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三个人:“你们疯了吗?你们真是剑侠吗?娄师兄说的剑侠可不是你们这样的!”
    李无相笑起来:“别的剑侠不是,但是我例外,传我法的人当初都说我心术不正呢。”
    “你就是心术不正!不行!”吴昊大叫起来,“这不是我的事,你们把我修为废掉了我怎么回镇守府去?一旦叫人看出来不对劲娄师兄怎么办?我说你们就这么大的一点儿胆子吗?你们叫一个人跟我回去不行吗?我带你们见娄师兄一面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李无相转身看背后的三人。潘沐云点点头:“他至少不是死间。这样吧,我跟他去见娄师兄,你们等在这里。”
    曾剑秋要开口说话,潘牧云肃然道:“我是执剑,这种时候听我的,没别的可讲。老曾尤其是你,要是我被抓了,你既然是棺城豪族子弟,那你的办法就比我多。”
    曾剑秋摇摇头:“你被抓了是必死,下场不会好,我就不一样了。老潘,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执剑,就——”
    两个人争起来,李无相却没理他们,蹲下来看吴昊:“关着娄师兄的牢房什么样?他是怎么被关着的?怎么进去?”
    吴昊皱眉看他:“你去问曾师兄好了,你又不信我,问我干什么?”
    李无相就对他笑:“唉,我都说了你别生气,都是为了宗里。曾师兄我肯定会问的,但是先问了你,才知道你跟他说的有没有出入,对不对?”
    吴昊长叹一口气:“我是真烦你这个人啊,你们外面的这群野人是真的……真的……心真脏啊,怎么就这么难相信别人呢?好,你听着,娄师兄被关在山主的府上,山主对他还不算坏,一间大屋,起居用具都不缺,还有书读,还能外出在院子里走动。”
    “他修为被废了,连着废了两次修为,这辈子是不能修行了的,所以看着他的人也不多,就两个。但这个是明面上的,暗中埋伏的更多,全是镇守府上的,我都知道在哪里,就是等着你们来救他——”
    “只有你们这些镇兵?真形教的修行人呢?”
    “吴山主就在府里,已经是炼神了,娄师兄的牢房其实就是府里的客院,还需要什么别的修行人?那种的那些府里的,也是因为娄师兄是剑宗的人、又潜入城了,这事也跟镇守府有关,所以才要派人去的。”
    “那要是我去了,怎么跟他说话?”
    “我告诉你暗中埋伏的都在哪儿,把门口守着的两个支开,能不能跟他说话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心思这么多这也要我来想吗?”
    李无相点点头:“这么说,明面上对他的看管很松,能给他送东西吗?”
    “能啊。娄师兄是什么人,三十多年前的时候在棺城里,人人都知道他,受过他指点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是叛教了,只当是犯了戒律了,要说给他送东西,丹药、法材、衣食用具可多了。”
    “好吧。”李无相站起身走到曾剑秋身边,又讲这些事问了他几句,曾剑秋边跟潘沐云争论边回答了。李无相就仔细想了一会儿,“我说,你俩谁都别去,还是我去吧。”
    两人愣了愣,李无相看曾剑秋:“你肯定清楚,隐匿行踪、随机应变,咱们这几个人里我最在行,一旦出了事,我有法子叫他们捉不到我,捉到了,我也死不了。”
    曾剑秋皱眉想了一会儿,又往他胸口看看:“真形道的本事,我们也不是全知道——”
    “我的也是,这些日子有了点长进。”另外几句话李无相不好意思说——这三位剑侠应该自觉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但是他觉得他们的手段还是有点糙、很不冷静,尤其是曾剑秋。
    一模一样的身份背景换给他自己,眼下的局面绝不会这么被动。他至少会花上半个月的功夫好好谋划,不说救出娄何,就算把棺城闹个底朝天也未必不可能。
    曾剑秋又沉默片刻,看潘沐云:“我们别争了,叫他去吧。”
    潘沐云愣了愣,微微皱眉:“你不放心我,但放心他?”
    “要是飞剑杀人,我放心你。但现在这种事,他说得对,我们都不如他。老潘,你别多问,你信我就信他。”
    潘沐云又想了想,点头:“好吧。”
    两刻钟之后,李无相与吴昊走在通往棺城的大路上了。
    吴昊余怒未消,板着脸不说话。李无相走了一会儿,看他一眼:“你之前说我们这些教外的野人心脏,这么说棺城里的民风很好?”
    吴昊瞥了他一眼:“至少同门不会逼我吃药。”
    “唉,你往好处好想嘛,我们好歹没废了你的修为。至于你吃的那药,说是三天之内没有解药必然毒发身亡,但你没想过你吃的可能是一颗糖丸吗?我们的心这么脏,也许是耍你的呢?”
    吴昊不说话了。
    李无相就跟他沉默着走了一阵子,留心脚下的路。
    这条路很宽阔,两侧挖了排水的沟渠。路面显然是被硬化过,表面是一层砂石,底下应该是厚厚的一层碎石,更下层肯定还有东西。这种道路建设的水准,他在教区之外都没见过,已经很接近他来处几十年前的乡村道路的水平了。
    再合着吴昊说教外的人“心脏”,李无相就意识到,棺城必然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繁荣富足。在教区之外,剑侠已经算是道德水准最高的一群人了,可要是吴昊真不是真形教的细作,那就只有在相当富足优越的环境里才能养出他这样的人——天然缺少生存危机和无处不在的凶险,竟然蠢到在跟剑侠接头的时候开玩笑。
    这么一想,许道生办的那些蠢事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这种蠢对于寻常人而言,其实一种幸福。作为异世来客,他觉得棺城对待普通人的时候显得极为残暴。可考虑到教区之外的样子,那里该是有许多人会羡慕此地的生活的。
    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有关太一道的生死存亡问题。
    教区之外的三十六宗,看着是一团散沙,只管自己宗门之内的修行,并不像太一道这样有着解救东皇太一的崇高目标。但如今知道了关城的情况,李无相意识到太一道的处境其实是很微妙的,未来似乎也并不乐观。
    解决东皇太一是为了重振人道气运,重振人道气运是为了重回三千年前业朝时候,天下人安居乐业的情景。
    那,如果有一天六部玄教的地盘足够大、神通足够强,譬如真形教这样在什么荒漠、戈壁处专为寻常人开辟一片人间乐土、对待他们也更加宽容——那太一道立教的道义何存呢?只怕慢慢的自己就要消亡了吧。
    又过两刻钟,两人进入棺城。与教区之外的德阳一样,棺城也没有城墙。此时已经是下午,城市背后的棺山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座城市都遮蔽起来了。
    城中的道路比城外更好,几乎都是石板路。街道两旁的房舍也全是由石材建造、辅以木料、粉刷外墙。而李无相在见到这些建筑、看见街的人时,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撕裂感。
    因为街上的房舍都很漂亮。德阳的房舍也漂亮,但他明白那是因为自己在观察的时候,是以一个异世来客的角度去看的,觉得见到的一切都很新奇、古香古色。可要是由长久居住的本地人看,只觉得一切理所应当、甚至稍有些破败。
    而棺城房舍的漂亮,是一种纯粹的美学角度的漂亮。房舍精心设计,建造技艺高明,被粉刷的外墙大部分是白色,还有有些土黄、浅绿、灰黑夹杂期间,显得色彩更加缤纷。
    另外不同的一点,是这些房舍之间离得并不很近,几乎在门前或者二层都有小小的露台,上面放着木制的圆凳或藤椅,这叫他想起了一个词儿——“别墅”。
    只有生活富足、有闲情逸致的人才会建露台吧,这至少意味着,房舍之内的居住空间并不缺乏。
    至于街上的人,与他所想的一样,看起来都很健康,比教区之外的人要高出近半个头,极少有模样丑陋的。
    行走在的德阳的街上时,因为道路的两侧有摊贩,所以那些叫卖声显得街上很热闹。棺城的街上也喧嚣,喧嚣声却是来自路上行人了——脸上都有笑容,放松平和、彼此交谈,这情景几乎就要叫他想起来处的世界了。
    吴昊闷头闷脑地走到现在,瞧见李无相四处打量的模样,似乎心情好了点,就嗤笑一声:“娄师兄说,之所以剑宗不常叫普通弟子到教区,就是怕他们见到教区的模样、道心不稳。李无相,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路铺的不够平,容易绊脚。路边的杂物有点多,不干净。棺城里没有清道的吗?比如说专门扫路上杂物的?”
    吴昊皱了下眉:“外面有?”
    “反正有的地方有。”
    吴昊想了想,似乎懒得反驳:“你说是就是吧,不急,过些日子我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了。你跟好我,省得有人来查你,再好好想想怎么去跟娄师兄说话吧。”
    两人又走过三条街道,其间吴昊跟几个镇兵打了招呼,直往棺山的山脚下去。
    吴山主所在的山主府远离闹市,藏在一片由溪流环绕的树林当中,占地极为广阔,外侧全由高耸的石墙包裹。远远看去,一座三层的楼堡耸立在地势最高处,足可俯瞰其下的整座棺城。
    李无相以为要进入城主府会经过严格的审查,可在大门之外竟然无人把守、门户敞开,等随着吴昊走进门内,看见的则是茂林修竹、湖泊流水,仿佛一个极大的园林。
    在其间走动的人不少,有些是看起来与吴昊一样的镇兵,有些是仆从模样,还有一些,身着土黄色的道袍,或者在风景秀丽处闭目打坐,或者三三两两坐卧闲谈,面前还摆着零食瓜果之类,远远瞧见了他和吴昊,也并不显得惊讶。
    李无相稍稍一想,意识到这里不该被叫做城主府。
    吴昊之前说棺城会有许多派遣过来游离的弟子,看来那些穿土黄色道袍的就是。这地方,应该算是一座学宫,而吴山主应该相当于校长——山主、山长,这两个称呼也的确是很类似的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在这府中穿行,渐渐深入。等转过一片遍生古树的小山坡之后,瞧见了一个有白色高墙的别院。这里应该就在棺山脚下了,左侧山主居住的楼堡被林木掩住,只能瞧见一角飞檐,而这个院落的后半部分都嵌在山体的石壁当中,只有三面墙。
    这里就是吴昊所说的囚禁娄何的地方了。
    只不过,小院门前的人有些多——十几个真形教的修士,或者站立,或者席地而卧,聚集在院前路边的草地上,正在高声说话。他们也都带了仆从,手中捧着纸笔之类,一些侍立这些修行人身边,一些等在院门口。
    李无相走到近处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青衣仆役从院子里推门走出来,手中郑重地捧着一张纸,交还给其中一个修士。
    于是其他人立即一起凑过去看,沉默片刻之后,有人微微点头,有人皱眉沉思,还有人击掌叫好:“还是娄行走解得精妙!原来关窍就在这里!我从前竟然都练岔了!”
    他们……似乎在跟院子里的娄何通过书写的方式,谈论修行的心得!
    李无相微微出了口气。在然山见到许道生对待江湖散修的做派时,他对六部玄教的印象很差。可现在见到了这些修行人,有意识到玄教当中的这种氛围,在他前世来处似乎也很难得,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吴昊在一丛树林边站住,往旁边挪了一步靠近李无相,毫不避讳地抬手指点,像是在他同他介绍那些修士:“镇守府的人,在这附近一共有七个——”
    他把他们的位置一一说了:“你问我能不能送衣食用具,是可以的。但是像这些人一样,送进去的东西都要由里面的人看一道。要是你也想像他们一样用纸来传讯,怕不行。只要不是修行的事,全要扣下来。”
    李无相点点头:“有没有死角,暂时看不见我在做什么的?”
    吴昊往右侧林中一指:“全是,进去就是。你要做什么?吴山主就在楼堡里,只要你一动手——”
    “你数三十个数,一会儿进林子里来。你会在地上看见一件皮袄,你把它送进去给娄何,然后再想法儿给取出来,还放在你一会儿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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