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妃嫔亦是紧接着太子的话,纷纷下跪哀求:“国君,妄国君三思!”
    她们都还年轻,若是能活,谁有想要去死呢?
    周道渊却是心意已决。
    年幼时他以为自己是卧薪尝胆。后来,他也总自叹自己时运不济。
    这天下,本就是他周家的,是旁人抢了他的位置。
    ……
    他幼年时,父亲常将他抱于怀里。有一句这些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说,根烂了如何也救不好。
    以往他不明白,他懊恨过,总觉是旁人夺去了他家的江山。
    他又将周氏重续国祚又二十载。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臣子百姓为了这个早就腐朽不堪的江山奉献生命,看着一批又一批本该在此处安居乐业的百姓臣民为了他,为了世家的争权夺利,失去生命。
    以往不察,这些时日,他才如梦初醒。
    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意孤行,被旁人挟持着太多太多年。
    他甚至耗费了半生光阴,追求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既是由他开始,也该由他结束。
    第111章 111
    大徵军营临时搭建在才攻下的玉城之中。
    自北向东, 计攻平城、踏破玉城,而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功夫。
    隔着曲曲折折的蕉岭河,南应腹地甚至连国都都已处处林立大徵铁骑。
    大徵此番南下的兵马足足二十六万, 已于这一月间陆续自各州府驻扎而入。
    如此多兵马注入, 意味着当今拿下南应的迫切之心。
    十二月末。
    大军拿下南应腹地, 前锋兵发皇城脚下, 与皇城隔河相望, 数日无人敢掉意轻心。
    雨淅淅沥沥落了一整夜,四处染上潮湿, 寒冷的气息。
    这日天初明, 风烟俱净, 天山共色。
    东方拂晓之际,河谷对岸军营之中, 竟见前锋班师回营。
    铁骑滚滚涌入间, 众将远远一瞧只觉心中诧异, 队伍之中竟随着一辆青蓬马车。
    车声辘辘,风尘声中, 一众将士有目共睹, 主帅将一个裹着男子氅衣的女人抱下了车, 大步往营帐中踏去。
    行走间帷帽被风吹起, 众人只惊鸿一瞥帷帽之下那娘子如云缎般的乌发。
    雪白狐裘之下,她眉梢映着皎洁柔情, 肤如凝脂,气质脱俗。
    军营中众人一个个嘴巴张的老大, 半晌寻不出话来。
    “都看够了?看够了就去练兵去!”
    陈伯宗昨夜留下来指挥战场, 足足折腾到天亮才暂且退兵。
    谁曾想倒是与早行了半夜的殷瞻一同回来了。
    主帅也不骑马了,甚至连轿子都行的格外的慢, 一路往外不知传唤过几回,又是命人寻来斗篷,又是命人端来茶水,还要温的。
    啧啧,果真是——有了娘子便以往不一样了。
    陈伯宗心中暗啧几声,心中却也诚然大松了一口气。
    昨夜几处轮番进攻,看似攻打北城门是假,借乱叫南营皇城中措手不及,趁机营救出皇后才是目的。
    便是连他也不曾想过主帅会亲自赶过去。
    主帅亲临平城,如何如此快得了消息?
    平城距皇城足足有百里,又是如何神速赶至?
    陈伯宗并不懂天子这等在他看来孤军深入不亚于发疯的行径,他而今想起只觉后背湿透。
    可无论如何,到底是将皇后平安接了出来。
    日后他们围城攻城也再无后顾之忧。
    ……
    营帐密不透光,四处升腾着暖意,温暖若春。
    随着帐内炭火升起,她睡得愈发香甜,一张面容却苍白的厉害。
    她睡觉时,止不住蜷缩起身子,便是他一路抱她下马车,也惊不醒她分毫。
    她有多久没这般睡过一个安稳睡了?
    皇帝亲自将她抱回帐中,替她脱下沾满尘土的大氅。
    他如今,只是一个再体贴不过的丈夫。
    会替妻子脱掉外衣,会替她一点点擦干净面颊,手心。
    甚至忍不住将她每一根手指头放在掌心,反复摩搓检查起来。
    她的身量很小,瘦弱的肩头甚至有些挂不住衣裳,睡梦中也紧蹙的眉。
    殷瞻指腹几次轻抚,都未能抚平她的眉。
    他掀开锦被,叫她躺去了绒毯之上,看着她安静是睡颜,深眸中掠过笑影。
    他的眸光最终落在她的小腹上。
    带着点陌生,又虔诚的意味。
    许是他眸光的压迫感叫她感知了去,昏睡中的乐嫣睫羽颤了颤,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掩在她小腹上。
    皇帝想啊,许是母亲的本能。
    又许是她这一路习以为常的姿势。
    她太彷徨无措了,辗转多处,受尽了委屈。
    犹记得那日,他醒来见不到她,问左右侍人,得来的却都是些支支吾吾的回答。
    他已不知是如何熬过去的。
    从愤恨,到恼怒,慢慢升腾起绝望,再到长久没有她的消息。
    他寻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
    他不信,他自然不信,他每一次闭眼,总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记得自己昏睡时,她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面上的触感。
    她那时在哭,可自己却无法醒来安稳她。
    凭着那一场场记忆,才叫他苦苦支撑下来。
    可多少次深夜之时,他只觉得血肉一寸寸的绞痛,有人拿着刀刃一寸寸剜着他的肺腑。
    钻心的疼。
    疼的他也难撑得住,他连睡也睡不着,魂魄像是游离在身体之外,像是从身体中被抽离,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妄。
    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他一个从不信奉神明的人,也会跪在阴暗无光的佛堂之内。
    直到重新见到了她,直到切切实实能触碰到她,她还安好,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仍是不敢睡,他就着昏暗的烛光,贪婪的看着她的睡颜。
    这世上在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他爱她逾过了自己的生命。
    老天爷既是将她重新送回自己身边,他再不敢去奢求旁的了。
    就这般就好。
    他甚至不想要什么孩子了,什么太子了。
    太多的变故,他再也经不起一次了。
    就他与她两个人便好,如何都好……
    乐嫣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深沉,她像是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个又一个轮回的梦境里。
    梦境中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了许多许多的人。
    过往,从前。
    爱的人,恨的人,都有。
    她甚至在梦中又回到了当年,好像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扎着双鬟依偎在母亲身边。
    母亲依旧是那个年岁,与已经头发银白的老太后说笑,却也总不忘了身边贪玩的她。
    时不时就要将眸光扭转过来,确保她还安静待在身旁。
    有母亲在的日子,真好。
    可似乎,又有什么变了,与以前不一样了。
    母亲忽地看向她小西瓜一般的小腹,震惊起来。
    “一眨眼,鸾鸾竟也要当阿娘了。”
    母亲温柔的眉眼,说话起来温温吞吞,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眼间皆是说不上的慈爱与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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