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哼笑了声。
    看看,方向不错,主意太臭!
    就李嬷嬷这样一军师,难怪岑氏后来走了好几步的昏棋。
    可哪怕老了后昏招频出,岑氏依旧靠着年轻时的两步杀招享了三十年的福。
    阿薇抿了抿唇。
    说什么也要变本加厉地全部从岑家身上收回来!
    李嬷嬷又被送回庄子去了,阿薇到厨房里洗洗切切。
    酒肆做完中午生意后,有一个半时辰的空闲给厨子小二们歇息,缓缓劲、打个盹。
    等他们休息完,活动着肩膀走进来做晚上生意的准备时,就见那该洗的该切的,已经叫东家姑娘给收拾齐全了。
    “您怎么不叫我们?”
    “怎能让您费这么大工夫。”
    阿薇一面擦拭菜刀,一面道:“我闲着无事,全当个消遣。”
    就这般切切剁剁,她的心情平复许多。
    阿薇寻了翁娘子,商议道:“春闱之前,考生们有各种诗会文会,这也是笔生意,我们广客来不能错过。”
    翁娘子点头:“我听说,这些会都要一个彩头。”
    “彩头多是文房,”阿薇道,“我们再添一道‘状元糕’,搏个好口彩,费银钱也不要紧,把名头打出去,多办几场。”
    今年春试的第一场定在二月初九。
    满打满算,时间也不多了。
    京城里陆续办了诗会、文会,天子脚下,读书人也多,便是普通老百姓也不乏能识文断字的,近来的话题多是哪位考生文章出彩,哪家诗会昨日又出了好诗。
    西街是京中热闹地,酒肆茶楼林立,多有参与。
    广客来亦打出名头要操办,自然也红火了一场。
    大堂中学子们热闹,纷纷要争那头名,吃一口状元糕,至于灵不灵的,谁下场考试不去文殊菩萨跟前磕头呢?
    雅间里。
    阿薇已经吃上热腾腾的状元糕了。
    陆念连吃了三块,走到临大堂那侧的窗户旁,开了半扇,对底下指点江山。
    “这人看着风采盎然、侃侃而谈,实则谈得连我都不如!他怎么过得秋试、成得举人?他们州府没有人了吗?”
    “楼梯边上那藏青衣裳的年轻人,看着是农家子,身上有书卷气又有庄稼人的质朴,可见没有为了读书就对家事不管不顾,我看他就比看冯正彬顺眼多了!”
    “唉,那头一道站着的那三人,模样一个赛一个的俊,果然这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处一块,看着就赏心悦目,就是不晓得文章做得怎样。若是才貌双全,指不定能被点作探花。”
    饶是阿薇知道陆念就是这么一般性子,闻言也忍俊不禁。
    她不会扫陆念的兴,听她兴致勃勃,也赶紧擦了手过来,挨着她道:“哪儿呢?哪儿有俊的?”
    “喏!”陆念给她让了半身位子,“看到没有,瞧着应当都是稍有些家底的读书人。”
    阿薇顺着看去,颔首道:“能叫您夸俊的,果真是俊。”
    “不过再怎么看也还是成昭郡王的模样最俊。”陆念回忆了下。
    阿薇失笑。
    陆念只是随口一提,说完就罢,心思落到了重点上:“我左看右看、好像没有看到岑睦?莫非他不敢来?”
    “许富德打听过,京中但凡有些名头的诗会学会、岑睦都参加了,”阿薇道,“除非是特意避开我们这里。”
    说话间,又有四五人一道进了大门来。
    阿薇定睛一看,道:“正中那个着空青色的应该就是岑睦。”
    陆念看去,啧了声,道:“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和他那祖父一个德行!”
    至于里头有多少人性,难说。
    大堂里,因着新客到来,也是一阵互相问候。
    但凡参与过几场文会的,彼此之间多有眼熟,尤其是身份、文采上出众的,更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岑睦就是如此。
    太保孙儿,和善大方,学问出色。
    不管是冲着本人还是冲着他背后的岑太保,岑睦都是香饽饽。
    岑睦客客气气与人回礼,嘴上谦虚万分:“我们来迟了,定当自罚三杯。”
    “三杯可不行,得三首诗!”
    岑睦并不推拒,茶也罚,诗也罚。
    题是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出的,岑睦自矜文采,胸有成竹一一应对,赢得不少掌声。
    而他在掌声中有礼地一一拱手,谦逊也自信。
    岑睦今日有备而来。
    虽然祖父让他一心备考,不要管其他事情,但岑睦素来懂得讨祖父欢心,又怎么能对祖父的烦恼视而不见?
    据岑睦揣度,祖父最烦闷的就是定西侯府的事。
    平心而论,岑睦不喜欢那位做侯夫人的姑母,这来自幼年印象。
    在他深得祖父喜爱之前,岑睦在家中远远比不了上头的兄姐们。
    那几个是祖母的眼珠子,而他是眼中钉。
    去别府走亲,祖母带在身边的也是那几个,轮不到他。
    岑睦不稀罕去!
    姨娘说得对,与其去见这个亲戚那个亲戚的,不如多背两篇文章!
    逢年过节,姑母总会回娘家来。
    侯夫人的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对祖父还客气些,对岑家其他人都是“施舍”的。
    可即便是施舍,给兄姐的施舍也多,给到他这里的,打发叫花子一般。
    那种小人,岑睦如何会喜欢?
    但再不喜欢,岑睦也不愿意她被赶出侯府,成为祖父烦心的事。
    岑睦并不了解定西侯府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远嫁的陆氏长女带着女儿回京,不过三五个月就把姑母打出去了。
    他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这对母女到底有什么能耐?
    姑母当了三十年的侯夫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当听说这广客来的东家就是这母女后,岑睦就来了。
    他想会会她们!
    诗会上,学子们各显身手,岑睦独占鳌头。
    雅间里,陆念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与阿薇道:“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公鸡,还是小瘟鸡看着顺眼。”
    阿薇听得直笑。
    拔得头筹的最终就是岑睦。
    阿薇下楼去,亲自与他道贺,送上一碟状元糕:“公子好文采!”
    岑睦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这就是定西侯府的那位表姑娘,只是眼前的人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此人是蛮横的刻薄相,却没想到竟然是个皮相骨相皆美的美人。
    岑睦多看了阿薇好几眼,才在其他人的催促中回过神来,忙道:“失礼了。”
    阿薇浅浅笑了笑。
    岑睦取了一块状元糕,细细品尝后,夸赞道:“细腻柔软,又不粘牙,甜而不腻,广客来的手艺当真出众。”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声:“当真这么好吃?别不是岑郎君看姑娘家看丢了魂,舌头都歪了吧?”
    岑睦脸上一红:“兄台这话太不端正!”
    与岑睦一道来的一公子忙帮腔:“兄台有所不知,年节里,长公主与驸马都来过广客来。”
    “就算是给圣上、皇后做菜,也就是一酒肆、一厨子。”
    岑睦重重咳嗽了两声,稿子在腹中,正要长篇大论驳斥一番,却听了声极其嘲讽的笑声。
    他被打断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那发笑的人。
    正是阿薇。
    嘴角还噙着冷笑,明媚的五官吸人目光,阿薇一字一句道:“有人做锦绣文章,立庙堂之上,胸怀天下,为民谋利。
    有人做酸腐诗词,嫌玉兰小家,鄙芍药艳丽,这也不行那也不是,最后三碗黄汤下肚不知今夕何夕。
    偏偏就是这后一种人最计较吃食。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无论是知她身份的,亦或是不知道的,都没有想到,这般年轻且姿容出色的姑娘家,骂起人来这么厉害。
    哪里是不留情面?分明是直直戳人脊梁骨。
    待最初的震惊过后,有人脸臊,有人忍笑,还有人不惧得罪旁人,笑得前俯后仰、连连鼓掌,还得给她赞个“好!”
    另有人不晓得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添油加醋,问了句:“他骂什么娘了?”
    “骂厨子不是骂娘?”阿薇答道,“没有厨子做饭,他吃什么?饿几天肚子就知道谁是娘了!”
    哄堂大笑。
    笑得那惹事之人掩面而走。
    阿薇骂完就算,浑然不介意,示意客人们请便,就往后头院子去了。
    也就两刻钟,客人陆续离开,翁娘子引了岑睦过来。
    阿薇毫不意外岑睦会出现。
    毕竟,又是佯装看她看失神,又是安排了人唱红脸白脸,可见是有备而来。
    阿薇看得清楚,但她并不拆穿。
    岑睦如此“配合”,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从厨房走出来,阿薇与岑睦颔首,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听别人唤公子‘岑郎君’,公子不会是岑太保的亲戚吧?”
    岑睦一怔。
    他准备了不少开篇说辞,没想到被对方抢先了,只好先答:“岑睦,太保是我祖父,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阿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来是知道我是谁了,那你也应当知道,陆家、岑家,仇怨大了!”
    岑睦忙道:“我一直在准备此番下场比试,对余姑娘口中的仇怨不太了解。”
    “是吗?”阿薇道,“那我就和你说说。
    你那位姑母岑氏,毒杀了她从前的未婚夫,又毒害了我的亲外祖母。
    两条人命,她得以嫁入侯府做填房。
    这三十年里勤勤恳恳为你们岑家送了数不清的银钱。
    如今事发了,银钱你们能还吗?两条人命,你们赔得起吗?”
    岑睦愕然。
    他从不知道此事,甚至有一瞬间,他心存怀疑。
    倒不是不信眼前言之凿凿的余姑娘,而是不信那白莲花一般的姑母竟然能杀人!
    姑母只是眼高于顶、小人得志了些,离杀人放火还远着呢。
    可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连杀鸡都害怕的姑母,竟然杀人了?
    厉害,真厉害!
    有目标,能施展,还成功了,岑睦佩服极了。
    深吸了一口气,岑睦藏起心思,面上依旧震惊:“真的吗?她真的那般、那般穷凶极恶?会不会弄错了?”
    “若是弄错了,她能老老实实在庄子上待着?”阿薇质问道,“你那祖父祖母去探望她,还能让她在庄子上孤立无援?
    你可以看不起她,但你总不会看不起你那太保祖父吧?”
    岑睦皱眉,眉宇之间顷刻聚集了不安、烦恼、痛苦,各种情绪复杂极了。
    “如果姑母真的做了那些事,她的确大错特错了,”岑睦纠结着道,“我之前从未听闻此事,突然知晓内情,我……”
    阿薇嘲道:“你如何?你去和你祖父要一个真相吗?”
    “我会去问,”岑睦重重点头,重复了一遍,“我会去问的,但不管怎么说,姑母是姑母,我是我,长辈的事情,我们晚辈哪怕知晓对错是非,也不好太过强硬。”
    阿薇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这么说,你倒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了?”
    “余姑娘,”岑睦双手作揖,“我自开蒙起读圣贤之书,不敢说得多少境界,但礼义廉耻还是学了的。我很惭愧、惭愧!”
    阿薇比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
    说完,她也不等岑睦反应,抬步入楼、上去雅间里。
    陆念犯瞌睡了,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问:“如何?”
    “就像您说的,还不如我们小瘟鸡顺眼呢,”阿薇笑道,“自视甚高,我骂几句再说,反正他还会再来。”
    陆念撇了撇嘴:“看着就是个贱骨头。”
    而贱骨头,戏多得很。
    岑睦整理了一番袖口,也趁此机会,调整了下心情,而后才步履如常地离开。
    沿着西街走了一段,他回过头看向广客来,暗暗咬牙。
    他今日特地前往,准备不少,无论是叫人故意挑话,还是话语间的主动,全都不如他所愿。
    不愧是能把姑母赶出侯府的人,伶牙俐齿。
    先前小瞧她了!
    但没关系,他就不信耍不到那小丫头片子。
    之后的一旬,广客来又办了三场文会,次次热闹。
    岑睦每次都到场,不一定得第一,但总归要出些风头,再认真同余姑娘赔礼。
    这日傍晚,元敬赶着到了广客来,寻了翁娘子:“余姑娘在吗?衙门里忙得团团转,我们爷好几日顾不上吃口热饭了,我寻思着不是回事儿,想请余姑娘备几样菜。”
    翁娘子把元敬往后头请。
    穿过大堂,一进后院,元敬一抬头就看到余姑娘同一年轻男子说话。
    侧着半边身子,元敬只觉得眼熟。
    而那眼熟之人把一长匣子递给了余姑娘:“先前多有失礼,小小礼物向余姑娘赔罪。”
    元敬:?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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