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回到院中,还没有坐多久,吴令史就又来了。
    在他身后依然跟了两个胥吏,手中托着托盘,盘中之物用红布盖着。
    只是与上次不同——
    上次只有一名胥吏捧了托盘,这次两名胥吏都捧了托盘,盘中之物似乎很沉重,他们的手都有些酸。
    吴令史一见林觉,便笑开了怀:
    “见过林真人!下官昨日就来了一趟,结果跑了个空,既未见到林真人,也未见到林真人的护道人,想来是缘分不够。”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两个胥吏立马快步走上来,将托盘放在院中石桌上,长舒了一口气,真释重负。
    两个托盘之中装的都是束腰蜂窝银,一块就是五十两,总共放了十块。
    小师妹站在旁边,看得一呆。
    林觉也怔了一下。
    这比上回又多了些。
    “还好,还好,下官与林真人的缘分还没缺少到那般地步,这第二天来,就碰上了真人真驾。”吴令史说道,“多谢真人,万谢真人,替我长京百姓又除去了一害!这是礼部给真人献上的一些供奉,好给真人添些茶水!”
    “你昨日来过?”林觉从白银上收回目光,问道。
    “回真人,来过。”
    “几时来的?”
    “快黄昏的时候。”
    “噢……”
    林觉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应是自己和师妹去那瘦高道人的住处,救出了一生一死两名女子,当时自己二人将这份麻烦交给了官府和官差。
    而自打罗公卸任长宁县尉之后,京城两县最后一个敢管这类妖鬼之事的县尉也没了,如今这衙门,遇到这等法术妖怪之事,自然第一时间报给礼部和聚仙府,这位吴令史应是凭此判断出,自己已经将那名在京城害人的真凶找出并除去了。
    当然,那只算半个真凶。
    “怎么了?真人?”吴令史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没事。”林觉灿烂一笑,“吴令史来得正好,若是昨天来,就算找到在下,在下也不敢收吴令史的赏银。”
    “为何?”
    “吴令史很快就知道了。”
    吴令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
    这个时候,旁边海棠树下赏花的樊天师适时开口,说了一句:
    “这些妖人在京城害人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害死的女子也远不止今年这十几个,甚至他们为了保证自己取的精血中灵韵充足,所谋害的不少都是富人家的千金或是权贵家的小妾,闹得人心惶惶,林道友能将之除去,这份功劳,难道不值得一个金牌子吗?林道友雷厉风行几天就能除掉这些妖人,难道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本领?这般本领还不值得聚仙府的一个金牌子吗?”
    林觉瞄了一眼樊天师。
    难得他还记得自己要去聚仙府的藏真阁中找东西。
    不过这种话确实由他来说最好。
    吴令史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说道:“自然自然!下官回去立马便上报周郎中,请他将林真人的银牌给换成金牌!唯有如此,才能勉强配得上林真人的身份与本领!”
    “呵呵,还得是你!”
    樊天师笑着看他,揶揄着道。
    吴令史连忙弯腰行礼,不敢作声。
    没有多久,吴令史便走了。
    依然是在走出宅院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擦擦脑门上的汗。
    虽说无论是林真人还是樊天师,待人都很好,然而在这等神仙高人面前,他区区一介凡人,自然免不了紧张。
    外面街巷中的春风一吹,脑子清醒不少。
    吴令史缓了一下,这才带着两个胥吏走过大街,往官署走去。
    街上许多百姓,全都一脸兴奋,议论纷纷他们所议论的,自然是今日樊天师除去妖人的事情。
    这也正常。
    这等神仙妖鬼之事,本就为人所津津乐道,虽然这里是京城,但在以前的一些年里,这等事情也并没有那么常见,多数还是记于各类志怪书籍或者流传于说书人、老人的口中,如今不仅亲身见到了,且与自己息息相关,怎能不兴奋?
    这事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
    不过吴令史心中却隐隐觉得——
    此事可能并不如民间传闻的那样,乃是樊天师所为,或是樊天师出主力。
    应是那位林真人出主力。
    甚至完全就是那位林真人在出力。
    细想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由他去找聚仙府的奇人异士,并最终找到林真人那里的,当时接下此事的,可只有林真人一人。
    只是不知为何樊天师也掺和了进来。
    也可能是他与林真人谈话相处,一言一行乃至神情中透出的细节。就比如自己前几天就将奉银送来了,他却根本不收,一直到今日,这才十分坦然的将银子收下,其中显然透露出了什么。
    还可能是他走进宅邸之后,见到的林真人与樊天师的相处,而这就更玄了,是自己也说不出的细节,自己凭着经验捕捉到这些细节,又凭着经验在脑中做出了这般难以言述的判断。
    如此一直走回礼部的官署。
    可刚一回来,他就察觉到有些不对。
    这种感觉同样说不出来,但他就是能够察觉出几分异样。
    吴令史左看右看,大家都很奇怪。
    直到片刻之后,才有一个相熟的同僚过来,告知他说:
    “刚刚从万安县衙那边传来的消息,昨夜景云观中出了大事!传说有神仙降临,在此除妖,可当神仙除妖之后,景云观中所有道长,竟然绝大部分都只剩下一具倒在院中的尸体,只有青泉子和一些小道士不知所踪!
    “地上留了一块石板,石板上说,景云观的道长们享受百姓供奉,却暗中修习妖法,祸害京城女子,吸血炼丹,今已除去!
    “还说,若再有人效仿下场等同!
    “头一天晚上,观中所有人都听见了天上传来的声音,劝他们离开,但也有几位贵人自持身份高贵,可与神仙结交,因而当晚没有离开。
    “据说那天晚上,外面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全都被吓得不敢动,直到声响消停,才有胆大的打开窗缝,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一位真君和许多天兵押着青泉子道长和别的道长们离开。
    “……”
    吴令史是礼部的官员,自然知道景云观乃是秦州第三大道观,也自然知道青泉子乃是景云观的观主。
    因而光是前面一句话,就使他震惊不已。
    听到后面,更是完全呆住。
    短短几句,在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甚至于到了后面,这位同僚的声音都已经模糊,听不清了。
    而在这位同僚的声音中,还有惊涛拍岸的震撼里,吴令史脑中好似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吴令史来得正好,若是昨天来,就算找到在下,在下也不敢收吴令史的赏银。
    “吴令史很快就知道了。”
    那是两刻钟前的回响,还很清晰。
    “原来如此……”
    吴令史神情完全呆滞,喃喃自语。
    可脑中仍旧被惊得一片空白。
    那可是景云观啊!
    是陛下和贵妃也常去的景云观,在京城外已经修建了几百年了!
    真君、天兵……
    “吴兄?
    “吴兄!”
    一只巴掌在他面前晃,使他逐渐清醒下来。
    “吴兄你怎么了?”
    “没、没事……”
    “被惊得不轻吧?我们也一样!”同僚笑着说道,“你看官署中众位同僚,但凡听说了此事的,这会儿都还在梦游呢。”
    “难怪……”
    吴令史顿了一下,又连忙问:“可还有更多的细节?”
    “有一些。”
    “还请快快讲来!”
    “急什么?”
    这位同僚也不啰嗦,便与他讲起此前衙门派人前来告知的内容,大多是那些从景云观中出来的香客的口述,还有景云观如今的现状。
    每听一句,吴令史都更呆愣几分。
    难怪自己昨天去没有找到林真人,连他的护法之人也没找到。
    以前只听说过樊天师在北方召请神灵除掉大妖的事,也听说过南公在江南乃至徽州设坛祭祀,最终请下神灵除妖的事情,可却没有想到,今日这等事情也算是被自己亲身赶上了。
    同僚对他说,那是樊天师请神所为,可究竟是谁人的手笔,他如何能不知晓?
    ……
    樊天师也离去了。
    罗公还在城外,一时院中只剩师兄妹二人,还有一只白狐,面面相觑,又看向桌上的银子。
    林觉很快端起银子,进了屋中。
    “咣当!”
    银子放在桌上碰撞出声响来。
    这么多的赏银,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应是那瘦高道人选的目标多是富家千金、达官贵人家的小妾以及年轻的青楼女子的原因,这类人平常过得好,养得好,精血中灵韵最足。这类人要么与权财相关,要么有些名气,这二者都促使衙门、礼部更迫切的想要破案除妖,因此赏银自然要比寻常怪事更高一些。
    “五百两……”
    古书上说,一人食灵元丹,根据道行深浅,每月宜一到三枚。而食银鬼食银,每月吃十两就不会饿,可吃到撑,也就只能吃一百两。也只有尸虎王那般妖魔才完全不顾自己适宜吃多少灵元丹,也完全不顾食银鬼适宜吃多少白银,白银品质如何,只对食银鬼疯狂灌银,又将食银鬼吐出来的灵元丹疯狂灌入自己嘴中,最终入魔。
    林觉是克制而保守的。
    如今的他、小师妹和扶摇,一月最多只吃两粒,小花最多吃一粒,算下来最宽裕的时候,食银鬼一月也只吃七十两银子。
    这样刚好,既没有触及林觉二人一狐的上限,也不会将食银鬼撑得难受。
    若是遇到手上拮据的时候,比如此前去上山打造兵刃,没有进账,食银鬼便得少吃一些了。
    可这五百两银子,哪怕是以最宽裕的吃法,也足够食银鬼和自己等人吃半年多了。
    一下有种富裕了很多的感觉。
    这也算此行的一大收获。
    本身自己和师妹的天资就很好,在灵元丹的加持下,修行进展已经很快,再如此下去,恐怕就算没有大阴阳法和延寿法,也能成真得道。
    可小师妹不缺延寿法,自己也正在努力寻找大阴阳法。
    不过还有别的收获。
    其中最得林觉欢喜的,无疑是瘦高道人手中这个布袋了。
    林觉忍不住拿出这个土黄色的布袋,仔细打量越看越欢喜,越想越觉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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