跟护国公取取经去,你们自己不肯,倒来这里说怪话了。”
    湘云也是厉害的,反手拉着凤姐不依:“你啊你啊你啊,你也年轻呢,你怎么不叫爱哥哥取经去?”
    探春却在一边跟黛玉说着知心话。各自诉说别后离情。探春也有心酸事,自从探春生下儿子,王妃就时时进言太妃,要把儿子记在自己名下,只是太妃当初跟贾府有约定,探春的儿子绝不会出继。兼之探春是太后赐婚,自己又是上了玉碟三品诰命,所出之子更是有资格上玉牒继承爵位。
    北静王妃屡屡进宫搬动皇后娘娘,只是太子如今尚未继位,太后娘娘尚在,皇后焉会冒险出头替表妹做主呢。况且贾府如今非彼昔日,宝玉夫妻和谐,诞育一子深得太上皇太后宠爱,贾珏水衍更是跟随太子左右,太后也不可能因小失大。不免劝慰王妃:“我看贾侧妃甚是知足受礼,对你也甚恭敬,从无逾越之举,王爷虽然偏爱她母子些,对你也还和睦,夫妻情意未断,儿子纵然侧妃所出,依然唤你一声母妃,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王妃哭泣:“岁侧如此,倒低不足!”
    皇后只得退而允诺,说是除非北静王府上折子请旨,否则,自己绝不会强人所难。
    王妃得了此话,越发固执己见,要多探春儿子,虽然太妃一再劝慰,王爷一再拒绝,依然不改初衷,屡屡跟太妃王爷纠缠此事,毕竟王妃是皇后表妹,不能太过强硬,太妃不得已,只好出面将孙子养在自己屋里,一来堵住王妃嘴,不敢再说什么世子必须跟着最尊贵之人才有尊贵之气。二来也是安抚探春,免得她对王妃心生怨怼,毕竟她是世子之母,若是将来世子感受亲母怨怼,对王妃产生怨恨就不好了。三来,太妃也怕王妃因爱生恨,不利世子,毕竟王妃已经绝望了生子之心,只怕会改了性情。
    探春如今只有一心一意服侍太妃,只希望太妃多活些年,等到世子成人懂事就好了,再是别人夺取也不成问题了。
    探春一探之下结束了倾诉,黛玉唯有拍拍探春:“一切都会好起来啦!”
    探春额首,一切肯定会好起来,只是这条道路漫长曲折而已。
    众姐妹里除了黛玉迎春最为舒心,似乎余下最惬意者竟然是惜春,惜春最近正好自口外云游归来,虽然肤色黑了些,人却长高了也壮实了,神彩堪比湘云健美。
    湘云不免感叹:“没想到素菜竟然这般养人呢!”
    满屋子大笑。
    凤姐言道:“惜春妹妹是带发修行,修心不修口!”
    黛玉方才被湘云笑话半天,又被他说夫君是个跟屁虫,鼻涕龙,抓住机会反击:“云妹妹,你现在出了妹夫,眼里还有谁呢!”
    湘云是最近方才回京,他回京师恰逢惜春出门周游,故而不知这些,不由莞尔:“是我蠢笨了。”
    却说众人这里正在熙熙攘攘,笑声不迭,却是那边小丫头一路飞奔而来报信,老太太醒了,让接了哥儿姐儿过去说话呢!“
    凤姐忙问:“没说叫几位姑奶奶呢?”
    木犀木香几个已经嫁人生子做媳妇子去了,香椿如今是张氏跟前最得意之人,她手拉迎春一对两周岁姊妹花,笑吟吟出门:“老太太说是人多了吵闹,有些不耐烦,直说有大姐儿带着弟弟妹妹在跟前说话玩耍极好,她听听孩子笑声就格外高兴呢。”
    凤姐一边帮着收拾孩子们往外送,一边嘴里吃醋泛酸:“唉,看来我们这些人地位是江河日下,不复往昔了!”
    正在说笑,李纨搭着丫头进门来了,本当急切来看待遇,闻言扑哧一笑,伸手就化凤姐脸颊嘲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脸上菊花一朵朵,还跟哪儿自己撒娇哄着自个,要脸不要呢?”
    凤姐闻言反扑过去:“我总比你小吧,老太太不疼我了,你做好事疼疼我吧。”
    尤氏跟着媳妇颠颠来看黛玉母子们,进门就笑:“看看这个老辣子,越发不害臊呢,这要如何娶媳妇做婆婆哟!”
    凤姐翻身就扑尤氏去了,惹得众人大笑不不迭。
    若非贾兰媳妇儿过来传饭,还不知道这几个老婆婆闹成什么样子了。
    这一晚,众姐妹吃过晚餐各自归去,唯有迎春因为水衍跟随太子西山狩猎去了,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贾珏也因为刚才进京被太子急招去了西苑会晤。如今张氏已经搬进了贾母院子里,贾赦整日搂着姨太太不跟张氏坐一路,屋子里宽敞的很,黛玉迎春这两个最最要好姐妹便搭伴歇在张氏房里,娘儿们方便说话。
    张氏老了,不免跟迎春黛玉说起从前,从迎春只有豆丁大说起,然后说起贾敏,说起黛玉初来,等等切切,大家说一阵笑一阵的,甚是欢愉。
    迎春比之张氏更加感慨,眼下日子,迎春前生不敢想象。想到动情处,迎春不顾挺胸大肚子,将头靠在张氏箭头撒娇:“女儿今生能够跟母亲做母女,是前生修造的好呢!”
    张氏不由莞尔:“这个孩子,说这个做什么?”
    迎春就暖暖笑:“我说的真话,若有下辈子,我愿意托生再坐母亲的女儿!”
    张氏甚是激动,连连额首:“好好好,我们来生再做母女!”
    迎春兴之所致,笑问黛玉:“林妹妹呢?”
    黛玉笑微微靠着张氏另一边:“下辈子我依然做舅妈的媳妇!”
    迎春扑哧一笑,伸手只花黛玉腮颊:“不害臊,这是说下辈子还要再嫁给珏儿吧,是不是?”
    黛玉抿嘴笑。张氏迎春也各自抿嘴笑个不迭。
    这一日夜里,迎春跟黛玉两个大肚婆靠着床榻说了几车话,一贯安静黛玉跟迎春交换了许多育儿经,最后还是迎春困乏恹恹思睡,黛玉懒怠挪窝,竟然跟迎春同榻而眠,春纤甚是讶异,绣青却听说过两位姑娘之前好情谊,迎春经常陪伴胆怯黛玉,见怪不怪,拉着春纤悄然而退。
    却说黛玉入睡,却是迷迷糊糊,做起梦来,她梦见自己置身一个空旷幽暗的花园子,黛玉似乎不认得,似乎很熟悉,她走走停停,迟迟疑疑,走到一处幽静清香之处,正在辨认何等香味,却远远听见哭声凄切,黛玉不由好奇,慢慢靠近,却见紫鹃哭的悲悲切切,只是无论黛玉如何呼唤,紫鹃都无知无识。黛玉正在焦躁,却听见内室一阵惊天动地咳嗽,却见紫鹃哭哭啼啼往内室狂奔:“姑娘,姑娘......”
    黛玉茫然而进,不由心惊肉跳,她看见了自己骨瘦如柴的自己惨白着一张小脸,正在大口大口呕血,声声哽咽,却不知道呜嗯些什么。黛玉胸口如遭重锤,顿时心如刀绞,用手捂住了嘴巴,却是一首粘粘糊糊,摊手一瞧,顿时把自己吓醒了:“紫鹃?”
    同室而居迎春本就睡眠浅,被黛玉惊叫吓醒了,忙着欠身捻亮了琉璃灯:“怎的了?”
    却见黛玉就在身边,仅着单衣,坐在炕桌对面痴痴愣愣,不知所谓。迎春忙着欠身替黛玉拉扯被单:“林妹妹?”
    这般时节,守夜的绣青春纤两个掌灯进来了。
    迎春忙着摆手,免得他们惊醒了隔壁的张氏。自己伸手握住黛玉,却发觉黛玉抖得厉害,不由换手抚摸黛玉额首:“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黛玉张了张嘴,却发觉了绣青春纤两个,因道:“无妨事,不过梦寐了!”
    春纤疑疑惑惑,黛玉却不肯再发一言。
    迎春只得挥退二人,挪开炕桌,静静躺下。黛玉却静静睁开眼睛,轻声言道:“二姐姐,我梦见一个院子,看见一个女孩儿躺在床上......”
    黛玉断断续续把梦境说的是是而非。迎春却已经明白了。黛玉今生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转变了命脉,却对前生跟耿于怀,留下了某些难以磨灭的模糊记忆,或者说,黛玉梦见了自己前生。
    黛玉忧心梦寐,声音有些哽咽:“二姐姐,您说那是什么地方呢?那个女儿如何跟我一个模子?那丫头似乎也是紫鹃模子,这是什么征兆警示么?”
    迎春微微勾唇,拍哄黛玉:“老辈子有一种说法,梦境跟现实是反的,有人梦见棺材,却并非白事,乃是预言升官发财,有人梦见做官了,却是犯了官司要倒霉了。比如当日我生贤儿他们三胞胎,就梦见我去花园子掐花儿,花儿没掐的,却被两条巨蟒追赶我,吓得我扑爬连天魂飞魄散,结果却是一女双子,安心啦,或许,你这胎要生女儿也说不定。”
    黛玉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迎春陪着黛玉悄声细语,一边暗暗祈祷神灵,不要再行作怪,最后双双再次入眠。这一回黛玉再次入梦,梦境又有不同,她梦见了宝玉迎娶宝钗,黛玉梦里还记得自己嫁给了贾珏,也记得宝玉娶了公主,却是上前祝贺二人,只是二人皆是木然无语,似乎不认得自己。
    黛玉惦记贾珏与芾儿,惊慌寻找,一个绊子跌倒,起身忙着抚摸腹部,却是平平展展,再一次吓醒了,忙着抚摸腹部,胎儿尚在。黛玉急喘几声,逐渐平复,抚摸着胎儿脉搏,想着俊逸情深的夫君,黛玉慢慢勾起嘴角:“梦境果然是反的。”
    黛玉安心了,却是再也无法入眠,她阖眸假寐,却是一个个亲近之人的面孔一一划过脑海,老太太,父亲,母亲,珏儿,芾儿。
    困倦至极神思渺渺的黛玉,微微为弯起眼睛:“老太太,父亲母亲安心吧,我与珏儿芾儿会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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