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认输吗?”
    “……”
    大足使臣面露无奈,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对着林觉行礼:
    “听说在中原,真人是神仙的意思,又听说如今的大姜言语浮夸之风极盛,别的‘真人天师’不见得配得上这个名头,但林真人的本领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神仙了。”
    “使臣这么说,不也颇有浮夸之风吗?”
    “真心实意。”使臣弯着腰,“大姜有林真人在,不管再怎么样,想来百姓也不怕妖怪肆虐了,朝廷兴许也得以稳固。这次我们并没有将国内最厉害的法师高人都带来,若有机会,愿再和林真人讨教一点法术。”
    话音的重点先在“林真人”三个字上,大抵是说,今日殿中奇人异士,除了这位林真人,便没有格外厉害的了。
    随即重点又落在朝廷与兴许四字上,显然他已看出,林觉与大姜朝廷并不亲密,或许这位“林真人”可保天下百姓却不见得会保朝廷。
    最后又补一句,以此挽回一点面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在修大阴阳法。
    “呵……”
    林觉摇了摇头。
    虽说他对这大姜朝廷并不感冒,尤其对最上边坐的那名老皇帝和垮了脸的贵妃并不喜欢,可大姜是大姜,朝廷是朝廷,中原又不一样了。
    “使臣口齿太厉害了。不过今日足下挑了这个时候,来行这等挑衅之事,终究过于无礼了,足下应为此悔过才是。”
    林觉说着,嘴唇碰了几下。
    有一声旁人听不见的咒语传出——
    “劝君皱眉。”
    使臣本是不卑不亢,正欲开口反驳,顺便再阴阳两句,可忽然他的神情一滞,悲从心来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痛哭起来。
    殿中无论文武还是使臣,都不禁一怔。
    乍一看还以为这使臣的本领如此高超,说哭就哭,装得如此之像,可多看两眼,才回过味来,再看林觉时,眼神便更敬畏了。
    “既然如此,今日斗法就到这里吧,受了伤的人,速速送去医治。”
    “多……多谢……真人……”
    使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说道。
    林觉没有回应,只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与贵妃,走回原位。
    因为座位在最后面,须得绕过几张桌案,坐在这里的,基本也是参会的人中官职最低的,林觉一路走过,都听他们恭维:
    “多亏林真人……”
    “多谢林真人……”
    “林真人好本事……”
    林觉没有回应,径直回到座位。
    倒不是高冷与无礼,而是知晓如今的京城官场是个什么风气,也听樊天师提醒过,为防止回去之后,不断有人前来拜访,求仙丹与仙缘,或是邀请自己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便索性冷漠一些。
    林觉也确实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在如今的大姜,官场上面,根本不可能有洁身自好的人,若是有,定是众人排挤的对象,不可能来这间大殿。
    “道友好本领。”
    樊天师低声说了一句。
    “我的燕卵香……”
    “来了。”
    樊天师对着前方努了努嘴。
    果然见到一名太监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小盒子,并不是原先长春国使者送来的那个盒子。
    林觉没动声色,平静坐着。
    使者到了面前,恭恭敬敬,放下盒子:“这是陛下赠给真人的谢礼。”
    林觉将之打开。
    不出所料——
    盒子换了,但里面还是那枚燕卵香。
    果然和一颗燕子的卵差不多大,椭圆形的,看起来像是木头,上面有着细微的纹路,手一触及,就能感受到上面浓重而玄妙的木行灵韵。
    将之捏起,居然还挺沉。
    “终于又得一样……”
    而当林觉捏起它时余光一瞄,前方那群大足使臣与法师正在盯着自己。
    林觉不急不忙,将之放回收起。
    “道友是如何说服皇帝的?”
    “并不难。贫道只说了两点。一是北方的军镇早就有南下之心,只是还在判断朝廷如今还剩多少实力,南方的越王后人也一直在观望,更别说还有大足人虎视眈眈了,若是今日在万国使臣面前保不住颜面,暴露虚弱不如大足的事实,不仅大足可能挥兵南下,不仅这些使臣回去之后可能会倒向大足,北方的军镇和南方的越王后人也可能借此发难,届时就算陛下延年益寿,恐怕大姜撑不了那么久。”
    樊天师说着顿了一下:
    “还有便是,贫道看过古书,前朝的帝王与皇后吃了这燕卵香,不仅没有因此延长寿元,反倒短命。”
    “道友厉害。”
    林觉自然是知道的——
    樊天师说这番话,其中最难的,并不是在仓促之间想到这番话,也不是敢于对一位皇帝这么说,而是要先成为“樊天师”。
    樊天师这么说,皇帝自然坚信不疑。
    若不是樊天师,换了别人来说这话,且不说话里有几分重量,皇帝信不信,恐怕一下揭穿皇帝和大姜的遮羞布,皇帝恼羞成怒,就可以当场让禁军侍从将他拖下去斩了。
    而到这时,不知原先宴席如何,现在是已经难以继续下去了。
    太子与大足使臣约好,明日再比勇武,便请文武百官与外邦使臣回去休息了。
    林觉便也起身,往外面走。
    万新荣、陶道长和雷姓人都来见礼,随即跟着林觉一同往外走去。
    走着走着,又听一道喊声:
    “林道友。”
    林觉停步回头。
    此时他们正走下一半的台阶,只见身后台阶的顶上,两名中年道人并肩而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林觉离开鸣啁山时,下山下到一半忽然回头,看见上方的玉山道人。
    “不知林道友原在何处修行?为何我们看着林道友,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两位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
    “哦?何解?”
    两名道人朝着林觉行礼。
    “在下徽州人士,师从黟山浮丘观,云鹤道人,数年前鸣啁山大醮,曾与两位有过一面之缘。”
    林觉侧身回礼,与他们答道。
    说完,便收了礼,继续往下走去。
    只留两名玉山道人站在上方,神情一怔,不敢相信,又沉默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当年鸣啁山上的小道士,这才几年过去,居然就能在皇宫之中一人独斗那么多大足法师,连他们也自愧不如。
    紧接着第一个念头便是——
    原来浮丘观已经又换了一代了,而浮丘观也又有传人进京来了。
    再看去时,林觉身影已走远了。
    林觉是听说过自家师门与玉山之间的恩怨的,不过他对玉山倒是没有多少反感,若说源头,大概要追溯到第一次听说玉山时,三师兄那句“都是正经道士,光明正大的仇怨,该切磋切磋,该斗法斗法,该吵架吵架,不可能半路来截我们”,先入为主,便是这个道理了。
    “林真人,明日朝廷选派武人,在此与大足的勇士斗武,真人可要来看看?”万新荣提着灯笼问道。
    “没什么好看的,也与我无关。”
    “那万某也不来了。”
    “贫道也不来。”
    “俺也不来!”
    几人纷纷应和,直出皇宫。
    而在这时的大殿之中,许多文武与使臣都围在那张开了花的桌案与皇宫柱子边上,看着上面长出来的枝条,开出来的鲜花,都睁大眼睛,有胆大的颤巍巍伸出手,去碰一下,引得花枝颤抖。
    “哎呀!是真的!”
    “真的?不是幻术?”
    “果真是神仙法术!”
    众人惊叹不已,可紧接着,又不禁头疼。
    这柱子上开出了花,还不知这柱子有没有坏,光是这枝条如何处理,可不可以随便剪掉,哪怕剪掉磨平是否会留痕迹,这还难说。
    讨论许久,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众多文武也不是真的关心,只是猎奇罢了,很快就已散去了。
    这时年轻文官才走过来,以吃惊的神情,仔细打量柱子上的枝条花朵,不知该如何去记。
    ……
    院子之中。
    林觉正捏着狐狸的脸,对它说道:“这下好了,皇宫里的宴席你也吃过了,纵观历史,没有几只狐狸在皇宫里吃过席的,你感觉可好?”
    “吃的很多!没你煮的好吃!”狐狸说道,“打架好玩!”
    “小东西……”
    林觉笑着拍拍它的头,不再理它。
    点燃守夜灯,取出小盒子。
    “燕卵香……”
    林觉拿着翻来覆去的看。
    对比那枚上品金精,那株瑶华娘娘赠的千年火参,倒确实有些微的相似之处。
    “不费什么功夫啊……”
    林觉喃喃自语,心中思索着。
    只要再除了豹王,集齐千两黄金,应该就没有什么要在京城做的事情了。
    待得在京城的事做完,自己就该去见见阔别已久的诸位师兄,不知三师兄去找过他们没有,总之叙一叙旧,聊一聊近事,留下大阴阳法,便可去取其它的几味暂存于别处的材料了。
    随即回京城炼丹。
    若是当初黟山天都峰上那青松、黄石两位仙人的猜测是对的,这大姜应该勉强能撑到自己炼完金丹。
    便借京城最后的人气一用。
    正好也再保京城百姓一段平安。
    林觉思索许久,也拿着燕卵香看了许久,才又取出螺钿盒子,将之折开,拉出一个小抽屉,将这一枚燕卵香放入其中。
    稍作思索,又将之递给狐狸:
    “挖个地洞,先藏起来。”
    “嘤?”
    “嘤什么嘤?”
    “挖地洞?”狐狸一愣,并不直面他,而是斜着眼睛看他,随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装作一脸认真的说道,“不能挖洞!挖洞不好!挖完会被一个道士拉去填起来!”
    “……”
    坏了,这小东西也学了大阴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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