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宝因头发的缘故不好出门,柳寂怕她独自在家无聊,索性收起字摊,推掉诗酒应酬,专程在家陪宝贝。
    雪宝一早上都在书房看话本,累了就趴到小榻上继续看。
    她看的是本文言小说集子,其中收录的全是古人以文言文写就的故事。
    相比白话小说,文言小说要更精炼难懂,好在雪宝多年来跟爹爹识字念书,勉强能看懂,只是读得慢些。
    正在看的故事叫《古镜记》,讲的是隋朝时候的事,奇士侯生临终前赠古镜给王度,由十二个故事事件串成,曲折有致,颇有深意。
    古镜随日月盈亏而变化光泽,“合于阴阳光景之妙”,“光彩灼烁”的宝剑在它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能照死狐妖、镇杀蛇怪,亦能驱除瘟疫、治疗病痛。
    雪宝看得津津有味,丰城县管粮仓的仓督李慎家的叁位小姐鬼魅缠身,王度的弟弟王勣持镜相救。
    还没看到作怪害人的妖怪是什么,一只大手伸过来抽走书。
    雪宝的目光也一并被吸引走,眼巴巴看着合上的书封,“妖怪快被古镜照出来了,爹爹。”
    柳寂从小榻上拉起雪宝,理好裙带,“不能这样赖在书房,到院中走走,活动筋骨。”
    “爹爹自己经常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天。”雪宝盯着他手上的书,不愿意动弹。
    “还敢犟嘴。”柳寂抬手用书往小脑袋轻拍一记,将人搂进怀里,哄道:“那爹爹教宝儿学剑术,如何?”
    柳寂身材高大,颇有膂力,不似寻常羸弱文人,弓马娴熟,尤其喜好剑术。
    小雪宝平日里没少受他熏陶,也跟着试过舞刀弄枪。
    可惜柳寂的佩剑是把环首横刀,刀身笔直似剑,单侧开刃,长而且重。
    单是拿起来,雪宝就累得够呛,更别说用它劈、砍、挑、刺。
    雪宝胳膊细、力气小,每次教她学剑,都是柳寂带着练,小手被他包住,出工不出力。
    跟爹爹学剑术,可比看话本有意思多了,雪宝这才愿意舍下没看完的故事,点头答应。
    父女二人刚到院中摆开阵势,便有人敲门。
    雪宝急忙钻回书房,羞于见人,不想被外人看到鬓角光秃秃的样子。
    来者是鸢儿的母亲,她娘家姓李,名唤秋娘。
    秋娘左手拎只盖布的竹篮,右手提两条草绳串好的鲫鱼。
    进门先向柳寂福身行礼,“柳先生好,妾身来探望雪宝,她怎么样?可大好了?”
    雪宝听声音辨明来人是刘家嬢嬢,很不高兴,竹帘掀开道缝隙,扒在门缝偷听人家都和爹爹说些什么。
    “已经无碍,不须破费。”柳寂袖手站着,没有接过秋娘东西的打算。
    “不破费,都是些家常之物,给雪宝补补身子。”
    两家常有来往,关系很是熟稔,秋娘也惯常出入这座宅院。
    她绕过柳寂自行将鲫鱼放进井边的水缸暂养,到厨房揭开竹篮上的布。
    大大方方,并不拘泥扭捏。
    孀居守寡的女人带个女儿,脸皮太薄没有安生日子。
    柳寂也到厨房给客人沏茶倒水,雪宝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更看不到在做什么,气得又跺脚,眼眶红红的。
    竹篮当中半篮鸡蛋,叁个陶罐。
    “这是妾身自己做的酱豆腐,口味不错,给先生和雪宝尝鲜。”秋娘取出一只陶罐,放到案板上。
    “这个里面是酒酿圆子,鸢儿这丫头缠着要我做的,我寻思雪宝应该也爱吃,带了些给她。”
    “这个是......”秋娘从碗柜取出只大瓷碗,把酒酿圆子倒在里面,才略带娇羞继续说:“做酒酿时顺便做了些米酒给先生喝,自酿的酒味道淡薄,也不知先生是否喝得惯。”
    秋娘年纪不过叁十出头,比柳寂还要小个叁四岁,细腰削肩,容貌妍秀,便是荆钗布裙、素妆淡抹也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狗男人年纪一把,身边经历过许多莺燕裙钗,似生了副铁石心肠,从未有过一字动心。
    偏生对亲手养大的小养女一往情深,天生无耻下流的贱骨头。
    一头扎进背德苦海,无法回头,不愿回头。
    他对秋娘的心意一清二楚,可这臭石头实在不解风情,冷漠回应:“淡酒无味,喝不惯。”
    如此冷硬不留情面,秋娘一愣,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平复良久才忍住泪意,“妾身母女两个都不饮酒,带回家也是闲置,不如留给先生做个餐前饭后的添头,实在喝不惯......倒进门前的水沟随河水淌走也成。”
    柳寂没再说什么,稍微抬手,请她出去喝茶。
    两人从厨房出来,坐到院中树下,雪宝心里才好受一点,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人家说话。
    柳寂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为人也没有多温和,就干巴巴陪秋娘坐着,客人盏中空了,只管添茶倒水。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秋娘喝下去四五盏茶汤,腹中全是茶水,也没有要告辞离去的意思。
    外面两个人不说话,偷听的雪宝等得焦躁、站得脚疼,抱膝坐于地上,也要硬听,生怕错过什么。
    茶水喝到第五盏,秋娘坐够了,寻到话头,“前日多亏先生相帮,妾身才不致受辱。我那儿有块顶顶好的布,正好做身衣裳给先生,作为答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爹爹帮了什么忙?他和刘家嬢嬢私下的往来很多吗?雪宝紧张起来。
    “你别总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们母女没少受你帮衬,一件衣裳而已,不算什么。”
    柳寂沉默不语。
    “妾身听街坊说先生是河东人士?晋地风俗人情,与我们平山县可有不同?”
    “是不大相同。”他抛下这样一句,却也不说何处不同。
    “想是南北差异?”
    “嗯。”
    ......
    两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尴尬聊着,柳寂言简意赅,大多只淡淡回复一两个字。
    直到秋娘问他:“妾身听鸢儿说,林家那小子有意和雪宝提前完婚?孩子们都大了,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雪宝嫁人后,你什么打算?依旧单身过活吗?不找......”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没说到狗男人心坎上,戳了他的痛处恼羞成怒,发病犯起神经来,打断秋娘的话,冷声道:“与你有什么相干?”
    ......秋娘似遭雷击,表情凝固在脸上,下一瞬羞愤交加,气得掩面奔逃,连自家的竹篮都落下未取。
    雪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她急忙起身出门劝说,刘家嬢嬢已经被她的好爹爹气跑了。
    柳寂脸色阴冷走上台阶,俯视雪宝,“爹爹今晚帮你退婚,好么?”
    这一副要吃人的凶戾模样在雪宝眼中不算什么,没有被吓得退步,反而小步上前,轻轻抱上他的腰,“我听爹爹的。”
    狗男人像被捋顺了毛的大狼狗,气势全无,双臂环住雪宝,下巴放到她发顶蹭来蹭去,声音也温柔起来,“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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