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郡,安阳。
    城北有洹水流过,如果有人要南下河内,前往唐王所在,就必须渡过这条河流。
    “此处曾是殷之所在,自古繁荣,没想到一路所见尽是荒林野地,乡邑城池尽皆残破,离繁华远矣。”
    齐王田假站在洹水北岸,负手而立,与跟随在侧的将军田间出声感叹。
    田间道:“听闻是唐王为了抵御秦军,撤空了漳南诸城邑的人口,现在还没有让他们归来,故而显得破落了些。”
    “嗯,此事我知道。撤漳南之人以耗秦军之粮秣,又借长城消磨王离之锐气,最后引漳水一举覆灭十万秦军。唐王能借天地之力而用兵,真乃神矣。若能得他相助,寡人必能夺回齐国,杀了田荣那竖子!”
    田假话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他本来已经登上了齐王之位,在临淄宫殿中称孤道寡。
    哪知道田荣一回来,就把他赶了出去。
    要不是田假跑得快,脑袋怕是已经被田荣给砍了下来,心中哪能不恨。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借外国之兵,助他杀回齐国,重夺王位。
    见田假怒气冲冲。
    田间忧心道:“吾闻唐王与田儋在临济会盟,定下攻秦之盟约。现在田儋虽然死了,可田荣是其从弟,唐王会不会顾虑此事而不纳吾等?”
    “你真以为那唐王和田儋有多少情谊?之前田儋扣留一干楚人,唐王心中定然不喜,所谓临济之盟,不过是为一时利益忍耐下来罢了。唐王可能还不知道田儋之前在平原屯兵,正是为了等待秦军和其厮杀,好捡一个便宜。寡人若以此事相告,唐王对于田儋田荣又能有多少好感?且……”
    田假说到此处,冷笑起来:“那田荣能给唐王的,寡人也能给,甚至给的更多!”
    “只要唐王能助寡人复国,寡人愿与其共结盟约,甚至和那魏国一般,率齐国向他称臣纳贡,甚至是割城邑相谢也不是不行。如此大利,那田荣能给吗?”
    称臣纳贡!
    割城邑以谢唐王!
    这就是田假的底牌。
    自古以来,落难君主和公子投奔外国,再借助他国兵力杀回本国夺取君位的事情非常多。
    比如春秋时的卫献公,就是因为臣子政变出奔齐国,卫国群臣拥立其弟为君主。后来卫献公借齐、晋之力夺回了君位。
    又比如天子周襄王,因其弟王子带作乱而出奔他国,后来借助晋文公的力量杀回都城,处死了王子带,重登王位。
    田假现在走的就是这条路。
    他是齐王建之弟,齐氏王族直系,为齐人所拥护,有着法理继承权,现在是因为军事上的失败而被赶走。
    只要借助强国之力杀回齐国打败田荣,他就可重登齐王之位。
    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很合理的。
    而在战败出奔时,摆在田假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唐,二是楚。
    田角和田间认为前往楚国比较好。
    临济会盟后,田儋与楚人不睦,不承认楚国的地位,如果他们前去投奔楚国,楚人定然欢迎。
    田假让齐相田角奔楚,以作后援。
    他自己则带着田间来到河北,将复国的希望放到唐王吴广身上。
    一来是吴广有漳水大胜的战绩,证明了他的军事能力很强,且唐国的军力不弱,有为他复国的能力。
    二则是田假听闻吴广曾复赵、卫之社稷,显出了这位唐王对于他国诸侯颇有仁心。
    第三就是田假觉得吴广是个聪明人。
    “以唐王之智,必定能看出我可以为唐国带来的好处。”
    田假信心满满。
    他与田间一干随从在洹水北岸休憩,等待南边的唐军派人来接他们过河。
    到了下午时分,南岸有船只驶来,靠在岸边。
    船上站了个白衣男子,见到齐王田假后,他微笑着上前行礼。
    “唐国中大夫陈平,见过齐王。”
    ……
    唐元年,后九月。
    因为今年是闰年的缘故,在九月和第二年的十月之间,还有一个闰月,被称作后九月。
    进入闰月没多久,驻兵在河内的唐王吴广,就见到了来自齐国的使者。
    “昔大王与我齐国先王有临济之盟,齐唐两国素为反秦之盟好。今先王不幸战殁于阳武,齐人拥戴先王之子继承君位,为我齐国新王。小人奉寡君与相邦之命出使河北,愿与唐国再续昔日之盟好!”
    齐国使者神色恭敬,前来告知唐国他们立了新王的消息,并代表两国建交。
    关于这个齐国新王,经过这几日的加急调查,吴广有所了解。
    继田儋、田假之后,齐国的第三个王叫做田巿(fu)。
    他是田儋之子,年纪较轻,没多少威望,本来也没有登上王位的能力。
    在田假趁机复辟的时候,田巿无力阻止,只能闷着脑袋接受现实。
    是田荣带兵杀回齐国,赶走田假后将他扶持上了王位。
    因为是靠着田荣上位,这一来田巿虽然是齐王,但齐国的大权落到了田荣的手中,让其成为齐国真正的主事者。
    从齐国使者刚才的话里,也能看出田荣在齐国的地位很高,几乎与齐王并列。
    齐国的信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吴广脸上则露出“悲痛”的表情,仿佛失去了一个挚友。
    他叹道:“齐先王与寡人颇有私交,其殁于河南,寡人心甚哀之,今齐人能拥立齐先王之子为君,甚好。”
    见唐王如此神色,齐国使者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王对齐国友善,那他接下来的使命应该会更容易完成。
    齐使拱手道:“小人此番出使河北,除了与大王再续盟好外,更奉了寡君和相邦之命,请大王能将齐之伪王田假,与其将田间交付我齐国。”
    “此二人趁先王战殁之时,于我齐国阴谋作乱,自立为王,乃相邦所欲必杀者。今闻此二者逃奔河北,还望大王能为我齐国解决此患,勿要因此影响两国邦交。”
    话音落下,齐国使者一脸期待的看着吴广。
    谁知吴广露出愕然之色。
    “伪王田假?其将田间?你言他们来奔河北,可寡人并没有见过他们,这如何交付你齐国?”
    齐国使者一怔。
    吴广又转头询问左右的唐国群臣。
    “诸卿可曾见过此二人?”
    葛婴以大嗓门叫道:“禀大王,吾等并未见过此二人。”
    蒯彻笑眯眯道:“臣等也未曾见过,这二人应该没有来过河内。”
    唐国群臣一番话,让齐国使者眉头紧皱。
    田假、田间等人在平原津渡过大河,前往河北,这是许多人都看见过的事情,不可能有假。
    田假来河北的意思很容易猜测,无非就是想要在唐国政治避难,甚至借唐军之手为其复国。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了很多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田荣派出使者与唐国建交,并希望能通过外交手段从吴广手中得到田假等人,免除这个潜在的祸患。
    刚才使者话中隐含唐国不交人会影响两国邦交的威胁,就是田荣的意思。
    可唐王君臣却信誓旦旦的说没见过田假,这就让情况出现了变化。
    齐国使者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不在河内,说不定是把这二人藏起来了!
    他低语道:“或许田假并未来河内,而是去了邯郸,还请大王能够为吾齐国搜寻。若得此人,寡君与相邦必有厚报。”
    吴广摇头叹道:“看来使者是不相信寡人啊。这样说吧,寡人敢保证田假、田间现在绝不在我唐国境内。若在我唐国,寡人必交付使者,寡人从不说虚言,使者勿要多疑。使者回去将此事报予齐王与相邦就是,让他们相信寡人。”
    齐国使者神色迟疑。
    旁侧已有葛婴站出来,怒斥道:“吾家大王何等人物,岂会骗你!这二人说不在我唐国,就不在我唐国。要是在我唐国,我葛婴把脑袋扭下来给你当鞠踢!”
    见到唐国群臣对自己怒目而视。
    又见唐王神色诚恳,不像在说假话。
    齐国使者只能按捺住心头疑惑。
    他忙拱手道:“大王之语,自是真言。既然此二人不在唐国,小人也不便久留,当回齐国向寡君与相邦复命,继续寻那二人踪迹。”
    “嗯。”
    吴广点了点头,对齐国使者再度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
    他吴广从不说假话。
    刚才他和唐国群臣所言句句都是真话。
    田假、田间二人确实不在他唐国境内。
    毕竟这河北之地又不是只有一个国家。
    这二人跑到其他国家去了,跟他吴广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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