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突然喊出这一嗓子?, 就连谢钰都是一愣,面上不觉挂了?忧色,难得惶急地向他看了?过去。
    胡成文?反应最?快,阴恻恻地质疑:“我们才说要试药, 沈娘子?便患了?疫病,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吧?”
    沈椿用帕子?捂着嘴, 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明鉴, 前两日我就觉得身上不舒坦, 咳咳咳,我还以为是累着了?,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修养...咳咳咳咳, 直到身上发热,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得了?疫病, 还没来得及上报呢,大家伙儿就来了?,我不好不实话实说...”
    “我得病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贸然取我的血, 岂不祸害了?乡亲们?”
    胡成文?仍是不信,冷笑了?声?:“那?还真是巧了?。”
    这药性着实猛烈,她很快就体力不支靠在门边, 有气无力地道:“您若是不信,请大夫来一看便知?。”
    胡成文?正有此意?, 立马传来附近驻扎的几?个?大夫,另他们戴好纱罩去给沈椿诊脉——为了?不让沈椿钻漏子?, 他甚至特地拦住了?没让她师父周神医过来。
    沈椿脉象时急时缓,虚浮无力, 再加上身上发热,咳血不止——分明就是瘟疫的症候,几?个?大夫轮番把过脉,向着胡成文?如实回禀。
    胡成文?自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突然横生出这等枝节,他脸色渐渐阴沉,几?个?最?先传谣的泼皮观他面色,眼珠转了?转,张口便继续胡搅蛮缠:“不管怎么说,沈大夫也比我们晚得病这么些天,她身上指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咱们还是...”
    见沈椿也得了?疫病,围住沈家院子?的百姓不觉灰心,也不敢再提取血之事,但被他这么一煽动,一群人又有些蠢蠢欲动,目光不自觉向沈椿看了?过去。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谢钰手指一松,弓上搭着的羽箭激射而出,这人脖颈中间很快炸开?了?一蓬鲜血。
    随着他的出手,身后的谢家部曲也应声?而动,几?个?点射,最?先在沈椿小院闹事的几?个?泼皮立刻倒地,转眼就没了?气息。
    胡成文?勃然大怒:“谢钰,你?胆敢屠杀百姓!!”
    谢钰收起长弓,长揖一礼,沉声?道:“大人莫要心慈手软,这几?人妖言惑众,动摇民心,阻碍防疫,其?罪当诛!这些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算了?,大人身为蓟州父母官,怎能听信这些妖言佞语?”
    他虽然比胡成文?低了?好几?个?品阶,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提气高声?道:“寻医问药乃是世间正理,谢某曾经手过一桩案子?,几?个?妖人趁着疫病扩散蛊惑人心,患病的百姓不去看病抓药,反倒是搞起了?人祭的法子?,后来疫情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闹得当地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
    他目光清寒,扫视一圈:“若有人再敢妖言惑众,格杀勿论!”他抬高嗓音:“来人,点火,把这几?个?妖人焚烧示众!”
    谢钰见事分明,三言两语就说到了?重点——得病就该看病吃药,谁听说过得病了?喝人血就能痊愈的?这谣言一旦传开?,万一大家听信了?这些偏方邪法,到时候疫病不能根治,整个?蓟州怕是要大乱了?!
    胡成文?心下恨极,偏偏谢钰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得。
    几?个?差役上前,用绳索把那?几?人的尸首套了?出来,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儿,直接把这几?具尸首扔进火堆儿化成了?灰!
    这些百姓本来就是被煽动得头脑发热,先是沈椿说自己也得了?疫病,有了?缓冲,又眼瞧着煽动造谣的这几?人被无情射杀焚尸,他们这会?儿头脑也冷却?下来,哆哆嗦嗦地跪下行礼,连连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听信妖言了?。
    即便如此,谢钰也不放心沈椿继续留在这儿,他转向胡成文?,请示道:“经此一事,沈大夫也不好继续留在疫村,正好下官在郊外有一处院子?,四下空旷,正适合沈大夫养病,下官担保,绝不会?让疫病扩散,还望刺史允准。”
    按照规矩,疫村病人无事不得出村,除非有刺史手令,贸然出村者按重罪处置,一样要格杀勿论——谢钰自然不会?私下接沈椿出村,倒把她好好的良民变成了?罪人。
    胡成文?哪里肯应,正要驳斥,就见谢钰又施一礼,神情磊落淡然:“胡成武贪赃枉法,意?欲封锁消息纵兵屠村,若非沈大夫冒死送出消息,只怕附近千口人的性命难保,她有大功在身,本就应该重赏,大人深明大义,一定会?行这个?方便的。”
    胡成文?明面上大义灭亲,已经和死去的胡成武划清界限,谢钰这么一说,如果胡成文?拒绝沈椿出村养病,倒显得他蓄意?报复一般,日后必定会?落人口舌。
    这便是正儿八经的阳谋,谢钰这手段用在明处,由不得胡成文?不答应!
    胡成文?心里大恨,面上还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那是自然,即便谢同知?不说,本官也打算接沈大夫出来养病,既如此,此事就交给谢同知?处理了?。”
    语毕,他再按捺不住满腔怨毒,转身拂袖而去。
    倒是谢钰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神色泠然,他又很快收回视线,先是驱散了?围在沈椿小院附近的百姓,蒙上纱布把沈椿抱上了?马车。
    这药性实在霸道,沈椿一身一身的冒出冷汗,这会?儿已经快昏过去了?,意?识混沌间,她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现在脆得如同玻璃人儿一般,谢钰生怕颠着她,一直把她抱在怀里,也不顾疫病传染了?,直到入了?城郊小院,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榻上。
    沈椿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意?识终于清醒了?些。
    意?识朦胧间,她看到谢钰站在床边儿,心下莫名安稳了?点儿。
    她身上实在没力气,抬手指了?指胸口,气若游丝地道:“这里...药...一枚褐色的药丸。”
    谢钰见她脸色惨白,着实心惊肉跳,手心攥出一把湿汗。
    他还以为她准备了?治疗疫病的弯腰,伸手探入她衣襟,手指四下找寻,无意?中碰到一片温软隆起,他面色稍僵了?下,心里暗骂自己该死,他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摸索出一枚褐色丸药。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送水帮她吞服了?
    下去。
    没想到沈椿吃药之后,立马抱着床边儿的痰盂呕吐不止,她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哇啦哇啦吐出许多酸水来,最?后呕出一枚溶解了?小半儿的药丸,脸色这才终于好看了?些。
    谢钰这会?儿也觉出不对来了?,手下给她拍背不停,神情却?极严峻:“你?到底吃的是什么?”
    沈椿勉强挤出几?个?字:“催吐丸。”
    她费劲地解释:“我总不能真让他们抓去放血,所以我特意?炼出了?几?颗三魂散,假装也得了?疫病蒙混过去,但那?药药性太烈,我怕给自己吃死了?,所以又提前准备了?催吐的药。”
    为了?能够把三魂散顺利催吐出来,她还特意?给自己灌了?几?大瓶清水,虽然她遭了?大罪,但幸好是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了?。
    听她说完,谢钰身形僵硬,转眸瞧了?她片刻,忽的问:“你?是什么时候吃下三魂散的?”
    沈椿脑子?昏沉着,下意?识地实话实说:“就是...胡刺史问你?要不要取我血的时候。”
    谢钰定住。
    他双唇翕动了?半晌,胸膛随之起伏,恼怒沮丧挫败失意?,好像万千虫蚁啃咬,他也分不清自己自己到底是何心绪,他眼底蒙上一层青幽水色,胸膛的温度一点点凉了?下来。
    因为她从未被他守护,也不曾被他坚定地选择过,所以她宁可拿自己的命去赌,也不愿意?再信他一回。
    一种比黄莲还苦的滋味在他舌尖蔓延开?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到底是没有机会?重来了?。
    又过了?许久,他齿间溢出二字:“罢了?。”
    他嗓音低哑,却?着意?放的轻柔,为她解开?外衣,小心扶她躺下,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被角,方道:“你?今日定是累了?,先歇下吧。”
    沈椿确实是筋疲力尽,沾上枕头就要睡着。
    谢钰俯下身,似乎想要亲吻她睡颜。
    沈椿双眼微合,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他猛地定住,终于回过神,有些踉跄地出了?屋。
    ......
    沈椿虽然没得疫病,但也因为服毒伤了?元气,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才能下地。
    谢钰无论多忙,每日总会?抽空来看她,只是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生疏客气:“...今天恢复得如何了??”
    沈椿有些不自在,毕竟俩人年前才说过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兜兜转转又碰上了?头。
    她挪了?挪屁股:“还,还成吧,余毒慢慢清干净了?,我现在也能正常走动了?。”
    谢钰微微颔首:“你?在这儿只管安心修养,缺什么只管说。”
    他倒也不冷淡,只是客气,超乎寻常的客气,好像怕打?扰到她,又好像在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沈椿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她想了?想:“我好的也差不多了?,再住在你?这儿也不合适...”
    谢钰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问她:“你?的意?思是...”
    沈椿心里嘀咕,她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还用问?
    她两腿一蹬,干脆下了?地:“我还是去其?他地方住吧,你?上报的时候就说我已经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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