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裴良玉本只是在一旁看着,却忽然半眯了眼,透出几分怀疑,“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才连见都不肯叫福盈见?”
    王夫人立刻道:“太子妃言重了,不过是这些日子孩子养的不好,怕郡主见了伤心。”
    得了王夫人示意,两位少夫人才将襁褓抱起,慢慢走了过来。
    福盈也拿起荷包,隔着牢房的柱子,亲手将荷包放进了襁褓中,掖了掖领角,又摸了摸孩子的脸,面上满是疼惜:“怎么瘦成这样。”
    两个孩子都瘦的厉害,小小的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两位少夫人松了口气,谢过福盈过后,打算退下,岂料福盈一句话将她们定在了原地。
    “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我的侄儿侄女哪里去了?”
    眼见王夫人面上失色,福盈冷笑一声道:“舅母可别哄我,五郎颌下有个小红点,小六有颗小小的鼻尖痣,我方才可都不见呢。”
    王夫人一愣,脸色大变,口中只说:“小孩子变得快,许是郡主记错了。”
    福盈没回话,看向裴良玉。
    裴良玉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宫人:“去禀报太子,就说牢里的一双婴儿,都不是王家子,王九也被人换了出去,请他查一查。”
    王家众女眷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抬出去的王九便已经露了破绽,福盈也根本不是特意来看她们的。王夫人不由破口大骂,说福盈枉为王家外孙,作为王景程的未婚妻,却连丁点活路都不给王家留。
    福盈轻笑一声,道:“舅母你们在这牢里许久,或许不知道。前些日子王景程和福瑜见面了。”
    众人皆是一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却只觉不好。
    “福瑜担心你们,去见王景程,岂料王景程纵马,险些杀了福瑜,幸而福瑜命大,只伤了手足,可太医却说,福瑜日后,再也无法如常行走。”
    福盈落下一滴泪,面上却含笑看着那两个襁褓:“你们害我兄弟如此,我可是个记仇的。”
    福盈说完,便转身出了门,直奔关王景程处。见福瑜与王景程正相对无言,便张口道:“有人帮着王家换了王九和小辈的五郎、小六出去。”
    王景程猝然起身,赶到牢房边,握着木栅栏:“不,没有,没有的事。”
    “换了两个小的出去,又让王九出去照看。王景程,你把我算计得可真深啊,”福瑜低声念了一句,看向福盈,“我没什么好问的了,咱们回吧。”
    王景程见状,低声吼道:“福瑜,你别忘了,你没死,是我放了你一马,你没死!”
    轿撵被抬着往外时,福瑜偏了偏头,脸上满是漠然:“你说的没死,是指我如今这么活着吗?”
    第96章
    有了方向,王九和王家的两个小孩子藏得再好,也在几日内被找到。带到王景程面前溜了一圈后,三人又被重新关了回去。至于被用来顶替的两个孩子,因为不知父母,暂被送去了慈幼院抚养,那个顶替王九的,也被查出是王家旧仆,按规矩入土。
    王景程松口愿意指认二皇子和三皇子,只求让王家家眷按原先的计划流放北地。
    只是齐瑄已经将证据摊到了皇帝的御案上,加上近在眼前的福瑜……
    王景程的指证,只是让皇帝更气上两分罢了,可没有他讲条件的余地。
    皇帝恼怒之下,将两个皇子身上的职务都去了,关进各自的府中,着人彻查此事。二人的母亲德妃、贤妃多次求见,均被皇帝避而不见。
    两个皇子自觉这事无法洗清,也不愿意被圈禁一生,索性整合了手底下的勋贵人马,联络了在宫中的母妃,里应外合,领着叛军逼宫做最后一搏。
    当时天光微亮,裴良玉还没来得及离开东宫去向皇后请安,便听见了兵马声:“去瞧瞧是什么动静。”
    “启禀太子妃,远处有叛军正在攻打宫门,李将军说还有人往东宫方向来了,请令关闭宫门。”
    裴良玉一怔,立刻吩咐:“依李将军的意思,关闭所有宫门,派人守卫,不必正面应敌。”
    东宫素有私兵护卫,又有高墙、宫门做倚仗,叛军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军械,双方打过两个回合后,东宫伤亡不多,反倒是叛军损失更大,两方便僵持下来,叛军也只在东宫外,围而不攻。
    此时,东宫护卫的李将军也认出,领头的是一勋贵府上的后辈,当即破口大骂,也得知了二皇子三皇子逼宫的消息。
    “母亲,”福盈走到裴良玉身边,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却只能见到高高的宫墙,“您在看什么?”
    裴良玉收回视线,道:“哪儿看得见,只是想着几时能结束罢了。”
    福盈歪了歪头,见裴良玉如此镇定,不由道:“母亲您就没有半分紧张?”
    “领头来攻打东宫的,只是勋贵府上后辈,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裴良玉嘲讽一笑,问:“可命人将物资都清点齐整了?”
    “是,”福盈点点头,“粮食是足够的,菜蔬也是昨日才采买过,撑上个三五日不成问题。至于肉……倒只够这一二日的。”
    “该用就用,”裴良玉起身往外走,“逼宫谋反的成败,要不了那么久。”
    裴良玉走出长平殿,不少宫人已立在殿外。
    见得裴良玉,原本有些惊惶的宫人都暂且镇定下来,一同向裴良玉行礼:“参见太子妃。”
    裴良玉点点头,道:“今日虽有叛军在外,不能出得宫门,却也是寻常一日,尔等各司其职,守好门户即可。但若发现有人擅离职守,有通敌之嫌,即刻拿下,可明白了?”
    这话里说的,好似叛军是什么不重要的事。但不得不说,这句话,和裴良玉几人不躲不避,只在长平殿中正常起居的模样,叫宫人们都真正安了心。
    连主子们都不急着避险,他们又有什么好恐慌的呢。平日没有叛军在外,他们不也一样出不得东宫去?
    随后,裴良玉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吩咐膳房定下今日菜单,才将人都打发了。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才刚入夜,东宫外的叛军就已被京畿大营拿下,并送来了齐瑄安好的消息,并告知裴良玉京中各处仍在戒严,东宫家眷不必进宫。
    裴良玉仍令各处守好门户,心里却有了些猜想。
    叛乱刚刚结束,京中戒严是正理,但为什么又多说上一句,东宫家眷不必进宫呢。
    裴良玉心里有些乱糟糟的,直到夜深还未睡下,索性起身去瞧瞧几个小的。
    除了惠安人小,心里不存事睡得香甜外,福盈福瑜倒是都没睡下。见得裴良玉过来,也都不继续歇了,一道说起闲话。
    三人正提起等事情了了,要一家子去踏雪寻梅,便听见京中各处有钟声响彻云霄。榻上的惠安被钟声惊醒,裴良玉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皇帝驾崩了。
    “快去取素服来,命人将各处陈设都换了,”裴良玉对着进来的宫人们吩咐了一句,又同福盈姐弟道,“你们也快去准备,怕是过不多久,就要有人来接咱们进宫哭灵了。”
    等几人收拾妥当,宫中的人也到了。这时候,这些宫人面对裴良玉几人,态度较寻常时候更恭敬了些,只是几人都不得空去理会。
    又是一个晨光熹微时,裴良玉才见到了一身素服,红着眼的齐瑄。他此刻正跪在所有人的正前方,为大行皇帝续上一炷香。
    等到头昏脑胀额丧仪结束,裴良玉才得空问了问那日的情形。
    原来,二皇子三皇子当初,是成功进了宫的,甚至来到了朝堂之上。齐瑄护着皇帝,倒没受伤,只是朝中不少勋贵都站到了叛军身边,皇帝以圣旨之上落谁的名字的问题,挑唆得两人反目。三皇子以诛杀叛逆为由,在背后捅了二皇子一刀,又被一早埋伏好的汾阳王等人拿下。
    皇帝不妨三皇子如此心狠,顷刻间杀掉了亲哥,盛怒之下直接倒在大殿上,醒来后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呕吐不止。
    齐瑄便令先把三皇子拿下,从后发落。
    宫中等待消息的德妃知道儿子死了,趁着宫中大乱,冲到贤妃宫中,让贤妃偿命。又和皇后做了交易,闯入关押三皇子的宫殿,送了三皇子上路。随后才以一杯毒酒,了却了自己的性命。
    皇后知道拦路的人都没了,方出言保下了二皇子妃及其府中子嗣。
    裴良玉知道前因后果,惊得好半晌没缓过神。她是万没想到,皇后竟如此大胆,又有如此决断,敢在此时抓住机会帮德妃行事,也替齐瑄扫除所有障碍。
    过了一阵,裴良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拉着齐瑄问:“你可帮母后扫平痕迹了?”
    “自然,”齐瑄道,“就算没扫平也不妨事,德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能闯入贤妃宫中,再闯入其他地方,也不是难事。就算有人想以此攻击母后,可新君是我啊。”
    裴良玉觑见他的得意,眼中含笑,没再开口。
    延平二十九年末,皇帝驾崩,齐瑄登基,封生母为太后,立妻裴氏为皇后。长子福瑜为襄王,幼子福瑜为豫王,女福盈为平宁公主。
    新年过后,改元安定,是为安定元年。
    改元后,一干涉叛乱的勋贵判决也下来了,抄家流放不一而足,至于空出来的官位,自然被清流与世家瓜分。
    少了许多尸位素餐的勋贵,朝中风气为之一清,连命令都下达得更迅速了些。市井中,因少了时不时要被纨绔子弟砸摊子的惶恐,倒比平日更繁华了几分。
    等齐瑄理顺了一干朝中事务,早先说好的一家子踏雪寻梅,已不再应景,便换成了踏青赏花。
    太后久居宫中,难得出门一回,倒起了兴致,常数着日子要外出,最后索性多往行宫去住,只当是颐养天年。
    福瑜虽养好了手足,到底不如常人,但齐瑄依旧将他和惠安一并带在身边教养,也让他少了许多自怨自艾的时间。
    宫中不再进人,裴良玉便将宫务分了福盈大半,教着她管家理事,又一同在齐瑄等人议事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与见解。
    多了几回后,震惊的福瑜才算转过弯来,接受了自己姐姐不仅不是个单线脑子反而还十分聪明的事实。
    —
    王家,王景程没了,王家女眷倒是得了允许,开春才走上了流放的路。在王家女眷出发后,一辆马车赶上了她们。
    过不多时,打车上下来了含笑的陈夫人。她当着王家所有人的面递给了差役许多银钱,要求要“好好招待”王家仅剩的人,并请他们到了北地后,好生宣扬宣扬,这到底是谁家的人。
    面对着王家女眷往日无仇的控诉,陈夫人倒也没被激怒,只道:“往日因今日果,你们敢说,当日害我儿惠宁太子妃母子俱亡,逼得我陈家出京避难,你们都不知情,没有参与?”
    这话一出,不少王家女眷都住了嘴,一旁的差役却变了脸色,一口应下了陈夫人的请求,并说请她放心。
    王家一干人听得此言,皆面如土色。分明是春日,却只觉比凛冬更难熬几分。
    等人都走了,陈夫人方回到马车上,拦着已长成小大人模样的孙儿落了泪。
    陈小公子为陈夫人拭去面上泪痕,轻声道:“祖母莫哭,王家人此去,必要折在北地。如今颖侯死了,王景程也没了,襄王虽还活着,却也断了继位的可能,咱们已经替姑姑报仇啦,您该高兴才是。”
    “是啊,该高兴才是,”陈夫人摸了摸孙儿的头,“只可惜,那王景程临到头时,改了心思,否则……”
    “罢了,叫人或者受尽煎熬,也不枉咱们家这么多年吃的苦,倒也没白费了折进去的那么多人手。”
    “十多年了啊!”
    阳光下,一辆马车缓缓驶向京城的方向。
    春日和煦,来日皆是花开烂漫。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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