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长葛之南的平原上,一道黄褐色的潮水缓缓南下。
    三万步骑押着一万俘虏,还带着劫掠而来的粮草、牲畜、钱帛等各种杂物,极大的拖累了尚让大军的行军速度。
    “长社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我军三万人马,难以成事,不如见好即收,回屯扶沟,静观其变。”葛从周苦口婆心的劝道。
    他出身濮州鄄城,与王仙芝、尚君长、尚让是同乡。
    只可惜王仙芝战死蕲州黄梅,黄巢接掌了大权,濮州一系的人马全都被边缘化了。
    龙尾陂一战,更是令尚让在义军中声望大跌。
    连带的葛从周等人也郁郁不得志。
    “长社正是空虚之时,我军正可取之,即便攻不下,也能让忠武军分身乏术,为秦宗权创造战机!”
    尚让一心一意为大齐着想,当初黄梅兵败,他本有机会接过交椅,却拱手让给了黄巢。
    “秦宗权反复无常之人,皇帝令他独掌七万大军,实在……令人堪忧……”
    “拿下长社,大齐的所有困境尽去,秦宗权也会俯首低头,不敢有二心,我们的粮草也有了着落。”
    尚让很清楚长社的重要。
    攻破此城,忠武军就会元气大伤,大齐也有了落脚之地。
    手握三万步骑,不试试他实在心痒难受。
    那陈五手上也就两万人马不到,还要多处防守,尚让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
    葛从周知道他性格执拗,难以规劝,也就不再说话。
    这两年不少濮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葛从周寥寥数人,若不是葛从周与张归霸、张归厚、霍存等几个结义兄弟为尚让站台,尚让在草贼中的地位还会再降。
    “什么声音?”葛从周敏锐的听到旷野中的动静。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巨大的黑影笼罩四野。
    “能有什么声音,不就是野驴叫唤?”几个老卒嬉笑道。
    “不如去抓些来,我等好久没尝过野味,天天吃肉膏,人都吃的疯疯傻傻,昨日又有两个老兄弟半夜发疯,砍伤七八个人……”
    “斥候过去看看。”葛从周觉得没这么简单。
    许州坚壁清野,连树木都被砍了,只剩下一地的枯草,连个野兔子都看不到,哪里来的野驴?
    十几骑斥候策马而去,身影消失在旷野的夜色之中。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仿佛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旷野的风徐徐拂来,隐隐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敌袭,全军布防!”葛从周厉声大喝。
    周围士卒全都懵了,有人甚至笑道:“不过一两匹野驴,有甚大惊小怪?”
    “通美,这长社附近哪有敌军?”尚让也是一脸茫然。
    葛从周拔出横刀,勃然变色,“速速列阵,东南向,骑兵退后!”
    众人懒洋洋的列阵,一片抱怨之声。
    葛从周充耳不闻,望向东南方向。
    很快,旷野中传来一片片的驴骡嘶鸣声,蹄声轰鸣。
    士卒们这才惊慌起来。
    葛从周驱马上前,“贼军至多三千骑,严守本阵,慌乱者斩!”
    在他的安抚下,士卒逐渐镇定下来,挺起长矛,结成一个个小阵。
    但就在这时,那些驴骡背上忽然冒起火光。
    驴骡吃疼,越发疯狂的向前冲撞。
    借着那一片奔动的火光,葛从周看到驴骡背上没有一个人,驴骡眼睛上还蒙着一块黑布,顿时心中一惊,贼军根本就不是从东南方向来的。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调转方向。
    两千多头驴骡已经冲了过来,撞向士卒的长矛……
    巨大的冲击力将长矛折断,余势不竭,撞翻士卒,连带的点燃地上的枯草,火势奔腾而起,似乎驴骡背上还有火油、干柴等物,大火一起便不可收拾,成汹涌之势。
    士卒与未死的驴骡一起在火中惨叫。
    前阵立即崩溃,驴骡还是一群群的继续向前冲……
    “杀!”
    西北面、南面忽然火光大作,喊杀声惊天动地。
    刹那间,义军仿佛陷入十面埋伏之中。
    “通美!”尚让一脸惊慌。
    其他士卒更是六神无主。
    葛从周脸上阴晴不定,眼神锐利如刀,“所有骑兵靠拢,步卒列阵于北,后退者、慌乱者皆斩!”
    毕竟是转战多年的精锐,经过不少阵仗,老卒们各自聚集。
    葛从周举起一面旌旗,率数百骑驰骋阵中,凡惊慌逃窜者,皆被砍翻在地。
    还未正式交战,就有千余士卒倒在自己人的刀下。
    不过也正因他的强力手段,士卒逐渐镇定下来。
    三千多骑退至牙纛之下,葛从周目射雄光,气冲牛斗,“我有骑兵在手,且看何人敢来一试吾锋!”
    南面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与西北面两千余众步卒同时冲出夜幕。
    喊杀声震动旷野。
    南面骑兵只是驰射一阵,便退入夜幕之中。
    西北面的步卒声势震天,来势极其凶猛,如一柄尖刀,狠狠扎进义军阵列之中,人人奋勇向前,人人舍生忘死。
    一夫搏命,十人辟易,千人搏命,横行无忌!
    忠武军不是简单的搏命,而是维持着阵列,分成三股,一股持矛,一股为花队,一股持弓弩在后,互相配合,收割着义军的性命。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义军就倒下六七百余众,其中一半还是最有血性的甲士……
    义军虽有两万众,但胆气声势为之夺,仓促应战,自然落入下风。
    即便是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葛从周,见忠武军如此声势,脸上也冷汗涔涔。
    “忠武步卒,果然冠绝天下!”
    “这群忠武军比我们还疯、还不要命,可纵骑兵掩杀之!”尚让又惊又怒。
    荒野中,人影绰绰,不知忠武军还有什么后手。
    一旦这三千骑未能快速击杀忠武军,那么葛从周手上最后的筹码也就没有了。
    即便投上去,以忠武军现在的气势,只怕骑兵也会伤亡惨重。
    骑兵都是濮州老卒,是尚让的核心。
    而步卒大多都是临时凑出的乌合之众。
    尚让手下的精锐在龙尾陂葬送了一波,又在梁田陂折损了大半……
    “贼军锐气正盛,不可力敌!”葛从周面沉如水的望着战阵,那一支支向前攒刺的长枪,整齐划一,一看就是为骑兵准备的,还有后阵的弓弩手。
    但忠武军迟早会力竭,那时候才是骑兵一击必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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