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迟舒蹲在茶几边吃完了半个蛋糕。
    最后我从边缘处用手指抹了一点奶油沾到他鼻尖,李迟舒不解地望着我。我说:“寿星都要这样的,这是仪式。”
    他好像从不对我的解释提出怀疑,只点点头:“这样啊。”
    我趁他发神的当儿掏出手机喊了一声:“李迟舒。”
    他抬眼,被我拍下十八岁的第一张照片。
    李迟舒的目光在我的手机上游移,似乎很想凑过来看一眼我拍得怎么样。
    “喏。”我把手机翻面递到他面前,“是不是很好看?”
    李迟舒笑了笑,又低头去刮盘子上没吃干净的奶油。
    “我要把它设成壁纸。”我说。
    他动作一顿,偏头问我:“你要把我设成壁纸吗?”
    “对啊,”我很快操作好,退出所有程序,欣赏着已经变成李迟舒的手机桌面,“以后我一开手机就能看见你。”
    他这次看我手机壁纸的时间比刚才看自己的照片还要久,仿佛他的照片变成我手机壁纸这件事的意义远远大于这张照片本身。
    “在想什么?”我问。
    他后知后觉收回视线,又把塑料叉子放进嘴里抿了抿,笑道:“我竟然有一天也会变成你的壁纸。”
    “我们这种暗恋狂是这样啦。”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去拿洗漱用具,走了两步又回头故作无奈道,“拍了喜欢的人的照片恨不得贴满全世界。”
    李迟舒对着我愣了愣,随后跟我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我回到房间时李迟舒正在角落里用纸箱子和穿不了的旧衣服给土豆搭窝。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很暖和。如果不是体型限制加之我想抱着李迟舒睡,今天高低有场人狗夺家大战。
    他漱完口以后小跑着进来,外面应该是更冷了。
    李迟舒家里没有什么取暖设备,外面最便宜的两根电杠的暖炉二十几一个,他虽然也能买,但因为一个冬天都待在学校,回家的日子顶天也就半个月,李迟舒觉得不划算,自己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而他一生中“咬咬牙”就省下的钱实在太多。
    本来家里有一个暖水袋,但不知为何李迟舒今天没有拿出来。他躺进被子里把自己紧紧裹住,又长长呼吸了几口气,像是在驱散身体的寒意。
    我掀开被子睡在床的另一边,侧过身面对他,悄悄用脚去挨了挨他的脚。
    李迟舒躲开:“别碰……我脚凉。”
    我朝他展开胳膊,两个人那段被子之间像打开的口袋一样灌风。
    我说:“沈抱山怀里很暖和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看了我一会儿,慢慢钻了过来。
    “李迟舒?”
    “嗯?”
    “明天,不,早上想吃什么?”
    “不是长寿面吗?”
    “中午呢?”
    “嗯……都可以。”
    “那就炒个牛肉,再做个虾……鱼吃不吃?”
    -
    大年初一早上天阴沉沉的,气温骤降,我问了李迟舒附近的菜市场的位置,让他戴好围巾不要随便出门。
    昨晚来的时候我只带了些附近不容易买到的面包和墨鱼籽酱,还有少数新鲜水果。李迟舒家的冰箱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青菜。被我捣鼓一通胡乱放了一些食物后才勉强有了点样子。
    大概早上十点,太阳出来了。我去菜市场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和一条鱼,回到五楼又看见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李迟舒和土豆一人一狗堵在门口,大的那位坐在矮矮的木凳上,膝盖瘫着本练习册,还好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一边措手哈气一边低头做题,小的那个趴在他脚边,打着瞌睡无精打采——但不耽误摇尾巴。
    “李迟舒,”我倚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顺着长长的水泥梯子抬头望着他,“坐那儿干什么?”
    土豆蓦地来了精神,跑到我脚边打转,李迟舒闻声从书里抬眼,看见是我,先笑了笑,口中呵出一片白气,随即收好练习册,下来接走我手中的口袋:“你回来了。”
    “嗯。”我领着他上去,“问你呢,大冷天坐门口干什么?”
    “没什么啊,”他说,“坐在门口可以早点看见你。”
    “你知不知道只有小狗才会守在门口等主人的?”
    “是吗?”
    “不信你问土豆。”
    土豆冲我叫了两声。
    我指着它:“看吧?”
    李迟舒又笑,抱着买回来的菜走进厨房。
    他今天穿的是我给他准备的呢大衣,跟我身上这件同样的系列不同颜色。这个系列的衣服普遍偏大,我为他挑选时捏不准尺码,减一号会小,增一号又偏大,最后还是选了偏大的号数,幸好款式是落肩,我对照他的尺寸只是袖子长了一点,回家叫家里师傅做了剪裁,这样他穿起来不会不舒服。我回想着方才李迟舒抱着练习册坐在门口的模样,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停下脚步。
    “李迟舒……原来我在那时候见过你。”
    那是高一第一个学年的冬天,也是低年级放假的腊月,学校只剩当年的高三还在上课。我和蒋驰闲来无事,好不容易两边家里都有不用吃团年饭的一天,就约着去学校游泳馆游泳。
    当时学校的游泳馆并未完全开放,还在试营业阶段,一个人15块钱一张票,进去就要买票。
    我和蒋驰照旧游到很晚,他先从池子里起来,游泳馆看门的大爷内急,让蒋驰帮他看着会儿,这孙子前脚应下后脚就跑更衣室里头呆着——无他,游泳馆是学校唯一一个内部一天八小时营业时间内持续供暖的地方。
    而我在游完以后从洗浴间出来就撞见了偷偷跑进来的李迟舒。
    他坐在离泳池最近的那条长凳上——这个位置很隐蔽,光线又好,就算守门的大爷进来巡视,一般也不会走到这么深的地方。当时李迟舒发生了什么我如今不得而知,只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比这个冬天的任何一天都要单薄,甚至没有校服,只一件全部起球的毛衣,兴许里面还套了短袖。
    李迟舒就像两个月前坐在长凳上等我的那个下午一样,抓紧能呆在暖气处的每一秒认真看书,水波的光浮动在他下颌,他的一双手被冻得略微发肿,脚下一双单薄的帆布鞋,双膝紧闭,书就放在膝盖上。
    “那个……同学?”我站在更衣室门口,试着叫了他一声。
    李迟舒猛地抬头,大概没料到游泳馆里还有别人,而他的这副打扮很明显不是进来游泳的。学校游泳馆冬天三令五申没有买票不能进去,就是为了防止学生蹭暖气一窝蜂往这里跑,白占地方不交钱。
    他不是个善于伪装情绪的人,从他眼神开始慌乱的第一秒我就看出来他的窘迫,偏偏这时候看门的大爷从外头回来,只探头往里边问:“你们还游吗?”
    我不动声色横跨一步,挡住了从外向内能看到李迟舒的角度,冲大爷说:“……还游!”
    其实我是打算走了来着。澡都洗完了,蒋驰已经在外头等我了。
    可我估计李迟舒才进来没几分钟,如果现在我走,游泳馆就得关门,好不容易溜进来的李迟舒也只能离开。
    大爷回到看门的岗位以后,我转身拿手机给蒋驰发消息,让他先走,李迟舒对我小声说:“谢谢。”
    “没什么。”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并没抬头看他。我想那时李迟舒也不愿意让别人看他太多。
    我去更衣室取出自己的大衣递给他:“你穿着吧。”
    即便游泳馆有暖气,可一点儿气供那么大片地方,李迟舒身上那点衣服是绝对不够的。
    他微微一怔,忙摆手拒绝:“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我直接把衣服抖开给他披上:“穿会儿吧,反正我都拿出来了。”
    说完我就自顾进了泳池,留给他足够的个人空间。
    大衣上有我的校牌,我一时犯懒没有取下,就这么让李迟舒挂念了近乎十年。
    我游到很远的深水区,时不时回头看,长凳上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大衣的人始终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等游了足够久,我再从水里抬首,泳池边的长凳上空无一人。
    李迟舒走了,把我的大衣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椅子上。
    那是高一第一个学年的冬天。我初入高中校园,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很快就把这一天抛之脑后。
    1月29日,晴
    昨晚热水袋被我不小心充爆了,又断了电,冷得一直睡不着。估计今晚也一样。
    要是能住有空调的房子就好了,唉。
    早点开学吧,怎么还要一个周呢。
    1月29日,晴
    今年穿了新衣服,沈抱山亲手擀面条,给我煮了一碗全是肉的长寿面。
    晚上做了很多菜,他说是属于我的年夜饭。还有条鱼,他把鱼肚子的肉全给我了,我分了土豆一小块,被他发现了。
    还剩了面皮,沈抱山说明天吃饺子。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他爸爸妈妈明天出国出差,他回去一趟以后可以过来和我一直住到开学。
    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要是可以不开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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