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贴身丫环问道:“石先生, 我家小姐可有药可治?”
    石归庭颔首说:“药物自然是有的, 只是药物治病不治心。要想百病全消,首先要坚信病一定能治好,而且也要愿意配合治疗。除了吃药, 平时生活起居也要十分注意,要让木小姐保持情志舒畅, 饮食正常,这样方可强身健体, 身体强健了, 这病症就慢慢不会发作了。”
    那一直躺着不说话的木小姐突然开口说:“和嬷嬷,派人去跟我爹爹说,我要回家。”声音有些沙哑颤抖、断断续续, 中气不足。
    和嬷嬷笑着过来:“好的, 小姐,我这就打发人去禀告老爷, 我们很快便可以回去了。”
    周围的仆妇丫环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石归庭看在眼里, 心里也有些了然,他们跟着木小姐来到这偏僻之所,想必有些被流放的意思,若是能回去,便如同得到了解放。
    石归庭在桌上铺开纸墨, 开了一个方子,交给和嬷嬷:“你按这个方子去抓药,每天熬一次, 煎两碗药汁,早晚分别服用一碗,温热时服用,连喝三天便好了。若再犯,再依此方去抓药。”
    和嬷嬷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小心地收好。
    石归庭收好自己的东西,对和嬷嬷说:“现在去关上窗户罢,每天房间都记得通风。木小姐也不必拘囿于卧房内,可以出来走动一下,动静结合,保持情志舒畅,便可慢慢痊愈了。”
    说罢告辞出来,智空大师也告辞起身,同他一起出来,门外那个小丫环送他们下楼。走了不几步,便听见有人在后边喊:“石大夫请留步。”
    石归庭回头去看,是刚在一直站在床尾端面盆的那个丫环,她急匆匆地从楼梯上下来,塞给石归庭一个小锦袋:“石大夫,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你的诊金,她说谢谢你出手相助。”
    石归庭连忙推辞:“我是不请自到,如何还收诊金?替我跟你家小姐转告,千万不要客气。”
    那个姑娘红了脸:“石大夫,小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一会儿我不好交差。”
    智空大师在一旁也呵呵笑:“石施主,既是木小姐执意要答谢,你就收着吧,你虽是不请自到,但也是真的救人于危难中了。”
    石归庭只好接过来,讪讪地说:“那就替我谢谢你家小姐了。”
    那姑娘又问:“我家小姐还让我问一声,若是再要找石大夫,要去哪里找你?”
    石归庭说:“我就住在城里四方街的万福马店。”
    那姑娘抿嘴一笑:“多谢石大夫告知。石大夫慢走。”
    符鸣在下头听着楼梯上的动静,先是微笑起来,听到后来又紧锁起眉头,不会是那木小姐看上我家石头了吧。看见石归庭出现在视线内,连忙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迎上去:“大夫,好了啊?”
    石归庭笑着点点头,对智空大师说:“大师,这位是我一起来的朋友,符鸣,我们刚才正在贵寺烧香。阿鸣,这位是玉泉寺的方丈智空大师。”
    符鸣和智空大师打过招呼。智空大师爽朗地笑着说:“既然两位施主是来我玉泉寺拜访的,那就去老衲那喝杯茶吧,我们这也算是有缘了。”
    石归庭和符鸣岂有拒绝的道理,赶紧跟上。
    从智空大师那喝完茶出来,天色已经不早,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垂挂在西面的山头上,散发着些许余温,山与天相接处,泛出一层淡淡的紫色。
    石归庭的心情很好,天气很好,今天看到的美景也很好,又给人看了病,还结识了玉泉寺的智空大师。他愉悦得几乎要唱小调了。符鸣扶着他上了马车,他的脸色自从玉泉山庄出来,就一直没怎么轻松过,就连和智空方丈一起喝茶,也没说过几句话。
    石归庭上了车,车厢门的厚帘子还没有放下来,他看着坐在车辕上的符鸣的背影,才惊觉有些不对劲来:“阿鸣,你怎么了?”
    符鸣不做声,鼻子轻哼了一声。
    石归庭走出来,小心地坐在车辕的另一边。符鸣看他出来,连忙将马勒住:“吁——石头,你怎么出来了?这里不安全,还有风,赶紧坐里头去。”
    石归庭看着符鸣:“阿鸣,你到底怎么了?从玉泉山庄出来,你就不高兴。”
    符鸣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脖子,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吃醋了。他想了一下:“今天,那个木小姐没有对你说什么吧?”
    石归庭想一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袋:“没说什么啊,她就打发丫环给了我这个。”
    符鸣哼一声,扭过头不做声了,那么精致的东西,一般的人怎么舍得随便乱送。石归庭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伸手摸了摸锦袋,然后打开来,立刻惊叹:“我都没看,居然给了我这么多诊金!”
    符鸣回头一看,夕阳照在石归庭手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他手里躺着的,分明是一个金锞子,足有二两重。符鸣面色更加难看了,若不是人家有意思,怎么会给这么漂亮的锦袋,还给这么多的诊金。
    石归庭啧啧感叹说:“真是有钱人,出手如此大方。”
    符鸣说:“石头,要不咱们还是还回去吧?”其实他的意思不是要去还钱,而是将锦袋一并退回。
    石归庭也不是头一次收这么贵的诊金,他从前云游的时候替人看病,诊金都是主人家随意封的,上百两银子他都拿过。况且现在正是当用钱的时候,自然是给得越多越好。“为什么要退回去?”他不解地问符鸣。
    “你不是说诊金太多了吗?”
    石归庭笑眯眯地:“再多我也收过,能给得起这么多的,肯定是不缺钱的。咱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吧,哈哈。”他将金锞子放回锦袋,塞给符鸣:“当家的,给你收着。”
    符鸣:“……”
    符鸣掂着那个沉甸甸的金锞子,心里五味杂陈:“就给我了啊?”
    “你不要就给我吧。不过我保不准哪天又都败掉了。”石归庭摸摸下巴说。
    符鸣笑起来,将锦袋揣进怀里:“别想,还是给我吧,我替你收着。”什么木小姐林小姐的,都给我统统往边上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信还有女人愿意和我抢石头。
    其实符鸣完全是多想了,木小姐对石归庭绝无任何绮念,只是她想到自己的病能好,还能够离开别院,心里一高兴,就叫丫环送上了一个金锞子。在她的认知里,直接拿钱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有点不太好,便叫丫头用个锦袋包了送去,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给符鸣带来了这么多烦恼。
    石归庭看着笑得开心的符鸣:“阿鸣,你还没说,你刚为什么不高兴呢。”
    符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你跟木小姐聊得投机,人家小姐看上你了,所以送了你这么漂亮的一个锦袋。”
    石归庭愣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阿鸣,你这是在吃醋吗?”
    符鸣红了脸:“我又不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那小姐还打听你住哪里来着。”
    石归庭笑眯了眼:“阿鸣吃醋的样子真好玩。”
    符鸣红了耳朵,转开头不看石归庭。
    石归庭笑着解释:“在我眼中,木小姐就是个病人,跟所有的病人、甚至所有生病的骡马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符鸣嘴角抽了抽,这个比喻虽然让他很高兴,但是为什么这么别扭呢?
    石归庭又说:“这个木小姐长得倒是真的很美丽,只是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正当芳华之年,像个鸟儿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不生病就怪了。”
    符鸣觉得奇怪:“这话怎么说?”
    “她是大家小姐,这个年纪应该当婚嫁了,却被她爹放在这么偏僻的别院里,几个老妇人和小丫头伺候着,听说还没了娘。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一个生人都见不着,什么消息也得不着,你说她心思能不重么?我看她这病,有一半是被关出来的。”石归庭分析道。
    符鸣转过头来看石归庭,又看一眼,石归庭问:“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就奇怪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石归庭嘻嘻笑:“这算是心病啊,我是大夫,除了看身体上的病,还要看病人心里的病啊,否则怎能对症下药?”
    符鸣点点头:“嘿嘿,石头,我想起一件事啊,我觉得你跟着我真是屈才了。你看,你一出手,赚得比我赶几趟马还多。我守着一棵摇钱树,却拿来当柴火使,真是有眼无珠啊。”
    石归庭白他一眼:“我这又不是天天能赚这样么多。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给得起诊金的。我们当大夫的,还是希望天下的人都没有病痛才好。总不能为着自己的收入,希望人人都生病吧。”
    符鸣伸手胡撸石归庭的脑袋:“我家的石头总是这么宅心仁厚,所以总会有好报的。”
    石归庭非常骄傲地答:“这还用说么?”
    符鸣笑起来:“好了,石头,进去吧,外面风大。”
    “哦。你什么时候进来?”
    符鸣说:“我暂时不进来了,这路有点窄,还是我自己赶着比较放心。没事,你先进去,很快就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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