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公府可与安平王府这样的落魄世家不同。
    如今梁国公正在西北抵御敌寇,徐怀安又身兼要任,秦氏的娘家父亲又是文官中的翘楚。
    崇珍帝只有拉拢梁国公府的份儿,可连一点猜忌打压的心思都没有。
    他也不傻,动了梁国公府就等同于动了本朝的根基。
    甚至于这些时日的崇珍帝已改了主意,决意答应玉华公主的请求,为他与徐怀安赐婚。
    在这之前,崇珍帝可要把徐怀安召进宫里,与他好生说道一番。
    他膝下虽有好几个公主,可最疼的还是玉华。徐怀安又是男儿郎里的翘楚,他总希望徐怀安是心甘情愿迎娶玉华的。
    “宫里来人?”秦氏拍桌而起,瞥了一眼身旁同样怀揣疑惑的徐怀安。
    她心里陡然生出了个唬人的念头来。
    只是天使降临,也容不得她拖延多思。秦氏便与徐怀安一同去后院里换了衣裳。
    御前总管亲自赶来了梁国公府,还没有按照往常的规矩宣圣上的旨意。
    他只朝着徐怀安笑道:“陛下传唤徐世子,还请徐世子随咱家去宫里走一趟。”
    秦氏愈发疑惑,这便给身边的嬷嬷们递了个眼色,立时有嬷嬷上前递了银袋子给那御前总管。
    御前总管先推辞了一番,后来才收下了那银袋子。
    “贵府有喜,公主也盼着这一日许久了。”他如此暗示般地与秦氏说道。
    一旁的徐怀安听得此话后明显僵了僵身子。
    秦氏更是蹙起了眉头,愣了一会儿后才说:“公公可是听错了旨意?陛下怎会突然同意了此事?”
    要知晓往日里玉华公主围着徐怀安不知闹了多少次。
    崇珍帝都是不肯松口,决不允许玉华公主嫁给徐怀安为妻。
    如今为何又松了口风?
    那御前总管笑得招摇:“放眼整个京城,能有哪家男儿郎比徐世子还好的?陛下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夫人最该明白。”
    这下秦氏也只能与他相视一笑,只是私底下与徐怀安交换了眸光。
    徐怀安已从初时的惊烁里抽身而出,他朝秦氏露出个安抚的笑意,这便跟着御前总管进了宫。
    进宫之路漫漫,御前总管生怕徐怀安无聊,还时不时地与他攀谈一番。
    只是徐怀安没有与人谈天说地的心思,只顾着面对接下来的“战争”。
    徐怀安既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那御前总管也识趣地住了嘴。
    不多时,两人便走进了皇城内的宫道。
    有一驾香车早已候在了朝辉门旁,一等徐怀安现身,香车上的玉华公主便欢天喜地地跳了下来。
    她一身雍容华贵的花罗衫裙,朝着徐怀安奔来时鬓发间的朱钗铃铛作响。
    玉华公主是难掩面容里的喜色,在她奔向徐怀安的这一瞬里,连拂往她耳畔的的风都是清甜沁人的。
    可偏偏徐怀安不动如山,他只是神色肃然地站在不远处,等到玉华公主走到她身旁时,客气又疏离地行了一礼道:“臣见过公主。”
    “臣”与“公主”一言已是拉开了他与玉华公主之间的距离。
    玉华公主许久未见自己的心上人,此此时此刻心口只被喜悦所充斥着。
    欢喜过了分,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徐怀安冷漠到几乎无情的神色。
    一旁的御前总管则发现了端倪,他本就是人精中的人精,靠着在御前察言观色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他一瞧徐怀安冷硬的脸色,便知晓他是对玉华公主无意。
    这可是弄巧成拙了。
    玉华公主抬起笑盈盈的美眸,目光灼灼地仰望着徐怀安,嗓音里有溺死人的甜意。
    “慎之哥哥,前几日我给你下帖子,你怎么没来我的生辰礼?”
    徐怀安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玉华公主身旁的几块青石地砖之上。
    他极为淡漠地答道:“翰林院事务繁忙,臣抽不出空来。”
    面对徐怀安如此敷衍的话语,玉华公主也颇为恼怒地撅起了粉唇,只说:“前几日慎之哥哥不是还去了苏府?怎么就抽不出空来了?”
    玉华公主的消息灵通,早在徐怀安赶去扬州时便收到了信。
    对于徐怀安此去扬州的目的,京城里议论纷纷,玉华公主心间也浮起诸多猜测。
    可哪怕猜测再多,也没往苏婉宁身上想过半分。直到,直到徐怀安与苏婉宁前后脚地回了京城。
    不止如此,徐怀安还隔三差五地等苏府的大门,哪怕苏府被夺了爵位,他也丝毫不改登门的次数。
    这时,玉华公主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犹记得苏婉宁是嫁过人的,嫁得人还是徐怀安的密友许湛。
    一想起许湛,玉华公主便惊恐地发现徐怀安似乎已许久不曾与许湛交往了。
    她起先还觉得怪异,如今想来应是与那苏氏女有关。
    玉华公主心中警铃大作,这便赶去崇珍帝跟前以死明志,只说她这一辈子只想嫁给徐怀安一人。
    崇珍帝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能应允。
    这才有了今日崇珍帝将徐怀安召进宫的这一回事。
    御前总管在一侧注视着徐怀安与玉华公主说话,他心里暗暗着急,只怕徐怀安太过冷漠无情,下了玉华公主的面子,待会儿公主不好收场。
    “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徐世子呢。”御前总管堆着笑对玉华公主说。
    玉华公主难得露出几分温雅的笑意来,只说:“嗯,劳烦公公了。”
    徐怀安向她行礼辞别,她便站在原地注视着徐怀安远去的背影。
    凉风徐徐,她忽而勾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意来。
    *
    御书房内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崇珍帝正在伏案批阅奏折,桌案上摆着茶盏与棋盘。
    御前总管领着徐怀安进了御书房,随后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崇珍帝便抬了头,瞥了一眼跪在殿中的徐怀安,只说:“慎之,起来吧。”
    徐怀安缓缓起身,嘴里只说:“谢陛下。”
    崇珍帝将手边的奏折丢在了另一边,绕到了徐怀安身前,如往常般让他往不远处的墨玉梨木桌案旁一坐。
    “来下棋。”
    徐怀安不敢不从命,便安心与崇珍帝下了棋。
    往常他的棋风温润如细雨,即便有压倒崇珍帝的时刻,徐怀安也会故意不敌。
    可他今日是一改往常的风格,下棋时气势汹汹、锋芒毕露,没两下就让崇珍帝的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崇珍帝哈哈大笑:“今日慎之有些不一样了。”
    徐怀安朝崇珍帝拱手做礼后便往青石地砖上一跪,他道:“还请陛下饶恕臣的无礼。”
    崇珍帝抬眸打量了他一眼,冷若冰霜的面容里露出几分了然来。
    他道:“你是为了玉华的事?”
    徐怀安是半点也不敢隐瞒崇珍帝,只把自己心悦苏婉宁,已是打算迎娶她的事说了。
    说到尾处,他难得露出几分不常露出的慌乱来。
    他说:“臣心悦苏氏女,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生同衾死同穴,绝无懊悔之意。”
    御书房内有片刻的沉默。
    崇珍帝眯起眸子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不知打量了多久,才笑道:“朕其实也不愿让你娶玉华。”
    他最疼爱玉华公主这个女儿,总想着要给女儿寻个老实可靠、好拿捏些的男子。
    徐怀安其人太清冷冷漠,瞧着对万事万物都不甚上心的模样。
    外里是一副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气韵,心里则是冷清的可怕。
    他根本就不喜欢玉华,甚至于有些厌恶玉华的纠缠。
    如今他既已经挑明了自己不愿娶玉华为妻,崇珍帝心里也有傲气在。
    他的女儿可是自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金枝玉叶。
    满京城多少男儿郎等着迎娶玉华?不少他徐怀安一个。
    “你既心悦她,便带着媒人上门提亲就是了。”崇珍帝毫不在意地说道。
    徐怀安猛然抬头,眸中有汪洋的错愕。
    崇珍帝意兴阑珊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也没了下棋的兴致。
    他与徐怀安是不欢而散,偏偏徐怀安也没有半分惧意,行礼过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御前总管可不知晓徐怀安还有胆子拒绝迎娶玉华公主一事。
    他只笑着上前欲恭喜徐怀安,还未开口之时,御书房里已传来了茶盏砸落于地的清脆声响。
    这时御前总管才顿悟:这是谈崩了的样子。
    *
    徐怀安从宫里出走后先回了梁国公府。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今日的崇珍帝实在是太好说话,他今日的回绝说好听些是因难抵心中爱欲,说难听些就是抗旨不尊。
    可崇珍帝不仅没有发怒,而是十分痛快地放走了他。
    徐怀安甚至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来。
    他脑海里思绪万千,最后才想起了近日的江南贪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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