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翻出一道鱼肚白痕, 鸡鸣报晓,上京城各处街坊也热闹起来。
    长安街口的早茶铺子刚支起来,便听见街道前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重甲在肩, 整齐划一的羽林卫踩着清晨的日光行至长安街, 在街口分为两路,一路由陆执徐带着去了□□街,一路内宦服饰的人往杨楼街赶。这两条街上住的皆是官宦人家,宫里抄家的旨意传出来后, 便早早约束家人不许出府看热闹, 闻声赶来的姻亲旧故也被拦在门外。
    抄家这种事, 陆执徐还是第一次做, 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卿和司礼监太监李忠。
    这件差事是他自己揽上身的, 武德帝可有可无地应了。
    羽林卫持剑冲进长恩侯府, 院中的丫鬟小厮叫喊逃窜着, 被跟来的小太监骂了两声才终于安分些, 李忠读了圣旨,羽林卫进屋拿人搜查,不一会儿, 长恩侯府上下老少便跪在院子里哭嚎。
    至于侯府主人李贽玄,早在羽林卫围了端王府的时候,便被压去了天牢受审。
    李二被人从屋里拖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羽林卫不为所动, 将人按在院子里跪着。
    李清婉死死攥着丫鬟胳膊, 发髻散乱, 眸中含泪,眼底满是惶然, 哪还有往日的高傲清丽。
    见弟弟被人拖了出来,她忙扑上去询问道:“你们做什么,我爹呢?我爹呢!”
    羽林卫剥开她的手,将人推倒在地。
    李清婉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害怕极了。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昨日姑母还在劝她安心,说朴家不过商户,即便表哥定亲了,也会想法子让她嫁过去,可今日她们长恩侯府便成了阶下囚。
    羽林卫冷脸做事,对李清婉的哭求不予理会,李清婉无奈,只好对着陆执哭求道:“辰王哥哥,都是一家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看着这位从未亲近过的表妹,轻轻叹喂了一声,“陛下旨意,只得听从。”
    李清婉还想说些什么,可旋即对上陆执徐的眼神,便被他眼底的凉意钉在了原地,明明眼前的男人笑的温雅,却让她心底窜上来一股恐惧。
    倒是一旁的长恩侯夫人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赶紧将女儿拽过来抱在怀里。
    一向盛装的贵妇人早乱了妆容,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当年年宴上,已逝的章皇后被人指控谋害皇嗣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陛下旨意,只得听从”,之后便迁居冷宫,没过多久溘然长逝了。
    院子里哭声一片。
    大理寺卿命人搬了椅子出来,好整以暇地坐下同陆执徐一同监工。
    李二恨极了陆执徐,拜姜静行那口黑锅所赐,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手臂是被陆执徐打断的,当即破口大骂道:“陆执徐你个卑鄙小人,用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们长恩侯府,我要见陛下!我爹是陛下亲表弟,我是陛下亲侄儿!陆执徐你有什么脸坐在这,你早晚不得好死,还有姜静行那个小白脸,长得跟个女人是的,就是个卖屁股啊啊啊!”
    乾一上前一剑鞘抽在他嘴上。
    李二目眦欲裂,吐沫横飞地往陆执徐身上冲,李忠挥手,让人赶紧堵上嘴拉下去,然后转头对陆执徐谄笑道:“殿下,杂家领了陛下的旨意抄家,好搜查长恩侯府勾结端王的证据,您看,奴婢这就开始吧。”
    陆执徐面上喜怒不显,可心中的杀意一层压着一层,他看向一旁坐着的大理寺卿,轻描淡写道:“本王没做过抄家的差事,还是由韩大人拿个主意吧。”
    这抄家就是抄家,能有什么主意。
    大理寺卿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有什么深意在。
    不过在瞥到蜷缩在地的李二时,他眼中也多了几分厌恶和痛快,作为长恩候的独子,李二作奸犯科也不是一两回了,可以前有太后护着,亲爹压着,他们大理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啼血。
    他心思转了转,想到了当年先皇后的事,当初一帮人在朝堂喊着废后,除了礼部那群老古板,喊的最欢的便是长恩侯府一派的人。
    大理寺卿不动声色地看了陆执徐一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只见一身官袍的文官捋了捋胡须,斟酌道:“既是搜查证据,那抄家不过是手段罢了,不如先审问审问府中之人,若是能吐出什么来,也省了公公一番功夫。”
    李忠心思也透,当即让羽林卫分成两队,一队人进去搜,另一队人则将包含李二在内的侯府亲信拉到隔壁院子里审问,不一会儿,偏院便传来阵阵惨叫。
    李清婉听着弟弟的惨嚎,和长恩候夫人相拥啼哭不止。
    和家族倾覆在即比起来,什么姜绾什么胡重光,还有什么重要的。
    在一片哭嚎声中,羽林卫从长恩侯府抄出来了百来箱宝器,金银更是数不胜数,至于都是不是赃款,还需有人加以定夺,除此之外,太后在世时赐下来的逾制之物不知凡几,也被悉数抄没,充入国库。
    曾经辉煌贵极的长恩候府,终于走到了末路。
    正应了那句盛极而衰,李家由武德帝而起,也由皇权而落。
    陆执徐看着被贴上封条的长恩侯府大门,恍惚了一瞬,只觉心头一层阴霾散去。
    当年他母后被长恩侯府联手韩妃诬陷残害皇嗣,太后下旨废后,他外祖家博安侯府也如今日这般得了一道抄家的旨意,可搜来搜去,也没搜出来什么,只有满府哭嚎声。
    如今数年过去,外祖父一夜苍老的面容犹在眼前。
    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他还是觉得太晚了。
    陆执徐将长恩侯府的一切撇在身后,负手登上街口停着的马车。
    长恩候府事毕,大理寺卿跟着李忠入宫面圣,临走问陆执徐,“殿下可要随臣进宫?”
    “本王去魏国公府看看,韩大人先行入宫吧。”陆执徐坐在马车里,双眸漆黑幽深,“魏国公为大雍征战四方,乃是大雍基石,父皇有旨意不许任何人叨扰魏国公养病,可人心难测,抄家的圣旨一出,难保有些人失了敬畏,扰了魏国公清净。”
    大理寺卿闻言也有些慨叹,长恩侯府没了也就没了,他们文官一向不愿与这些气焰嚣张的外戚同流合污,可魏国公府不一样,魏国公府树大根深,姻亲旧故遍布朝堂,今日这一倒,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那殿下去吧,臣会为殿下在陛下那里说明。”
    “多谢韩大人。”陆执徐微微一颔首。
    这话一落,乾一驾着马车便动起来,直向长安街的方向驶去,片刻后,来抄家的羽林卫也原路退走,留下满街的喧嚣叫好。
    日光破晓,天光大亮。
    昨晚闹了一整夜,大臣接收的信息太多,如今还在消化,武德帝体谅诸臣,所以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
    此时武德帝负手伫立在窗边,听大理寺卿回禀长恩候府的事,待听到陆执徐转道去了魏国公府时,眉心皱了一下。
    “依法查办吧。”
    大理寺卿立即躬身朗声道:“陛下圣明!”长恩侯府到底是太后娘家,他原本还怕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武德帝摆摆手,向窗外看去。
    昨日夜间又落了场雨,如今雨过天晴,天空澄碧如练,从明光殿俯揽下去,隐约可见羽林卫蜿蜒前进,最后消失在朱雀门外,武德帝深深吸一口气,坐拥天下带来的极致痛快氤氲在胸腔,从五脏六腑流向四肢,荡涤着全身。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想见的人此刻不在眼前。
    “伯屿啊……”
    霍辛从宫里出来后,骑上马便往靖国公府赶。
    姜静行和魏国公府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这事一出,可别人还没回来,岳丈家先没了,要不然可就真是出笑话了。
    霍辛策马来到靖国公府,门房将人迎进去,茶也没喝,他就站在院子里将明光殿发生的事告诉了管家姜秋,让他赶快通知城外的姜静行。
    一柱香后,靖国公府的侍卫往城外飞骑而去。
    意外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昨日遇见陆执徐是个意外,端王事发也偏偏赶在她不在京都这两天,巧合的让姜静行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算计好了时间,特意挑着她不在的时候搞事。
    听完侍卫带来的消息,姜静行脸一沉。
    长恩侯府随着端王府倒台是早有预料的事,李贽玄事事为端王出谋划策,怎会不受牵连。可魏国公府不一样,牵扯进去的不过是一个任职五品司马的二公子,在李相府且安然无恙的情况,又怎么会落到个抄家搜查的地步。
    除非武德帝早有打算。
    姜静行只觉一阵头疼,不管武德帝有何打算,她和魏国公府在军中如同两颗根系交错生长的大树,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国公府若没了,她也要元气大伤。
    不管武德帝是为了巩固皇权,还是为了别的目的,都是在压制她手里的权利。
    来传话的侍卫不敢打扰,姜静行沉思片刻,命人备马入京。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必须回京看看。
    说走就走,姜静行回屋换了身儿衣裳,快步向门外走去。
    正巧姜璇这时带着侍女走到院子里。
    姜璇见她急匆匆出来,脸色凝重的吓人,不由一愣,“这是怎么了?”
    “我正想叫你去用早膳呢,你是要去哪儿?”
    姜静行来不及解释太多,但依旧沉着道:“阿璇,陛下下旨查抄魏国公府,我现在要回京一趟,如果今夜我没回来,明日的法事一结束,你就带着绾儿回家,明白了吗?”
    姜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知晓轻重,赶紧点头道:“明白,你放心。”
    姜静行闻言却是苦笑,放心这两个字,她真的听了太多次了。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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