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安一路轻声抽泣,绿衣见状也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不言语,刚刚自家小姐擦着眼泪从屋中出来,定是受了老太太的骂,如今正委屈呢。
    可小姐却似乎不认得回院的路,边哭边胡乱走着,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一身的单薄衣裳,就算叫绿衣看了,也是心疼极了。
    绿衣刚想叫住闷头乱走的叶知安,却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也在向她们这边走来,待绿衣看清来人时,自家小姐已经一头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二…二公子万福!”绿衣连忙行礼,还顺带扯了扯一旁的叶知安。
    眼前的人正是叶知安同父异母的兄长叶长生,排行老二。
    叶知安经绿衣的提醒回过神来,便见一个俊朗少年,年纪不大,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后,一双似含春水的目光紧盯着她,却是眉头轻簇,有了几分疏离嫌弃的意味。
    叶长生的确是嫌弃叶知安,按理说,这叶府上下,也真没几个人能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娇小姐。
    加之叶长生本就自视清高,刚年满十八就中了举人,如今正等着分配入翰林院,可从未理会过这些普普通通的庶弟庶妹。
    他印象中的叶知安身上总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儿,见人笑起来也是媚俗得很,时常在府中大闹小闹一场的好不烦人,不过前一阵儿听闻她母亲通奸被逐出府,自那之后就没了这个庶妹的踪影。
    “啊……知安见过二哥!”叶知安看着对方的目光,愣是慢了半个拍子,才搜寻着记忆道了礼数,又想起自己刚刚撞到对方还哭得梨花带雨,立刻窘迫得双颊绯红。
    这古代人可长得真书卷气,叶知安想着,觉得电视剧里演的还有一定真实性的。
    叶长生这时才发现平日里来的千金小姐已是大有变化了,未施黛粉的脸竟是出奇的漂亮,穿着素雅的薄纱罗裙,双手有些紧张地捏着裙边,通红的眼睛又是刚哭过的痕迹,白白净净的站在他面前,好不惹人怜爱。
    “嗯,我刚正要去拜见祖母,四妹这是怎的了?被谁欺负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多问,又觉得从前本就不熟,如今属实不该自己瞎操心,便有些后悔。
    叶知安见对方也没有什么恶意,还这般关怀自己,故而再次擦了擦眼睛,再一瞧已是笑着:“没什么,知安刚刚也去探了祖母,祖母宽和慈爱,母亲出事后,她老人家对我也不甚嫌隙……知安忆起当初对祖母的种种,只觉得羞愧难当……”
    叶知安说话做事都很谨慎,她对这个所谓的二哥并不熟悉,也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只是见了对方一开始的表情大约是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一席话说完,接着十分识趣的福了福身:“今日冲撞二哥了,还望二哥大人不记小人过,知安先走了。”
    叶长生却是愣了,见叶知安信步离去,一回身竟是下意识地扯住了叶知安的胳膊,叶知安一回头,撞上一双局促的眼神。
    叶长生这才收回手,轻咳几声,略有些尴尬道:“四妹,这已是年末,怎不多添几件衣裳?”
    叶知安仍然笑,只是笑里带着些酸意:“爹爹和祖母已是为母亲寒透了心,未曾分心与我而已,再者说,我如今吃点苦头也是该的,就当是替母亲赎罪了。”
    叶长生听了,心中也不是滋味儿,眼前的人儿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曾经再调皮不懂事,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多半只是被惯坏了而已,如今母亲被逐出府,连累她至此,连件御寒的衣裳都没有,还在替祖母和父亲说话……
    想着,叶长生心底多了几分心疼:“四妹说得在理,但现下已是年关,还是身体要紧,你先回去吧,待我托人稍几件衣服到你院中。”
    叶知安一听,眼睛便亮了,她又是郑重地福了福身道:“谢过二哥,您待我的好,知安记下了。”
    她本是打算穿得寒酸出来惹老太太心疼的,没想到倒是顺带攻略了个二哥,她除了开心外,也生了许多感激之情。
    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玉面少年,她不由得真觉得此人像是自己的大哥哥似的,寒暄几句后,一改之前的哭丧脸,兴高采烈地回了院。
    “小姐,二公子人可真真好呢。”绿衣在一旁笑道:“以前只见他板着脸拿着书卷低头走,从来不理人的,不曾想倒是个冷面心热的呢。”
    “是啊,肯在我落入这般田地时出手相助的,真是顶好的好人。”叶知安说着,整个人缩进了榻上的被窝里,探出个乌黑小脑袋,这才吐了口气道:“真他妈冷啊……”
    叶长生没有食言,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长相文秀的小厮上门送衣裳,绿衣道了谢,送走了人,才见是两个大木箱子,主仆二人合力拖回屋子,一瞧数量还真不少,都是新买来的衣裳,花样虽是朴素,但这衣裳倒是实打实的厚重,也都是小姑娘穿的。
    叶知安松了口气,还好这个二哥长脑子,不然送来一堆繁华贵重又不保暖的衣裳,她可真是要死了。
    第二日一大早,叶知安便大大方方地穿着这身新衣裳,直奔了老太太的屋,今日倒不算艰难,她等了不过半刻便被允许进门。
    一进门,老太太就注意到了叶知安这身儿体面不少的行头,刚想开口问,叶知安便笑眯眯地转了个圈,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对老太太道:“祖母,您瞧我漂亮不,这是二哥昨日见我穿着单薄送的呢,二哥真是大好人!”
    叶老太太一见她这没头没脑的劲儿,倒是给逗乐了:“你这丫头,一点都不稳重!”
    她许久不见这样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了,叶府规矩一向森严,就连几岁的小娃儿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地行礼,疏离冷硬已是常态。谁又会对她这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有几分真心呢。
    话语间,祖孙俩的距离早已经拉近不少。
    叶知安这次来,还是如昨日般奉茶,捶腿按摩,旁的事儿一概不做,旁的话也一概不说。
    若说昨日叶老太太还对叶知安有所怀疑,认为她是故意穿得凄惨来换取同情的话,今日见她毫无智谋地直接换上新衣裳,其实已是信了一大半。
    叶知安出了老太太的屋,便直接拉着绿衣去了上书房,绿衣还并不习惯这样风风火火的叶知安,慌慌张张地问道:“小姐,您这又是去做什么?”
    “去借几卷佛经啊,对了绿衣,文房四宝你能搞来吗?”
    “文房四宝……?,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笨,这还不懂么?当然是抄佛经了!我刚瞧见了,老太太屋里墙上挂着的都是佛句,她还喜欢盘核桃,盘佛珠,肯定是个迷信的!”
    “迷……迷信又是何物?!”绿衣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跟不上小姐的步伐了。
    令每个人都出乎意料的是,第三日叶知安又来老太太这里了,她笑嘻嘻地进屋,一如既往地尽孝,然后嘱咐几句便离开,还是没能从老太太那里获得任何好处。
    更让人惊诧的是,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每天日上三竿之时,叶知安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老太太院中,让人啧啧称奇。
    老太太也纳闷啊,她自己是个沉得住气儿的主,这么久了除了给叶知安吃些点心用些茶外,没给过叶知安任何什么实质的帮助。
    稀奇的是叶知安也不要,哪怕说饿了想多吃几个桌上的蟠桃也好,可她除了自己赏的外,什么都没有要求。
    叶老太太享用着叶知安无微不至的伺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丫头。
    春节将至,府里的走动也多了些,老太太这里总是宾客满堂,高朋满座,送来的礼品堆成了一座小山高。
    叶知安往往遇到人多了,便自己坐在耳房等着,哪怕等上一整天,进了老太太屋还是笑盈盈的,什么都不带来孝敬,只消一句:“祖母累坏了吧。”就能让疲惫一天的老太太舒心些。
    这一日,叶知安仍然踏进老太太的屋子,面上满面春风,笑得灿烂:“祖母!我来啦!”
    老太太在里屋听见了动静也是开心的:“哟,来喽!今日刚好有人送了糯米酥,知道你爱吃甜的,给你备着呢。”她这些日子里忙乱烦躁,只有叶知安来的这段时间是放松舒适的。
    叶知安走进了,听了略略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道:“总是祖母给我备着吃喝,我倒是从未送过祖母什么呢!今日可是特意给您带了东西呢,您老人家也赏脸猜猜呗。”
    “小丫头片子!总是胡闹!你要是有那闲银子给老身,还不如拿来多补贴补贴自己。”老太太老大不开心的,她心里清楚这丫头一穷二白,就算有银子,约莫也是克扣自己攒出来的。
    “嘿嘿,祖母放心吧,这可不是花银子能买来的。”叶知安笑得自然,一下子从身后拿出几卷厚厚的书本,呈在老太太眼前道:“祖母,这快要过年了,知安看着其他兄弟姐妹都给您尽孝送礼,心中难安,惦记着也给您送些什么,只是如今知安窘迫,拿不出得意的玩意儿来,于是专门为您抄写了诗经。”
    叶老太太拿起来惊觉这书分量还不轻,翻开一瞧,只见书页上一个个蝇头小草铺得满满当当好不工整,虽是有些生疏的笔迹,但却看得出绝对的认真。一连翻几页,都是如此,不带丝毫偏差糊弄。
    三本手抄的佛经,整整厚实的三本。
    叶老太太心中一酸,拉过叶知安的右手一瞧,如青葱般细嫩白皙的冰凉小手煞是好看,只是指间却已是有了新长出来的点点茧子,肿在指节上,突兀得像个小疙瘩,一看就是长时间伏案书写硬生生磨出来的。
    她有些不敢想这个曾经娇惯的孩子如今竟这般用心,就算是在她身边最尽孝最讨得她喜欢的五丫头也不过尔尔,倒是这个从未与她亲近的叶知安这样的惦念她。
    叶知安还是有些脸红:“祖母不嫌弃就好……时间紧,知安抄了半月有余也不过这三本。”
    “你这孩子……唉,又是何苦呢,祖母人老不中用了,哪值当你费这般的心。”叶老太太深受感动,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三本佛经,抿了几口茶,这才定下心神道:“丫头,这些日子来你待老身是真心的,但老身也不蠢,你说吧,想要什么,老身都尽力而为。只当是不让你白受这些日子的苦。”
    叶知安一听,非但没有开心,反而哭丧起了一张脸,眼圈一红,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叶老太太跟前,一抽一噎地说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嫌知安日日来烦着您了?知安曾经是不懂事,也不懂得在您膝下尽孝,如今母亲犯了弥天大罪,惹得您和父亲都伤透了心……知安也替母亲觉得羞愤,只是想着要多来帮衬孝敬祖母您,但没想到祖母真是个心慈的,所以知安日日在您身边伺候,一点都不觉得苦呢!……若说孙女想要什么,孙女当然想要衣食温饱,但又怎的有脸向祖母您要呢,就算您不接济孙女,难不成知安就做那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吗?祖母未免太小瞧知安了。”知安跪在地上,委屈地吸溜着鼻涕,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俨然有点即将要嚎啕大哭的意思了。
    一旁的绿衣看着,只觉得自家小姐可真够可以的,这还哪有半点富家小姐的姿态,真仿佛是个跟祖母闹脾气的小妮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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