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过几次班级,但她记得,偶尔对视一眼,她总会朝自己羞赧地笑笑。
    撒完气情绪还未完全消散,怀玥昂藏怒意的眼波闪了闪,最终还是朝她轻轻点头,接过了纸巾。
    胡乱擦干净血迹,直到指尖黏腻消失,她才长舒一口气:“谢谢。”
    女生羞涩地摇头:“不客气。”
    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众人终于确认怀玥并没有恶意,早就想高声惊呼的田妍为缓解气氛,上去就往男生肩膀上拍了一掌。
    “她干嘛要炸死我们?你神经啊,你没听见刚才她问祁天阳史雁柔的事?很明显,祁天阳就是凶手啊!”
    没去管男生莫名挨了一记后委屈的表情,田妍大着胆子冲到怀玥面前,她眼神亮晶晶的,好似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
    “我就说你那么会撩妹却不见你正儿八经恋爱呢!展厅是你吧?是你救了我吧!”
    她太热情,甚至还拍拍胸脯表示:“放心吧,我们是不会说出去的!”
    有她打头,不少同学也大胆起来,纷纷表示绝对会保密,k3班这一趟动静弄得太大,幸亏一进来祁天阳叫保镖把教室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还锁了前后门,不然外面同学早就冲进来了。
    想起最近网上对热心姐的谴责,大家心照不宣选择了沉默,默默再次拉紧窗帘,彻底阻隔外头听到动静的别班同学试探的目光。
    门把一直在晃,陈韧用背抵着门,也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太劲爆了!
    “应该有人会报警,你先走吧。”
    “弱弱问一句能不能签个名?”
    “她会不会被抓啊……”
    “你真的是热心姐吗?”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在怀玥耳边响起,没有一丝顾忌,当他们心中最初的恐惧褪去,只剩下了纯粹的惊喜,还有一种对她的莫名崇拜。
    怀玥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料到了今晚在祁树几人走之前会有这一出,却没想到产生的效果会与想象中的这么不同。
    须臾,她不禁哑然失笑,拂开田妍悄悄伸到她手臂上想戳一戳的手指。
    田妍尴尬缩回手,嘿嘿一笑:“我就想摸摸你,看看你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怀玥低头看向她,头一回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向她道谢。
    “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
    谢谢她,如果不是开朗的她主动与她结识,她想莫天心也不会在冥冥之中选中她。
    田妍接受能力一向强,也不知道自己帮了什么忙,顿时羞涩摆手,又扭捏晃脚:“没有啦,所以我该叫你姐还是南哥?”
    这大概是大家最想知道的事情了。
    怀玥没有说话,直接拽下延伸到胸口的假喉结,这时,耳麦里传入小陈的声音。
    “我们来了。”
    “好。”应了一声,怀玥把假喉结往垃圾桶里一扔,她早就想这么干了,老是戴这玩意弄的她脖子很不舒服。
    这个动作不用言说却已足够证明,田妍瞳孔猛烈地震,努力压抑着惊喜尖叫才没真正叫出来,“啊啊啊啊啊……姐!!”
    没人知道田妍有多兴奋,早从祁天阳那傻嘚推理的时候她就想说姐姐赛高了!被玩的团团转还在那里仰天长笑,蠢钝如猪说的就是他!
    看她这样,本来就不喜欢搞煽情的怀玥反倒是更不想多说什么,静静盯了会田妍,片刻,她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希望你们未来长虹。”
    小陈和警局的人本就在外面等着,很快把定时炸弹送了过来,外面学生太多,他千辛万苦才贼兮兮猫进来。
    如果不是陈韧锁门锁得快,估计大家都会冲进来。
    小陈见识过怀玥的说一不二,没敢阻拦,把炸弹递给她时并给了一副黑色口罩,然后小声提醒了句:“这样搞下去,就真叫违反社会秩序了。”
    怀玥想干的是,永远令人出乎意料。
    “没关系。”怀玥声音冷静,戴好口罩和卫衣帽子,动作麻利把炸弹装好,随即堂而皇之拽起祁天阳后衣领往外拖去。
    “如果他能因此而痛苦,那我就很高兴。”
    陈韧默默扭动门把,怀玥冲他点了点头,临出门之际,她转过身望向各位同学,为这次卧底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
    希望再见的时候,这些聪敏可爱的同学们已经有了一片光明未来,不会被生活压垮,没有因人际关系变得圆滑,永远保留这一份赤子之心。
    ……
    柳城河岸边。
    圆形石柱拦出的岸边雏菊堆积如龙,清风徐徐,掀起阵阵清香。
    街头艺人收起收款码,循环演奏一曲哀怨又宏伟的哀乐,小提琴声舒缓忧郁,波光粼粼的河面仿佛被乐声拨动,荡起涟漪。
    自发哀悼的威尔市人民一波又一波,驻足默哀一分钟,又自发离去。
    为史雁柔开出的花也许一周内就会枯萎,但她的精神永远不会枯萎。
    所有人都会记得,一年前这里曾经浮上来一具无头女尸,她在冰冷河水中幽幽沉沉,曾经无人知晓无人在意,是一次又一次可怕而狂放的社会新闻将她彻底展露于众。
    抽丝剥茧出来的真相沉重而无声,人们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并纪念这如今浮躁社会里难得一见的勇气。
    “朱颜,你确定要出国了吗?去哪啊?”朱颜放下一捧白菊,听见身后朋友这样询问。
    身后不仅有朋友的问询声,还有路人交谈间对史雁柔的赞扬。朱颜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望向河面的眼神透着一股迷茫,她其实并不知道会所的事,也不知道史雁柔死了。
    她只是为了让小姐妹开心,乔思说她是清高女,她就觉得她是清高女,乔思因为她不开心,她就帮她教训她,经常和他们混在一块,朱颜有时候都记不太清当看到史雁柔被欺负的时候,自己有没有生出过恻隐之心,她只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个眼神。
    一个来自于史雁柔,被封淮勾着下巴的她眼神平静而讥讽,尽管大家都在笑她,她却依旧平静。
    当时她以为那是不屑,那是清高孤傲的人最轻蔑的眼神,直到真相大白这天,朱颜才明白那不是,那分明是明知自己即将踏入火海,仍旧坦然以对的坚定。
    而这些,她当初根本不知道,轻信了乔思,脱口而出的偏见、讽刺,甚至还到处散布她与老男人私奔的谣言,恨不得她名声越臭越好。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会所被炸的时候还问乔思呢,她口口声声说没关系,结果现在全部被抓了,所以她被搞疯也是活该。”身旁又传来朋友的声音,她是乔思的小跟班之一,也是朱颜目前最后的朋友邢瑶。
    “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们哪里会没书读,烦死了,我妈不让我出国,非要把我塞进公立大学,”邢瑶吐槽两句后,声音愈发很不耐烦,“你搞完没?我还要去喝下午茶呢!”
    沉默两秒,朱颜回过身:“你有对史雁柔感到抱歉吗?”
    邢瑶皱起眉:“又不是我们杀了她,我干嘛要抱歉?你是不是被网上的营销软文给洗脑了?”
    专注凝视她烦躁的表情一会,朱颜低下头,他们怎么没有杀了她?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朱颜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杀人凶手,可她忘不掉史雁柔日记里最不抽象、最平淡的一句话。
    【施暴者天生恶种,有罪;顺从者习惯屈服,有罪。那天路易问我,怪不怪让自己变成今日的人,我说怪,但我觉得后者应该得到一次机会,一次重生、用下半生赎罪的机会。毕竟人都是会犯错的,可怕的是冥顽不灵罢了。】
    默念着这段话,朱颜忽地嘲讽一笑。
    史雁柔太高尚了,高尚到衬托得像她这样的人如同助纣为虐的恶魔。
    不过她倒是没说错,她的死亡太沉重,余生她都难以忘怀,难以忘怀原来自己曾亲手将一个人推入深渊。
    良久,朱颜俯下身将正在缓缓倒下的花束扶正,然后她直起身,回答的却是邢瑶的第一个问题。
    “我去英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所以我们以后不用联系了。”
    邢瑶一怔,却见朱颜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她高举手挥了挥,似乎是在向肮脏的过去告别。
    正当她想叫住朱颜时,忽然,一辆黑车在柳城河岸边停下,后车门一开,胸口绑着炸弹的祁天阳咕噜噜滚了下来,吓了众人一跳。
    包括邢瑶。
    祁天阳浑身都是血,耳朵上挂着耳机,西装上脏污片片,狼狈不已,胸口长方形的炸弹显示屏上巨大的红色数字跳动,看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祁天阳?”邢瑶一惊,想扶又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喊他。
    谁知祁天阳竟然暴躁无比骂了她:“你给我闭嘴!别吵我!”
    岸边无数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有人开始拍照,有人指指点点,祁天阳如坐针毡。
    可他不得不照做,没人知道他有多怕,心跳猛烈的起伏仿佛都能将炸弹的倒计时加快,他极力克制恐慌,缓慢挪动脚步朝岸边走去。
    如果问祁天阳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后来在监狱里等待死刑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早知道直接逃走好了,哪怕成为通缉犯,也不该留在威尔市。
    假如他没有好奇怀南是不是热心姐,没有急着想要立功,没有对自由未来还有一丝奢望的话,他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最最不该的,就是招惹了那可怕的女人!
    胸膛上绑着可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倒计时发出的滴滴滴声让祁天阳神经紧绷,冷汗也沾湿衣服,他哆嗦着,脚步不停。
    直到找到了花簇中史雁柔的遗照,照片好像是庄昕芸提供的,笑容如春风和睦,当他凝视,那双水汪汪的笑眼仿佛也朝自己看了过来。
    他狠狠打了个冷颤,猛地跪到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往地上磕去。
    “我叫祁天阳!”
    “邮轮那夜,我们六个人都玩弄了她!顾骁从房间出去后,是我进去掐死了她!我是个变态!”
    “我是凶手!”
    声嘶力竭的三声自曝式高呼,伴随着三个响头,宛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其实至今为止热心姐放出的所有消息只是表明了史雁柔已经去世,所收拾的人都是加害者,凶手还未暴露。
    结果现在凶手玩自曝?瞧那炸弹就知道是被威逼的了!
    邢瑶都震惊到失了声,怎么也不敢相信最终凶手居然会是祁天阳,之前她还在猜是顾骁呢!
    祁天阳成为视线中心并没有很高兴,他说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立即小声哀求:“可以放过我了吗?求你,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树下停下后就开走的黑车里,怀玥耳麦中传来这样一句惨兮兮的求饶。
    她漠然一笑,冷漠启唇:“你很煎熬?那就对了。”
    倒计时有十分钟,就得磕十分钟的头,这样做不是觉得他会有所觉悟,单纯是让所有人唾弃他罢了。
    行恶者永远不可能有觉悟,死亡对他们来说也是最轻松的事,唯独低贱入尘埃,唯独人人看他的眼光充满厌弃,他们才会感到痛苦。
    就像祁天阳这种人,本就天生阴郁看不得别人纯净高尚,往日里他享受着优越家世的光环,越是故作姿态便越是自卑,外界的厌恶目光和史雁柔的镇定自若都是能让他发疯的东西。
    所以……怀玥心平气和地命令:“继续。”
    “不然我立刻引爆炸弹,我说到做到。”
    话落,耳麦中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愈发沉重,她耐心等待着,没一会,只见不远处的祁天阳麻木重复着刚才的话,麻木地往地上磕去。
    磕头声响亮,呼号声音愈发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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