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妃怀胎过了头三个月,不再害喜精神头也好些了,常召姐姐入宫作伴。
    自那卫掌印同河间郡主定了亲,宫里头越来越有烟火气,宫人如今还偶尔能得卫掌印一个笑脸,得四处吹嘘半天。
    荀鹊连连进宫却躲了燕帝好几回,不是怕燕帝不许她嫁,就是没想好怎么对上那个老狐狸,明祈这回代荀鹊上奏回来,朝她憨笑,说陛下说了,她再不去就先拿他一只眼睛,给小贵妃炖汤喝。
    荀鹊只好去了,明祈一双明目还是很有用处的。
    照例是昏昏暗暗的太和殿寝宫,照例看着燕帝揣着一只黑的发亮的小黑猫,照例是笑容总让荀鹊感觉被算计的燕帝:“愿久下谕时我在边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躲的什么?”
    荀鹊讪笑,难得的没底气,说话有了顺从之味:“陛下说得是,臣犯傻了。”
    燕帝好似不以为然,帝王之面,愈发看不出喜怒,只听他淡淡地说:“我听听你心悦他什么。”
    荀鹊浅笑沉默,仿佛陷入了什么甜蜜回忆:“臣爱他权势滔天,爱他荣华富贵。”
    燕帝看她无厘头的模样又不得不笑了,眼前就像是看到了幼时他跟在河间王屁股后面学骑射的无赖模样。
    “我本有意将你许给昭关王,从前也是他在我送他走时非要带上你。”燕帝没什么动作,但也注意着荀鹊的反应。
    荀鹊没想接着这个话题,胡乱应了声,试图用麻烦事挡过去:“六巡抚昨日个都有书上来了,陛下此时就掌权地方,削藩之事恐怕操之过急。”
    燕帝没强逼问她卫与偕之事,也没了方才轻松氛围:“削藩一事刻不容缓,你们夫妻多上点心就是了。”
    荀鹊无言,合着成夫妻了该更忙了,她也没就这么顺着燕帝:“陛下独自幽居太和殿四年之久,宫内卫与偕宫外有臣在,该知帝王之家哪来的手足之情。”
    燕帝兀自饮了口茶,垮了嘴角,荀鹊见此告罪说自己狂妄了,燕帝默了半晌又故作轻松地笑笑:“你担心随王?”
    荀鹊转了头,来了胆子看向燕帝:“人心隔肚皮,臣亦不会将陛下安危托于昭关王。”言下之意是谁也不靠谱了。
    燕帝闻言突然来了兴致,戏谑地盯着胆大妄为的终月小姐,生怕错过她一丝反应似的:“那你倒是很容易相信了卫掌印。”
    荀鹊再一次无言,闭了眼睛无奈扭头:“陛下今儿个怎么就喜欢打趣臣。”
    惹得燕帝哈哈大笑,到底没说她又有什么不敬的作为,抬手从一边按上拿了个匣子丢给她,可荀鹊早接不住了,那匣子直愣愣地落在荀鹊脚边,燕帝笑得更加开怀,荀鹊没理他,弯腰拾起一看,是一块白玉雕的岩鸽图案。
    “朝中上下皆知我有你终月,这纹样是愿久亲绘的,往后此令可凌于我那枚私印之上,不可假手他人。”
    荀鹊拱手称是,却并没觉得方便多少,妹妹新手绘的图样,倘若看见了就再也说不清了,何况如今外出宣旨还是明祈与她一同去做,她没明白燕帝这一手除了认定她的身份还有何用。
    燕帝送出去也没再想她有什么反应,状似随意地问了:“婚期可定?”
    荀鹊眼神一滞,手上先收好了那匣子:“不急,两位王爷被陛下拿去挡选秀,礼部正是忙的时候,臣与掌印大人不会有什么变数的,”
    燕帝摸摸鼻子,实际荀鹊说得也没错,谁让愿久一怀孕那帮祖宗就叫他广开后宫,他也得先为两个及冠未娶的弟弟好好想想,只他刚刚还说有意撮合荀鹊和昭关王,而这边昭关王妃和昌黎王妃的人选都奏上来了。
    荀鹊在宫内消息也并不是完全闭塞,更何况事到最后还得她眼皮底下的礼部去办,一早聊若就来报了,一位是高紫音,一位是宁安乐,婚期就在五月,照荀鹊来看着实难为礼部。
    燕帝叫她退了,荀鹊也怕久留碰上妹妹,想起本来燕帝是质问她与卫与偕的事,走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陛下,臣先告退。”惹得燕帝都要侧目。
    荀鹊知道昭关王选了宁安乐之后,就让人去盯着宁护动作,果然他越跑越快,离京都没多远了,她也赶着回去要见左山贤。
    聊若却入了宫,驾了辆马车等在二宫门,荀鹊没什么表情上了马车,才问起出了何事,聊若便颇为无奈地答:“卫掌印翻墙进了王府,可差点打起来,这会子估计等在宫门接您呢。”
    荀鹊扶额,这定了亲的宜少见面,她家这位就见天的来爬墙,好像是勉强拯救一下她愈发荒唐的名声,照这下去她的终月之路是没前途了。
    卫与偕脑中没弯弯绕,今日出宫宣旨赐婚,他早就想着要去河间王府了,结果还与小将军错开了,他仗着没人管就不回司礼监,兴致高高地等着人出来。
    荀鹊知道他在宫门,出了皇宫就下马车朝他去了,见到卫与偕面上期待满满的表情,越发被他感染。
    卫与偕笑得温暖迎上去:“怎么今日起这么早,妹妹的胎好着呢,我会好好看顾的。”
    荀鹊听他顺口地叫妹妹,脸上露的都是他本来的表情:“你这孩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我今个答应了愿久一同用早膳才去的。”
    卫与偕细致地扶她上自己司礼监的马车,动作像在对个瓷娃娃:“我才不是孩子了,我马上要做鹊鹊夫君了。”说着话他又把脑袋凑到荀鹊颈间,叫荀鹊感受得到他温热的呼吸:“如今再叫也不用顾清白名声了。”
    荀鹊叫他弄得脸颊滚烫,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推开:“从前没见你这么胆大呢,从前还要害羞呢。”
    卫与偕知道没人能看见,又轻轻扑了过去,双手环住她的腰,蹭蹭脑袋:“鹊鹊身上好香的。”
    荀鹊看得眉眼愈发温柔,伸手拉他起来坐好,自己钻进了他怀里,卫与偕只是满心快乐,握住了她在他这一侧的手,十指相扣。
    就这么相拥一路,早上并没睡醒的荀鹊给折腾迷蒙了,马车停下时,荀鹊撒娇般哼哼着,两只小手勾上了卫与偕的脖子,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把他身上紫色蟒袍弄皱。
    卫与偕顺势拦腰抱起来,流畅地下车,没看身边人是什么样的怔愣表情,给荀鹊抱进了河间王府。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她闺房,荀鹊还在怀中满意地朝他眨眼睛,勾得卫与偕偏头轻啄了她一口,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再睡一会儿,我晚些从司礼监回来就来。”
    荀鹊眼中好像有光闪烁,嘴角的弧度久久下不来,嘤咛一声好,看着卫与偕恋恋不舍地消失在房门口。
    半晌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聊若。”
    聊若正与明祈同在门口无语望天,闻声推门进来,就是没忍住憋了许久的笑话声:“怎么了鹊鹊?”
    荀鹊无奈哼笑一声,笑骂着叫他俩去准备出城见人,明祈听聊若说话久久没停下笑声,等荀鹊板起了脸才勉强到门外去笑去。
    另一边,宁护听闻族中长辈这就给妹妹定了亲,快马加鞭什么也不想就一人先回了京,打算好好问问妹妹究竟怎么一回事。
    而同去送亲的镇朔军,全交由那位左军师,要说这左山贤安然领军回了五军营,照常独自回帐,一进帐敏锐地感受到旁人存在,却一下子被制住了。
    左山贤心中警铃大作,紧紧盯着前面背身那个女子,衣着一身嫩黄,头饰也繁重端庄。
    荀鹊转身,见到了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头上已经有了灰发,嘴边的胡茬也并未细心处理,却是一张久违的面孔,这就是左副将。
    男人却一下子愣住了,凶狠的目光转为了呆滞,没一会好像鼓起勇气一样试探地开了口:“小将军?”
    荀鹊被这一声叫得鼻子发酸,忙侧脸微微仰头,一边抬手叫两人放开他:“经年未见,左副将安好。”
    左山贤不敢置信,但那女子确实与从前荀小将军一般无二的面孔,只是从前的巾帼添了好几分柔弱,却又像是宗室女本该有的样子,他跪下了,手上行的是军礼:“小将军,是我无能,救不了王爷世子,还救不了王妃,小将军!”
    左山贤说的激动,悲愤之下猛地磕了个响头,荀鹊忙绕过去拉住了他,八尺男儿眼眶中有泪滴落,满眼猩红。
    荀鹊不知如何反应,沉重之下她只轻轻叹了口气:“左副将,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山贤并不拖沓,听她问就说:“我领兵赶到时正见小将军在下,世子在上撑着手臂,面朝小将军,胸口是一杆梅花枪穿透而过……”
    荀鹊闭了眼,由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当年卫临忠就是提了她的梅花枪准备杀她,她从前也是闯了什么祸都有哥哥兜底的小姑娘,有回回溜去军营都帮忙打掩护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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