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水遥面色泛白,心神都慌乱起来,泣道:“若是惨败,再一次葬送了你一条命,乃至累及全家,我岂不成了罪人?如何还得起……”
    蒙炎忙将她搂在怀里,哭笑不得,“不是为了你,譬如,倘若你劝说我投靠太子,我可不会同意,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虽然痴爱你,但你若是做了错事,我不仅不会纵容还会训斥,所以,你怎么会这么想,还把自己吓哭了?”
    荔水遥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前世的一个委屈难辨的结刹那间打开了,眼泪颗颗往下掉,“我们一人一半吧。”
    “什么一人一半。”蒙炎失笑不已,“你在内宅,对朝堂形势一点都不清楚,我也没和你分析过,这样的决断只有我能做,你真要不懂装懂瞎胡闹,我还要打你屁股呢。赢了还罢了,真要输了,罪人也是我。”
    荔水遥破涕为笑,抱着他,语调轻快的道:“有些人可不似你这般有担当,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与决断,偏要粉饰一番,当做甜言蜜语浇到你头上,你心里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到输了的时候,就会埋怨说‘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蒙炎顿了顿,明白过来,轻抚着她的背脊,温声道:“似你这般的闺阁娘子,经历的少,哪能分辨的清恁多事情,上当受骗也是难以避免的。再和你说个吧,似这般推卸责任的人,官场上,军队里也多的是,别人我管不着,凡是我带出来的兵,决不允许有这样的,发现一个踢掉一个。外头的事儿有我呢,别担心。”
    蒙炎在她颈窝里嗅了嗅,满心欢喜,“喝的荔枝酒?”
    荔水遥雪腮微红,满目柔情的望着他,偷偷的想,清风朗月的俊美纵然容易让人爱慕,但铁血威严,敢于担当的才真是别有一番魅力,他古铜色的肌肤也顺眼起来。
    前世,她对他的偏见太深了。
    这夜,可把蒙炎激动坏了,未曾想,他只需扶着她的腰肢,眼前风光尽览无余,雪团的波光荡漾开来,红梅招摇,比任何房内秘药都有效验。到得鸡鸣之时,蒙炎将用过的帕子扔到床前水盆里,荔水遥已是把自己埋在锦被里不理他了。
    蒙炎强把她弄到怀里抚慰,低笑道:“别担心,都擦干净了,再过十年,你才知道我的好处呢。”
    荔水遥只觉身子软的似水一般,凭他怎么弄都反抗不了,娇横他一眼,累得实在不行了,却还是道了一句,“赢了就罢了,若是输了,不过是共赴黄泉。”
    说完,闭眼就睡了,却把蒙炎一颗心搅和的乱蹦乱跳,本就稀罕她,越发稀罕的想把命再给她一次也心甘情愿。
    ·
    这日,正月二十八,宜会亲访友,纳财买衣。
    依荔水遥的改造策略,蒙蕙兰已是泡了十来日的香汤,将肌肤上的灰泥尽去,早晚各一次,以牡丹香膏敷脸抹身,虽不至于脱胎换骨,却也是改善良多,用手摸上去细腻许多。
    春光灿灿,莲湖上的薄冰开化了许多,一杆荷茎从淤泥里挣扎出来,浮出水面,冒出一点绿意。
    垂钓轩内,刘婵娟蒙玉珠王琇莹正围着一张梳妆台而坐,聚精会神的盯着荔水遥给蒙蕙兰上妆,只一双眼睛,反复画了四五次,到第六次时才见荔水遥脸上有了笑模样。
    荔水遥让开身,露出蒙蕙兰的脸,笑道:“你们来瞧,这回的眼妆才是画对了呢。”
    刘婵娟定睛看去,便见她大闺女那双木木愣愣的眯缝眼,竟变成了一双微微上挑,细长优美的凤眼,立时又惊又喜,催促道:“我的乖乖,你快些把她那一口能吞下一个大包子的嘴也画一画,改个样儿。”
    “别急,让大姐自己也瞧一瞧自己这一双本就美丽的丹凤眼。”
    正说着呢,九畹走了进来,道:“娘子,长乐公主现正在侧门上辇车里等着呢,说是邀您出去逛逛,又说,自己是信马由缰到咱们府门口的,倘若娘子不得空,她就走了。”
    刘婵娟一听就道:“你快去瞧瞧,可不能让公主等急了,你大姐是在家里常住的,哪日给她上妆都成,快去吧。”
    荔水遥心里正存了长乐的一桩事呢,闻言放下蘸了黛膏的画笔,福身一礼出去了,回自己院里换了一件出门穿的白毛领红斗篷,走出侧门,见门旁里停着一辆公主所用规制的鸾车就上去了。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露出荔水遥一张天然去雕饰的脸来,长乐立时伸出手去,笑道:“正想着呢,倘若你再让我多等一盏茶,我就走了,往后也不与你来往了。索性,你这般素面朝天的就来见我,可见心里有我,如此,我可就认下你这个知己了。”
    荔水遥握着长乐的手坐定,笑道:“我一听你在门口等,就想起‘兴之所至,尽兴而归’的典故来,我便想着,可要接住你这个‘兴头’,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长乐有些动容,垂眸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荔水遥微怔,在自己头上摸了摸,只一支斜挽发髻的珍珠簪子,夫郎所赠不好转赠他人,又摸了摸身上,摸到挂在腰间的碧玉玲珑香球,立时笑道:“你随性而来,我随性赠你一个生辰礼物如何,这玲珑香球是花灯节那日闲逛时买的,玉质寻常,我只喜它雕工精湛,样式新颖。”
    长乐不客气的接了,笑道:“不瞒你说,从三日前我就开始陆续收到生辰贺礼了,只你这个我见到了真心。”
    长乐敲了敲车壁,辇车就动了起来。
    荔水遥眼见长乐满怀心事,想了想才开口道:“皇后殿下赠了什么?”
    “母后缠绵病榻许多日了,也想着我,让身边的女史抬了好几箱子首饰给我。”长乐眼睛泛红,美目圆睁,愤然道:“母后本就有气疾,前些年吃着镇国公献上的药方,仔细调养着,控制住了的,他们却日渐闹腾起来,气煞我也!”
    荔水遥深吸一口气,握着她手,低声道:“公主,您可要控制自己,不可把自己陷进去了。”
    “母后也这般殷殷叮嘱我,所以我这不是只来找你吗,义皇兄两不沾,和我的处境相似,可我眼睁睁看着母后夹在里头熬命,我这心也跟着煎熬,都是母后的亲骨肉,我的亲兄长,我真真痛心疾首。”
    话落,长乐一抹脸,咬牙冷笑,“走,带你看好戏去,我的两个好侄女今日约好了在马球场比赛呢,上面龙争虎斗,下面这些个龙孙凤女也被包在里头了。”
    ·
    虽已立春,却还在正月里,天气寒冷,马球场上草地枯黄,但正在上头抢球的两队“娘子军”,一队穿绿纱裙,一队穿红纱裙,却似碧草与红花,加上她们骑马奔腾,昂扬肆意的气势,却令现场的气氛十分灼热,仿佛炎夏。
    去年龙舟竞赛上与秦王女东都县主、太子女清河郡主都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有皇后殿下在场,她们看起来都是规行矩步的贵女,这会儿在球场上的她们却是展露出了不同面貌来。
    东都县主穿了紫红相间的齐胸裙,驾马奔腾,明艳张扬,若红队进球时,其笑声响彻球场。
    清河郡主在绿纱裙上罩了一件姜黄色褙子,长相端庄,眉峰上挑,神态紧绷,始终冲在前面,抢球之时横冲直撞,不分敌我。
    长乐与荔水遥悄摸进来,正坐在观众席最后排观看。
    “你瞧吧,她们手里拿的竟仿佛不是球杆而是刀剑,若是不知她们身份,你能看出来她们是堂姐妹吗?更像是仇人。”
    荔水遥看着冷笑连连的长乐,心知,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这时只听清河郡主大喝,“秦姮娥,你服不服?”
    东都县主趁势一杆进洞,拉平比分,大笑道:“想让我臣服,你做梦!”
    “我是郡主,你是县主,你本就该臣服我!”
    “球场上比的是谁进球多谁赢,你若以封爵压我,我不和你玩了!”
    长乐看了这一场,心里反而越发焦躁不安,嚯然起身道:“我谁也劝服不了,再看下去也没意思,走吧。”
    荔水遥又跟着上了辇车,这时长乐的女官急匆匆找了过来,“公主,都查问清楚了,就养在老夫人的后罩楼上,是一对龙凤胎,这会儿驸马正在后楼上与那母子三人欢聚呢!”
    荔水遥一听,顿时按住长乐的手,“公主想要怎么做?”
    长乐咬牙切齿,“我正有满腔子邪火无处发泄呢!”
    话落,推开荔水遥的手,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道:“来不及先送你回府了,我先回去捉奸捉脏,再让人送你。”
    前世长乐一剑把独孤六郎刺成了內侍,随即上书请求休夫,皇帝不允,仍旧把这对怨偶绑在一起,后来长乐养面首,把独孤六郎和独孤家的脸面往地上踩,终一日,长乐与面首行欢之时,被驸马刺死在床榻上,随即自己也抹了脖子,活生生一出人间惨剧。
    想到此处,荔水遥蓦的抱住长乐,急急问道:“公主深爱驸马?”
    “一个鼻涕虫罢了,爱个屁!”
    “如此,公主若有心和他撕撸开,要徐徐图之才好,若愤怒失智之下把驸马刺成內侍,皇帝陛下会允许公主休夫吗?我猜不会,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认为公主有罪,为了平息朝堂对公主的攻讦,也为了安抚独孤一派的势力,把公主和驸马死死捆绑在一起!这是公主想要的结果吗?”
    当头棒喝令邪火满溢的长乐慢慢冷静下来,她回抱住荔水遥,似捉住了救命稻草,大口喘息。
    “我虽不爱那鼻涕虫,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背着我与贱婢生子,一家子帮着隐瞒,这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欺人太甚,我岂能善罢甘休!”
    荔水遥一遍一遍轻抚长乐的后背,柔声道:“世家有个毛病,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独孤六郎和独孤家老夫人合谋弄的这一桩事儿,于公主来说就是一个大把柄,公主别声张,捏着把柄在里头闹,找皇帝陛下大哭一场,先说要休夫,陛下定然不允,公主可放下架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把陛下闹的头疼,而后再提出出家修道的话,陛下肯定就允了,做个一二年的女冠,到那时,那对龙凤胎也藏不住了,龙凤胎是祥瑞,独孤家定然也舍不得藏一辈子,公主再趁机提出和离,事半功倍。”
    长乐红着眼睛道:“我不瞒你,自从我听到风声,脑海里已是想了千万遍把独孤六郎割了的场景,可是经你一说,我细细想来,我那好父皇是做得出来的,毕竟,我不过是他老人家加恩独孤氏的‘物件’罢了,自从他老人家成了九五之尊,早已变得让我恐惧。谢谢你,遥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乐抱了抱荔水遥,立即吩咐道:“将镇国公夫人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话落,自己跳下辇车,抢了护卫的马,扬鞭而去。
    荔水遥拽她不住,又不好掺和别人的家事,只得忧心忡忡的回去了。
    第079章 撑腰
    夔国公府, 正院,后罩楼。
    一身富贵紫袍的老夫人,怀里抱着个月子娃, 满脸都是笑,“心肝肉”“大宝贝”“亲孙孙”的叫个不住。
    没一会儿, 独孤六郎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怀里也抱着个月子娃, 正是龙凤胎里的凤。
    夔国公老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三年无所出,哪怕她是公主也理亏, 哪怕被她知道了,有我顶着,晾她也不敢怎样。”
    听得亲娘这话, 独孤六郎脸上的忧惧之色不减反增,“阿娘不知她真正的脾气, 真惹急了, 她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老夫人不以为意,“左不过就是把香玉祭出去平息她的怒火罢了, 这对龙凤胎她休想动一个指头, 再过几年还得想法子记到她名下呢。”
    独孤六郎顿时急道:“香玉自小就服侍我, 现下里又为我诞下一对祥瑞,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何苦葬送她一条命, 只待出了月子我就安排她出府,就让那母夜叉占了我原配正妻的位份去吧, 我自去外头与香玉过小日子。”
    “你放屁!”
    正在此时,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侍女步履匆匆,垂着头走了进来,道:“回禀老夫人、六郎君,大郎君寻六郎君有事相问,现正在外书房里等着。”
    老夫人脸上的怒色一僵,赶忙道:“你快去,别让他等急了。”
    独孤六郎也怕独孤擎,又不敢去又怕去晚了被训斥,一张脸又苦又丧。
    “磨蹭什么,他还能吃了你不成,既是有事问你,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隐瞒,快去,别误了他的事儿。”
    独孤六郎只得放下孩子去了,甫一踏出正院的院门,冷不丁就被两个护卫一左一右钳制住了。
    独孤六郎大惊,一抬头,鞭影如电,“啪”的一声就打在了他脸上,顿时疼的惨叫。
    长乐看着自己一鞭子下去打出来的血檩子,满意的笑道:“听闻驸马得了一对龙凤胎,恭喜啊。”
    独孤六郎因吃疼而愤怒的脸色顿时一变,心生恐惧,慌乱大叫,“你不许动香玉一根手指头!”
    长乐嗤笑,“没有香玉也有臭玉,我动一个贱婢做什么,难不成还是贱婢强/奸你才生下的龙凤胎?我只恨你们独孤家不把我放在眼里!”
    “还要怎么把你放在眼里!”老夫人听得惨叫声急忙下楼,一看见自己嫡亲儿子脸上那一道被打的冒血的鞭痕就怒道:“你三年无所出,可见是个不下蛋的,你虽贵为公主,也没道理让我儿断子绝孙,这事儿就算捅到陛下跟前也是我们占理,我劝公主让一步,顾全大局,对大家都好!”
    长乐“啧”然冷笑,“顾全什么大局?委屈我自己,成全你们所有人?做梦!我身为嫡公主,下嫁独孤六郎这等窝囊废,本已是够委屈的了,倘若他有个‘忠贞’的优点,我也就顾全大局凑合和他过下去,但是现在,他已是残花败柳,我可不会让这等脏货占据我长乐公主驸马的尊位!”
    独孤六郎羞愤交加,脸皮紫涨。
    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长公主们还有亲自给驸马纳妾的呢!”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在我这里就是不行!”
    话落,长乐冷声下令,“带走,随我进宫,我要休夫!”
    护卫们昂声应是,抓着独孤六郎就要带走,偏在此时,独孤擎带着夔国公府的部曲围拢了过来。
    公主府有八十护军,长乐为了不惊动夔国公府的部曲只带了四个进来,而夔国公府为开国有功的武勋,按常规明面上便有八百部曲,常驻府内的至少在二百以上,这会儿粗略看过,独孤擎带来了几十,个个悍勇,硬碰硬是带不走独孤六郎的。
    “公主息怒,事出各有因,还有商量的余地,关起门来公主想要怎么惩罚六郎都可。”独孤擎上前一步挡在独孤六郎面前,直身拱手,面色冷淡。
    “阿娘,快让人把勾引六郎犯错的贱婢抓过来,就地打死给公主出气。”
    长乐怒道:“就算打死一百个贱婢也与我无关,今日我就要把独孤六郎带走,休夫!独孤擎,你仗着人多,难不成还想把我堂堂公主关押起来?”
    “不敢。”
    “谅你也不敢!退下!”
    独孤擎捏捏鼻梁,耐着性子道:“公主别闹了,一个贱婢不算什么,打死便是,那对龙凤胎公主若是也容不下,抱给族人养育便是,些许小事罢了,何至于惊动陛下,因皇后殿下病重之故,陛下本就心烦,公主若有孝心,就消停些别再添乱了。”
    长乐气的浑身发抖,“竟成了我无理取闹?这还有天理吗?!”
    独孤擎不耐烦道:“一妻多妾本就是天理,公主再尊贵也是女子,何必小题大做,这样吧,贱婢打死,龙凤胎送走,公主再亲自动手抽六郎十鞭子,此事揭过,这是独孤家最大的诚意了,公主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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