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方几乎可以说大势已定,需要的事情,只是慢慢经营,而怎么取南朝,还要做一番计划。
    虽然萧君泽同时也是南国之主,但南国庄园经济盛行多年,各地到处都是地头蛇,地方势力需要时,会自然地拧成一股绳,对抗北方。
    如果他只是下诏投降,要求各军不抵抗,那么,不出十日,南朝各地必然会把一些远方宗室拖出来,立为新帝,不再承认萧昭泽这个皇帝,随后再经过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打地鼠,平定南国的反抗力量。
    毕竟,南朝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有奴变这些麻烦,但整体而言,是平静安稳的,收入、物产都在稳定上涨,各大权贵虽然对他的改革颇有微词,却也在忍受范围内。
    简单说,他还是有民心的。
    “真是麻烦,但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当个暴君吧。”萧君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三狗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啊,爹爹,你这还没统一天下呢,就要封妖妃了吗?”
    萧君泽侧眼看他:“什么妖妃,你这么小,都是谁和你说的?”
    “我听人说的啊,暴君都有妖妃,”三狗纯洁地道,“但是爹爹,我觉得妖妃和暴君没关系,你这样的人物,就该有美人环绕!最好一旬十日,每日一个!”
    萧君泽眼眸抬了抬,看向独孤如愿。
    俊美的小侍卫没想到这也能中枪,不由一怔,随即恭敬道:“回禀陛下,小殿下这些话,应是在勾栏瓦舍中听来,并非是谁故意说的。”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狗:“哟,还有钱去听曲啊?”
    如今的勾栏瓦舍并不是后世的意思,瓦舍是城里的商业区,勾栏则是蜿蜒曲折的栏杆,特指演出表演的台子,这些年,襄阳、建康、洛阳都有这样的地方,洛阳的瓦舍本来凋零已久,但随着襄阳入驻治理,依靠着那的东南西北水陆交通商路必经的优越位置,几乎是不到半年,就已经恢复过来大半。
    其中的表演更是种类繁多,西域、草原、西南夷、江南几乎所有舞蹈乐曲、歌唱讲古,都能在其中看到,每到沐休人流如织,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这些表演的队伍们,卷到了极致,已经到开始雇佣文笔好的人写剧本的程度了。
    三狗腼腆地笑了:“母亲别的不说,给零花钱还是很大方的。”
    萧君泽捏了捏儿子软软的,有些腼腆的小脸:“很好,今年一年,你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三狗眼睛瞬间聚积起了泪水,连睫毛都在述说着委屈。
    萧君泽还瞥了一眼孤独如愿,这才把头继续转向地图。
    两个小家伙,把他思路都打断了。
    又花了点时间重新投入,他看着长江,陷入沉思。
    他想要取南方,首先需要的,就是拿下荆州,将长江一截为二,把蜀地与东吴之地分开,再各自图之。
    以南朝偏安的天性,失了蜀地,固然会慌乱许多,但他们只会抱得更紧,会紧罗密鼓地聚集在皇帝周围,开始抵抗北方的统一。
    只要他还在建康,就能将南朝各地主力聚集到一起,而这主力一旦战败,南朝很难在短时间内,聚集出新的反抗力量。
    也就是说,北方南下还是要分三路大军,一路攻蜀,一路攻荆,剩下一路,攻打建康城。
    他想要尽量少杀人地取得南方,必然要弄一点特别的事情。
    最好能失人心。
    失策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人心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失,尤其在有萧衍这个背锅侠的情况下。
    难道要沉迷后宫,大兴土木?
    好像可以,那,来建个大运河,然后拖欠一把工资?等北方到来后,再把工资补给他们?
    时间上好像来不及啊,不管了,回头先这么做。
    最好再加税,加多少呢?
    唉,这税加了,很多人日子就难过了,还是放在最后吧。
    选秀?
    更不行,他一直没立后宫,选秀只会让朝野振奋,送来无数女子,而且落选还要把她们送回去,劳民伤财,不行不行,划掉。
    萧君泽思考许久,觉得这实在不是自己的所长。
    于是,他找来了崔曜。
    同时,让孤独如愿把三狗抱走。
    已经正式成为崔丞相的崔曜最近忙得有一点憔悴,但美人如玉,挂着黑眼圈,反而更有一种温柔易损的气质,让萧君泽莫名明白了朝野间都说他信重美人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
    崔曜随意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茶:“陛下,不知何事召臣前来?”
    萧君泽把自己想法说给了崔曜。
    崔曜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您就为了这点事情心烦么?”
    萧君泽点头。
    崔曜露出一点笑意:“国之大事,在祭与戎,兵战凶危,不易动手,所以,您可以取之以名。”
    萧君泽挑眉:“何解?”
    崔曜搓搓手,露出微笑:“不急,您听臣给你慢慢道来。”
    陛下到底是神仙,太天真了些,听他讲能想到的暴君举动,差点让他笑出来,完全不知道,真正的乱来,是个什么操作,需要臣来补一课啊!
    第314章 原来如此
    崔曜看着对暴君之行一无所知的陛下,面露微笑,开始传授机宜。
    “陛下啊,你想要失民心,需要的绝不是加税、兴土木,这样的行为,是伤不到筋骨的,”崔曜对着自家陛下循循善诱,“为君,想要民心,需先失臣心,毕竟这掌控天下,需要的是群臣相助。”
    道理很好理解,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你要不能笼络臣心,那群臣在操作时乱来几下,再把帽子扣给君主,那失人心,还不容易么?
    至于怎么失臣心,崔曜还给陛下举了个例子。
    王莽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反面教材。
    他在臣子时,对王室增加宗庙礼乐,对百姓各种补贴,对平民给恩惠,又对群臣各种赏赐,还给儒生建了一万间宅子,让人们以为他当皇帝后,他们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但您也说过,天地万物,在一定时间内生产的东西是有限的,他哪可能无穷无尽地发好处呢?”崔曜幽幽道,“也因此,王莽当了皇帝,开始改革天下,恢复古制时,才发现以前的那套,他行不通了。”
    然后,他便提出了王莽是怎么瞎折腾的,就比如他要恢复古代的井田制,就需要把九百亩的土地划成九块,成井字形,八户人家每户一块,中间的是公田,出产的归国有……
    然后他强制推行,这种想法就很傻,天下哪来那么多的方方正正的田,再说,有的田地力好,有的肥力差,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河边,望天田,也有膏腴地,这种田,你怎么可能平等地分?
    再说,有人家一户二十人,有的人家可能就两三人,有的有牛可以多耕,有的人少耕不了,这种完全收回土地,然后统一分配,没有巨大的组织配合,放在豪强手中,那就是新的一轮掠夺。
    而这种行为,哪怕他的本意是利国利民,没有足够基本盘帮助,得到的也只会是骂名。
    萧君泽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崔曜继续道:“所以,想要别人放弃自家的好处,要么给补偿,要么就要给更多的好处。陛下,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在您身边,您可以拿出更多的好处,让追随在您身边的人,皆尽受益,而您想让那些人反对你,只要按着你的心意改变,但却不给他们补偿,这事便能成。”
    萧君泽指尖在桌面轻点,他已经明白崔曜的意思了。
    “那你看,我在南朝重新推行‘土断’怎么样?”萧君泽微笑着问。
    崔曜秒懂,抚掌笑道:“大善!”
    土断,又叫土著断籍,在两百年前,西晋灭亡,淮河以北的国土都陷入战火,大量北方士族南迁,东晋时,朝廷在南国各地设立了临时的县、郡安置他们,比如青州的东莞县的逃来的士族,就被安置在了广州南边,也在那里设立了东莞县,并且后世一直沿用。
    因为他们是逃亡过来,一时没有土地也没有收入,加上当时所有人都希望能打回北方去,所以需要安抚他们,于是这些侨居异地的士族们,都是另外一套户籍,不归本地郡县管辖,也不负担国家的税役。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待就是两百余年,南朝再没能打回北方,他们也在当地安居,开垦或者兼并新的田地,而且在两百年的繁衍中越生越多,成为南朝内部强大顽固的内疾。
    于是南朝在这两百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土断”,想要撤销侨籍,把这些人编到当地,但他们势力强大,每次朝廷都是挑其中一部分软柿子处理,然后留下一部分,这些人又繁衍生息到国内承受不了时,再土断一次。
    萧君泽完全可以再推行全国土断,把户籍重新查定,不只如此,他还可以做得更激烈一些,比如把各地土地重新清查,要求各地举报隐匿土地,告密者可以得到一半的土地做为奖励……
    不止如此,思路一打开,他还可以做更多事,比如把科举直接拿出来,又或者把那个修法大会弄出来,找些不得志的底层人士煽动一番矛盾……
    “陛下不可!”崔曜急忙劝阻,“这样子弄,你要是坚持不到咱们北朝打过去怎么办?”
    遭了,给陛下把思想打开了。
    萧君泽摸了摸鼻子:“哦,这也有道理。”
    崔曜松了一口气:“陛下大可以先用土断来瓦解民心,这样既伤了民心,北朝过来时,收拾民心也更容易些。”
    既然南朝是要灭亡的,那烧一把火也是应该,就当是提前练习了。
    萧君泽托着头:“只是这样的话,又要去说服萧衍了,你都不知道,他如今是越来越拿乔了,这次的拖他下水,他肯定又要各种借口理由阴阳我,而且光他还不够,得找舅舅也帮个忙。”
    舅舅最近身子骨似乎好些了,有他看着,很多事情倒是容易许多。
    “可是陛下,”崔曜迟疑道,“您总不能又回建康城吧?当初没有立国,您不在还有些理由,如今已经有国号,百官,再像从前一般,动不动就离朝一年半载,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萧君泽淡定道:“我会暂时留下,把内阁组好,处理好事务,再以巡游为名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内阁和资本主义那种还是有区别,有点类似于明朝的内阁,但并不像明朝那样,都是文官大学士,而是有一部分军中将领,明朝皇帝时常几十年不上朝,靠的也是这种内阁。
    他倒是想弄个西方国家那种内阁,毕竟再差的资本主义也好过封建,但可惜的是目前是连蒸汽机都没有出现的中古时代,根本没有能支持各地选举的生产力基础,当没有足够的思想启蒙支持时,是不可能有指哪打的基层组织的——普通的农人可不懂什么阶级,他们只相信宗族血亲。
    至于工人,在他二十年的精心培育下,如今整个北朝南朝的正式工人加起来,终于突破了四十万,占人口总量的百十分之一都没有,就别提什么工人组织了。
    所以,他和崔曜谈起了组阁名单,至于内阁官职,用大学士这个官名显得太文化了,崔曜提议用“九卿”来命名,比如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可以当个“首卿”,萧衍也算有功,当个“次卿”还是够的,贺欢什么的要是想进去,就只能是“季卿”或者“长卿”“少卿”“贵卿”……
    萧君泽看着崔曜那兴奋的模样,微微挑眉,调侃道:“怎么跟后宫封妃似的,还定出高下来了。”
    “这,群臣本就是陛下您的人,只是分内外罢了,”崔曜理直气壮道,“臣侥幸有丞相之责,自应主外,操持朝中杂务,贺、贺将军主内,本就是正理。”
    萧君泽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笑了笑:“嗯,你说得有理,就设九卿。”
    嗯,这么多年,自家崔曜兢兢业业,给个首卿,合理!
    -
    送走了崔曜,很快,北方的更多的消息送了过来。
    大狗和二狗终于有新的消息传来,这两个狗子带着兵马夺得了北方十分重要的邺城,他们的办法是——拿自家身份为诱饵,引出了邺城中的主力,带着人绕够了弯子,被人追得鸡飞狗跳后,终于把人引到了大部队面前。
    宇文洛生的主力部队是从贺欢手下脱离而出的,岂是普通的士卒可以比的,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处理掉了这只主力。
    但同时,宇文洛生也吓得三天没合眼,不但立刻把大狗和二狗和他的新伙伴们连夜送回洛阳,还大哭着对萧君泽上书,说自己实在才疏学浅,无法教导两位殿下,还是将他们交给贺将军吧。
    萧君泽看着宇文洛生吓到用掉自己珍贵的信鸽送来的血书,撇了撇嘴,知道自家小狗被嫌弃了,于是让独孤如愿提笔写信。
    “告诉宇文洛生,将道歌和道途两兄弟送到贺欢那边,别送回洛阳了,”萧君泽淡定地道,“那个裴邃也挺大胆,知道狗子的身份还敢这样,这么有想法,单独让他带一军,去草原防备柔然吧。”
    独孤如愿心中一寒,低眉顺眼地写着军信。
    三狗的热情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到母亲那边去!”
    萧君泽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三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卷子做得少了,还是想学高数了?”
    三狗顿时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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