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杨靖安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释怀。
    大四春节,有人按照往年惯例前来幸福里拜年,毫无征兆断联的两人远远照了一面,一直不愿低头的人眼睁睁见孟以栖转身离去,他也不甘示弱地回了自己的东院。
    可晓得她就在咫尺之遥的人怎能坐得住?尽管明明是她又一次反悔在先,不道而别至今不闻不顾,杨靖安还是咽下了心里的不甘。
    前往前院主动求和的途中,杨靖安的心忍不住雀跃,因为哪怕他们经历多少次冷战,只要有人肯先低头,再大的纠葛也能翻篇。
    唯独这次,冷若冰霜的孟以栖狠狠驳了他的面子。
    有段时间没亲眼目睹孟以栖与梁泽帆联系,他心里早默认两人曾经的关系无疾而终,可偏偏在他愿意低头时逮到他们藕断丝连的场面。
    显然,刚应下一场邀约的孟以栖被凭空出现在沙发后的人吓了一跳,可很快她便恢复了先前的冷漠靠回原位,被视若无睹的杨靖安也顿时火冒叁尺。
    不顾有人的挣扎,杨靖安拽上孟以栖往东院方向走,后者反抗的力道似是攒了许久积怨,以至于在踏入东院月洞的刹那,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至今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天翻地覆的人扭头来质问,“孟以栖,你到底凭什么给我脸色看?是我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做了违背意志的选择?”
    “是的!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臭脾气!谁爱伺候你伺候你!”她不假思索地肯定了最糟糕的结果,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东院。
    心如槁木的人望着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终究,遍布斑驳的那一页牢牢钉在了原地。
    一别两宽的日子里,有人与她的学长重修于好,再次淡出了杨靖安的视野,直到毕业在即的五月里,两人偶然于嘈杂的聚餐地相遇。
    那天,杨靖安回校参加答辩,结束之后,大学同窗们组织了一场聚会。
    离校不远的一家海鲜酒楼里鱼龙混杂,不大不小的地方聚满了学生、社会人士,廊道里时有醉鬼、烟鬼晃来走去。
    临别之际总有诸多感慨怀,同学之间你一杯我一杯彼此抱头哀嚎,杨靖安也借酒消愁喝了个微醺。
    包厢里人声鼎沸,嫌吵的人本就无意聚会,拂了某个借故过来碰酒的女同学,抄着烟和火机去了外头透气。
    卫生间旁的吸烟区,靠窗的人点了根烟,没抽几口就烦躁地掐了,因为他不经意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有人的生日快要到了,每年五月里的夏天,她生日前的月亮总是又圆又亮。
    去年秋天在无花果树下,杨靖安接连吃着她剥好皮的果子,翻涌甜意的心里想的是要将曾经错过的那场告白付诸实际。
    可命运总爱捉弄早有计划的人,令他反反复复陷于似曾相识的困境里。
    也许是他太过思念心里的那个人,以至于耳边开始产生出了幻听,可她挣扎的声音却又真真切切地从隔壁卫生间飘来。
    扔了烟的人立刻走进了卫生间,也果不其然撞见惊慌失色的孟以栖,她正被一个酒气十足的男人胡搅蛮缠。
    那个陌生男人的手就死死攥在孟以栖腕上,眉头紧蹙的人二话不说走上来踹了脚,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喝了酒的男人不顾有人的拉劝打了一架,直到酒楼派了几位服务员过来才息事宁人。
    挂彩的人气冲冲走出了酒楼,尾随身后的尾巴也没停下脚步,杨靖安回头就看见满脸泪痕的孟以栖,哭的那个柔弱的样子直叫人心头一软。
    “被打的又不是你,哭什么?”
    梨花带雨的人怎么都擦不净脸上的泪,语调里都是责怪的哭腔,“我不是叫你不要动手吗?”
    “我动手了又怎样?”死不悔改的人依旧一脸桀骜不驯,可心里却意识到有人或许是在担心自己。
    因为,她问了,“杨靖安,你除了脸上还有哪里受伤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拿乔的人逮着机会好好发泄这几个月来受的憋屈。
    晓得他为什么冷漠的人心里更无底气地垂下了头,也好声好气来劝说:“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去什么医院?你不是预备医生吗?别告诉我你学医到今天连简单的消毒都不会?还是只有我不配你亲自动手?”忘不了她曾经紧张梁泽帆时的细致入微,杨靖安一连串的反问里有如浸了满满一瓶子醋。
    然而,她却还在找借口,“可是我怕你有内伤,可以再仔细做个检查。”
    “死不了。”受够她一本正经的人风风火火往路边的车子走去。
    终究,孟以栖还是去了对面的药店,用买来的一堆医疗用品为杨靖安清创伤口,有人是手重一下就开始叫唤不满,搞得下手的人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也全程几乎怼在他脸上做完了消毒。
    近乎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上一次还是水池里,那刻的杨靖安绝无想过他们会又一次闹掰,不闻不问的几个月里,他也反思过生日那夜里自己的态度,咄咄逼人毋庸置疑,可又的确值得他生气。
    明明口口声声地叮嘱过,她也确确切切地答应下,转头来却成了他在强人所难。
    杨靖安该如何咽下这口怨气,又如何叫被逼迫的人心甘情愿走进自己怀里?
    太久的沉默令封闭的空间愈发逼仄,有人处理完医疗废弃物先来开口破冰,“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也在这。”不以为然的人抬手摸了摸眉尾,伤口隐隐作痛。
    “涂了药,别碰!”孟以栖急忙叮嘱他。
    不领情的人还记着春节里她放的狠话,故意赶人,“别管我,快走吧,省得又觉得我在使唤你伺候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心虚的人看了眼他伤痕累累的脸,委屈地垂下了头,“我只是……”
    半晌没听到下文的人心浮气躁地来催她了,“只是什么?”
    “只是担心你伤口发炎。”孟以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不论多少次,只要她肯流露一丝关切,乃至确切的言语表达,杨靖安就能一笔勾销不堪回首的灰色经历,因为有的人天生能够捂热他冷透的心。
    这样满眼都是自己的人,杨靖安不想再错失,更不想叫别的人占为己有。
    满脑子私欲的人想借酒为所欲为,倾身索吻之际,有人口袋里的铃音突然作响,还在状况外的孟以栖连忙取出手机来。
    没有得逞的人口干舌燥地吞咽着喉咙,也装作不在意挪走目光却正巧掠过车窗外的霓虹灯牌,梁泽帆正握着手机站在酒楼大门的台阶上。
    电话自然没有接通,因为杨靖安一把夺过来替她关了机,不顾有人的责怪先质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他霸道的行为,孟以栖反感地皱起眉,“你管我做什么?”
    “孟以栖,我没心思跟你玩绕口令。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快毕业了,来参加同学聚会。”
    实事求是的人更编不出来谎言,“学长前不久拿了大学生建筑一等奖,我应邀过来吃饭。”
    有人一声冷笑,对她的差别对待似是早已麻木,心里头却火星四溅不能容忍。他看了眼车窗外正在走下台阶的人,下意识地启动了车子引擎,吓得坐在副驾上的人直来骂他。
    “你疯了吗?”
    “要么你下来替我开,要么我带你走,自己选一个?”他扯着安全带的手迟迟不落进锁扣里,明明酒气熏人却一副清醒过头的样子,不就是在逼人就范?
    孟以栖着急要下车的口吻,“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我给你找个代驾。”
    与此同时,梁泽帆也赶来了,扒在车窗看了眼车内的状况,他立马走去车头前警告某个目无王法的人,“杨靖安,你敢踩一脚油门,我报警抓你!”
    天生反骨的人哪有受人威胁的道理,立马扔了手里的安全带推门下车去算账,也吓得孟以栖有机会逃下车来阻拦,凭着本能挡在了梁泽帆身前。
    “孟以栖,你让开!”
    “杨靖安,你别胡来了!”
    “栖栖,你让开,我早就想教训他了!”有人简直枉顾别人的生命,梁泽帆气得拳头都硬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别发酒疯了!”孟以栖控制着上前挑衅的杨靖安,也慌忙地推梁泽帆往酒楼那边去,“学长,你先上去吧。”
    “栖栖,他喝了酒没脑子,你不能跟他走。”
    “我晓得,我不跟他走。”
    “栖栖,你跟我上去吧,栖栖。”第一次,当着杨靖安的面,梁泽帆没有让出主动权,他的手牢牢握在孟以栖腕上,口里喋喋地叫着她的小名挽留,栖栖长栖栖短的亲密无间,有人听在耳里肺都要气炸了,他凭何而来的资格能融入她的世界?
    “栖栖,我不会让你留下的!”心有忌惮的人拽着孟以栖进了酒楼。
    急火攻心的人却立在原地不动,他从未想在这场角逐里分出高下,却迫切希望有人愿为他折返而归,破釜沉舟的人用一分钟来赌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临近失望透顶的刹那里,有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折回,她抱着手机走到他眼前来,口里柔声地劝他,“靖安,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给你叫过代驾了,我陪你一起等他过来。”
    这刻里压倒性的关怀稀释了所有不甘,也叫杨靖安重新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再放她回去的理由。
    那晚,孟以栖又一次在幸福里留宿一夜,第二天早上还替脸上淤青的人换了药。
    有人趁着好兆头开始加急准备,在距离她生日前一天完成了两年前的复刻,从礼物的选择到场地的布置,他一一做到了心中的最佳程度,也提早通知了身为当事人的孟以栖。
    他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均被挂了,于是切进了许久不曾联系的微信里,也确切收到了她的肯定回复。
    可就是那句再熟悉不过的“晓得了”叫杨靖安傻傻候在水中央等到了半夜,而她的电话无论打去几通都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后来的发小聚会上,杨靖安通过唐棹分享的消息得知,那天的孟以栖与梁泽帆等人在邻市一日游,顺带过了她的二十一岁生日,朋友圈里她头戴着生日帽,周围有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学长,还有几位曾经身为同窗的旧识。
    一群开怀大笑的人里,梁泽帆得逞的嘴脸依旧令人窒息,心有不甘的人仰头灌了半瓶子烈酒,无论刚回国的林夕梦怎么劝他都不听。
    二十二岁的杨靖安从未喝得如此烂醉,被唐棹扛回幸福里的人躺在卧室沙发里,头昏脑涨的思绪里都是有人的一再失约,事不过叁的原则下理应就此别过,他却不甘心地抄起电话打给了孟以栖。
    然而她真的如愿来了东院,杨靖安又不记得自己何时打过电话,可头痛欲裂之际又记起她失约在先,想到那些画面里每个人开怀的笑脸,回忆自己在池塘里可笑地候到下半夜,被强烈的不甘与忌妒支配,不顾有人的挣扎抵抗,杨靖安拉过她压在沙发上胡乱地亲揉。
    他记得,一开始她很害怕地推着他,吓得都快要哭了,可尝到甜头的人怎么会轻易收手,他比她更害怕被有的人捷足先登,私心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他说了好多不曾讲出口的情话哄她、求她,扒着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衣服层层剥落,十指扣着她的十指轮番地亲吻抚慰,咬紧她所有的敏感企图唤醒骨子里的情欲。
    失控的少男少女抱在一起尝试了许久,怎么都找不到入口使不上劲的人恼火急了,他抱着滑腻腻的女孩倒去柔软的地毯上滚着,突然拓宽的空间令他得以施展,借着早已湿滑泥泞的水路进了峡谷,有人却疼得惊呼开始喘息在耳边,眼波泛着柔情交付了一切。
    深深浅浅的试探,缠绵濡湿的交吻,渐入佳境的欢愉令人飘飘然,又浑身软绵绵,脑子里是欲求不满,更是天长地久。
    杨靖安不记得自己为所欲为了多久,明明意识里与她嗫嚅着相拥而眠,午后醒来时却孤零零躺在床上,周围一切都是前一天的模样,整个房内更毫无第二人的痕迹。
    头痛的人感觉像做了一场很累很长的梦,碎片化的记忆模糊到只剩下一些纠缠不清的画面,他下意识走下床转看了一圈,随即在沙发角落里找到快没电的手机,回忆了半分钟的人切到通讯录查看,最上面的一通的确是与孟以栖的通话。
    连续拨给孟以栖叁通都处于忙碌状态,或许是因为昨夜的混乱令人无颜面对,杨靖安连忙穿上衣服去云医大找人。
    一路上他都是胜券在握的知足,终于不用隔着层窗户纸望穿秋水,杨靖安也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不论家里、不论将来,他从小到大只喜欢、也只愿去爱这么一个人。
    死心塌地的人在校门口丢下车进了云医大,荷花盛放的最美季节,他的心也是如此明媚,可走在柳叶大道上的杨靖安却倏然停下脚步,盯着不远处凉亭里相拥的两人蹙紧了眉头。
    杨靖安始终忘不了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光天化日之下,梁泽帆正试探地吻着孟以栖,满眼泪痕的人非但没有躲,反而紧紧搂着他给予回应,有人的心瞬间乘上了一架坠毁的飞机堕进深渊里。
    怎么可能呢?目睹他们背影消失远离了视野,杨靖安都不敢置信他亲眼见证的画面。
    那他算什么呢?为什么昨夜与他滚了一觉的人次日能与别人相拥而吻?
    他不懂,亦恼怒,追着有人消失的方向来了宿舍楼下,电话接二连叁不接,那他就扯着嗓子吼,吼到全栋楼的女生都抻着脑袋往下张望,银杏树下的年轻男人连眼睛里都充着血,冷眼目送着有人面无表情地走来眼前。
    她问他,“你找我有事?”
    “昨晚你在哪?”杨靖安上来就是干脆利落的质问。
    “宿舍。”
    “撒谎!你明明接了我的电话来了幸福里!”
    孟以栖冷冷的面孔看不出一丝其他情绪,也不大有心情应付他的盛气凌人,“我没有去过,没正经事的话,我上去了。”
    杨靖安反手拉过她踏上先前来的那条路,他要带她回幸福里重温旧梦,站在昨晚他们滚过的屋子里质问她,可孟以栖却吼着挣脱了束缚。
    “放开!”
    “你晓得我为什么来找你,所以别骗我!”
    “我听不懂,你到底要干嘛?我一会还要和男朋友出去吃饭,有事你快说!”
    “男朋友?”激动的人脸色霎时一白,几番强作冷静下来问道:“梁泽帆?”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子弹穿心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杨靖安连呼吸里都传来阵阵刺痛,他不可置信地冷笑着说:“孟以栖,你耍我呢?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有人眉头紧锁咬死了莫名的情绪,“你什么意思?”
    “我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我记得跟你睡了一觉!”
    竖耳一听的人破口大骂他,“杨靖安,你自己喝醉了乱发酒疯,不要拉着我下水,给我扣这种莫须有的帽子,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有病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污蔑游戏!”孟以栖气得扭头就走。
    杨靖安追上来扯过她,不甘心的人吼着翻脸无情的人,“那你又凭什么担心我?”
    深受着他野蛮力道的人怎么都挣不脱,两两较劲之下,决然的人冷声告知他,“还能为什么?因为我拿你当家人看待。”
    “家人?你再说一遍!”
    她理直气壮地仰着头,“我姐姐的继子,我外甥女的哥哥,我把你当家人有什么不妥呢?”
    至死都不要接受家人论的人狠狠扔开她的手,“谁稀罕做你的狗屁家人!”
    梁泽帆的电话正好打来了,孟以栖当着杨靖安的面接通,电话里轻声细语聊了几句,杨靖安看着冷漠的人擦身而过时,本能地去牵她的手挽留,有人却预料之中地躲过,在他不甘的视线里扬长而去。
    失联的那几年里,孟以栖转身离去的背影成了杨靖安映象里最深刻的画面,也是每次午夜梦回里令他最梦魇的一幕。
    整整五年,有人彻底消失于他的视野,终日与她的学长长相厮守,两人熬过了异国恋,后来一起在英国留学、同居,还曾计划着毕业回国就举办婚礼……
    所以,记忆里的孟以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杨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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