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三番被避雷塔引走的天雷像是终于找准了目标, 轰响的雷鸣声震耳欲聋,南岸公园所在的地区被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也惊醒了刚脱离傀儡术的控制, 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的数十个人。
    方铎刚一睁眼,就差点被当空劈下来的雷光闪瞎了眼, 他紧急避了个险, 垂眸抬手, 遮住了光,却又差点心脏骤停。
    他居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不只是他, 他周围还围了一群人,一个熟面孔都没有,各自身份不明, 一个个茫然四顾, 下一秒肝胆俱裂。
    在他们惊叫出声之前,一阵剧烈的失重感袭来,脚底一震,他们又踩在了实处, 仿佛刚刚的凌空踏步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这到底……”
    “带他们去最近的派出所, 看好他们。”
    “……”
    等人带着未落的话音走远了, 方铎才蓦地反应过来,那句话似乎是对着他说的。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最近的派出所又在哪儿?
    ……
    岳正扬在他们忙于救人之际, 转眼窜出了千米之外, 朝着人群密集的市区,他的目标明确, 是那些被罗盘上的法阵汇聚而去的聚阴之地。
    最近的一个封印地被他撞破, 一道漆黑如墨且粘稠的怨气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冲天的怨煞被岳正扬的魂体吸收了一部分, 引下了天雷,却在天雷要劈中他时被他飞速避开,死板的天雷不会拐弯,遭殃的就只有聚集在封印地的人。
    玄门术师联手维持的封印阵被撞破,受了极重的反噬,地府鬼差要忙着抗雷还要忙着救人,根本顾不上去追那诡异至极的黑雾。
    方棋他们追踪的步伐也受到了雷击的阻碍——总不能放着被波及到的人群不管。
    “这样下去不行,如果让他回收了那些封印里的怨煞,就算他最后逃不过天罚,这座城市也很难留下活口!”方棋沉声道。
    岳正扬这一出“攻敌必救”太刁钻了!
    他魂在前面飞雷在后面追,劈不中他就会殃及无辜,追他的人想救无辜就必须放慢速度,这成了一个死局。
    没想到岳正扬一个靠杀人苟活的人,居然也有同归于尽的魄力,甚至他拉下水的不仅是整座城市的人。
    还有天。
    怨煞缠绕的黑雾里缓缓凝聚出了一张脸,那张脸平平无奇,脸上布满了扭曲与疯狂,那是属于第一世,属于那个普通的农户子的脸。
    既然天道对他不公,让他一次又一次功败垂成,那他临死之前,就让天道自己毁掉它亲手维系的秩序公道。
    他要让象征天罚的天雷,劈死所有无辜的人!
    “啊——”
    雷鸣轰响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有人被雷劈中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一道锁链将尸体穿胸而过,险之又险地从天雷下救下了那人的灵魂。
    方棋飞速将那抹灵魂装进了玻璃罐里。
    可空中的雷云越聚越多,雷霆破空,划过天际。
    那一道道闪电,如巨龙在半空中翱翔,组成一幕画卷,又像漆黑的夜空被撕开的口子,藏着吞魂噬骨的巨兽。
    被波及到的范围太广了,他们救不了所有人……
    “也不是没有办法。”寅迟突然说。
    方棋:“……”
    他转头看过去。
    寅迟目视前方,平静地说:“前面是一片林地。”
    他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方棋说:“在他穿过林地之前,帮我拦住他。”
    方棋:“……你要做什么?”
    没等到回答,他已经看到了答案,垂眸的瞬间方棋瞳孔微缩。
    他看到寅迟的身体开始融化了……就和望湖山上,属于冉禄的身体开始融化一样。
    他有些惊愕地抬头,还没看清寅迟的脸,一只已经被浸染成一片漆黑的手就蒙住了他的眼睛,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了我的身体,可是要对我负责的,以后可不许嫌弃我。”
    “……”
    贴在他眼帘上的“手”,并不像“冉禄”融化之后的怨煞那样阴冷蚀骨,甚至比寅迟本身的温度还要温暖一点,带有一种柔和的力量,那只融化的手在他脸上划过,之后在他脖颈间暧昧地流连了一会儿,最后抚住了他的背……
    方棋睁眼时什么都没看到,背后却多出了一股推力。
    寅迟要做什么?他要怎么做?
    方棋来不及细想,他片刻不敢耽搁,借着那股推力加速追上那团越来越凝实的黑雾,任由身后的惊雷落入人群密集之地。
    他们必须取舍,是只顾眼下的人,还是阻止岳正扬横冲直撞继续摧毁这座城市。
    他连开了几个术法通道,缩地成寸,最终赶在岳正扬出林地之前撑开了结界。
    远处,落雷最终也没伤及无辜,人群的头顶忽然多出了一块黑色的天幕,看着和引来天雷的那东西一样,做的却是全然相反的事。
    寅迟挡下天雷之后并不停留,直奔林地而去。
    劫后余生的人群一脸呆滞地看着天空,雷声暂时止歇,他们被震得差点失聪的耳朵缓缓恢复了听觉,嗡鸣声中,伴随着逐渐远离他们的一阵轻咳。
    林地“出口”,岳正扬所过之处林木自毁,变成了一堆枯枝干木。
    眼见着下一个“封印地”已经在不远处,只要再吸收一点能量,他的怨力会更上一层,天雷的强度也会增加,没人能阻止这场天地法则自相悖论,由他们自作自受的屠戮!
    他想象中的尸山血海还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具体的画面,前面好像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来不及停止,迎面撞上了一条长鞭。
    那长鞭看似寻常,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仓皇间挡了一下,却被轻易震退,他的灵魂激荡不已,刚刚才凝出的实体差点再次被打散。
    “你……”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林地后面在落雷范围之内流窜着那么多活人,鬼差怎么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你没救他们?”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扭曲的兴奋:“你作为鬼差居然见死不救,这样算来,那些人可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这份孽债也会算到你头上一份的!”
    方棋并不理会,扬手又是一鞭。
    那鞭子是勾魂锁所化,岳正扬恨恨地咬了咬牙,黑雾一挥,他眼前空间扭曲,寒声道:“这里可不是望湖山,这里是我的鬼域,就凭你一个死了不到一年的鬼差,就凭你?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岳正扬形态一转,就要再次化作无形融入地面。
    他像一头雪地里的狐一样一头扎了进去,却没能成功渗入,他撞上的不是绵软的土地,没有可容他逃跑的缝隙。
    地下迎接他的,是和他同源,又和他相斥的某种东西。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悍然发动的攻击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本该被他扔开的天雷,稳准狠地砸中了他的灵魂本体。
    “啊啊啊——”
    那一刻,岳正扬所有的感官被一阵白光淹没,他五感尽丧,魂体崩裂,凭着本能重新聚合的灵魂本体,居然短暂地失去了他被雷劈中前后的记忆。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一个人不够,不是还有我吗?”
    “……”
    天雷劈中一次之后在空中定了格,电光涌动的黑云聚集在岳正扬头顶,又一道天雷不止歇地劈了下来。
    岳正扬大概还是不舍得死的,他全力躲开了那道雷,却又被人故技重施给撞了回来。
    这一次,他看清了阻拦他逃跑的东西。
    和他的灵魂本体如出一辙的,浓稠至阴的黑雾,和他不同的是,那些黑雾间有金光流转,那是让他们阴秽不堪不容于世的本体得以在世间存续的东西,是他曾经近在咫尺求而不得的东西。
    现在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他眼中妒火中烧,又难以置信:“你释放了你体内的力量?”
    任何力量的防护都是有限制的,寅迟体内的功德,在保证了他的精神不被侵染身体不被崩坏的同时,也限制了他对自身力量的使用,他每一次动用他体内的怨煞之力,对他身上的功德都是一种损耗。
    他在望湖山上锁住整座山上的怨煞尚且还能维;持住限度,可在这片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鬼域,他能彻底压制住自己的灵魂本体,他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代价。
    高空之上,又有一片雷云缓缓凝聚出来,其中电光闪烁,仿佛天地都在颤抖,比之盯上岳正扬的雷云有过之无不及。
    岳正扬发现了,他愣了愣,随即纵声大笑:“你现在,和我有什么不同!”
    属于他的天雷终于劈了下来,一道接着一道,连成一片。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天雷不断轰击之下,已经不成型的灵魂本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仰天控诉着他的不甘。
    他怨天,怨地,怨人。
    他恨天给了他希望又不断让他失望。
    他怨地府给了他最让他痛苦的刑责。
    他怨人,怨那个女人为了一个孩子背叛他,明明只要他成功,他们以后还可以拥有更多的孩子!
    他怨这天地间的一切!
    很快他的声音没了,雷声也没了,四周陷入了死寂,林地外的一片空地,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好似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困住岳正扬的黑金色牢笼缓缓褪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焦土之上。
    很快落下来第二个人影。
    方棋眉头紧蹙,并没有因为属于岳正扬的气息消散而放松警惕,他看着依旧暗沉的天空,还有依旧有电光涌动的雷云。
    “岳正扬灰飞烟灭了……为什么雷云还没散?”
    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随主人一起消散的鬼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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