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们师兄妹重逢以来,方宁还是第一次见沈昱那么激动的样子,一时怔住,任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往外走。
    “师兄且住!”
    直到两人快要走出院子,方宁才反应过来,挣开了沈昱的手。
    “虽然不知师兄和那位邵夫子有何关系,但是那位邵夫子一早就已经出去了,如今并不在跃仙酒楼里,”方宁揉了揉红了一圈的手腕,冷静地分析道:“就算师兄执意要求见他,可那跃仙酒楼毕竟是秦家的地盘,师兄此番贸然地去见秦老板的贵客,必然会使他起疑。故人久别事小,惊动了秦松事大啊!”
    沈昱被她叫住了步子,疑惑地回头去看方宁,却不料听到了她的这一番话,整个人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顷刻间如梦初醒。
    “师妹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他自知一时冲动,面带歉意。
    方宁见他平静下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问出了那个刚才她就想问的问题:“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那位邵夫子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师兄如此失态。”
    沈昱听闻她这话不禁面露讶色,垂眸若有所思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师妹是后来才拜在师父门下,因此有所不知。实际上师爷除了我们师父,名下还另有一位弟子,天资聪颖,专习河洛八卦,且颇通医药。这位师叔为人洒脱不羁,虽学有大成,却矢志终身不仕,隐游于山野。若不是他在师妹入门前回来见了一次师父,与我通了姓名,恐怕我也不知道我们浑天派还有如此奇人!”
    “师兄的意思是说,那位邵夫子就是师兄口中的这位师叔?”方宁听后略显迟疑,许久才提出了自己心中的所虑,“可他既然是你我的师叔,又为何会成了那秦松的座上宾?师兄未见其人,不能仅凭一个名号就下此论断。”
    她才说完,一抬头,就看见沈昱抿唇不语,许是还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快步向院外走去。
    未见那位行踪成谜的师叔其人,方宁此时也说服不了他,幸而两人这时候已经在罗府查得差不多了,此时走也没有耽搁下什么。
    就在她追赶师兄时,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步履匆忙,险些与他们迎面撞上。
    方宁心里想着事,没注意眼前,被他惊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所幸被沈昱一把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何事弄得如此匆忙!”
    见他差点冲撞了方宁,本就面色不虞的沈昱脸上又沉了几分,对那人斥责。
    “大人息怒!”那仆役见沈昱动了怒,煞白着一张脸,连忙向两人赔罪道。
    方宁借着沈昱的手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你一个门房,怎么到这里来了?”
    “回大人的话,是知县府里遣了人过来,说是府上有位客人自称是沈大人的旧识,特地来拜访大人。”
    那罗家的门房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地回道。
    方宁闻言眯起眼睛,继续问:“可有说明来拜访人的相貌?”
    “官府派来的人说那人带了帷帽,所以看不清样貌。但是他给了此物,要我交给大人们,”那门房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样式的物件来,递与两人,“他说,只要两位大人看了此物,就知道他是谁了。”
    玉牌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透亮,入手温润,由一整块青色的昆山玉雕琢而成。青玉中间绘着一只浑天仪,以青龙为首的四象环绕在其四周都是,反面则用小篆刻着玉牌持有者的名姓——邵无涯。
    沈昱接过了那玉牌,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浑天派弟子所特有信物。
    持有此物者都被认为是浑天派门人,一可证明身份,二则示之可得师门相助。因此,这张玉牌尤为贵重,常常被弟子们视作与生命等同,甚至门派中还曾有“人在玉在,人死玉毁”之说。
    再对应上玉牌上所篆刻的名字,那么此时来寻他们二人的必然是邵师叔无疑!
    沈昱与方宁相视一眼,一扫先前脸上的不悦,朝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师叔,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宁见他这幅孩子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偏偏又猜对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知县府内。
    “老爷不在,我们便自己做主,先让那位去大人房里侯着了,”姚知县府上的人垂眸,向沈昱两人禀告道,“既然是沈大人的贵客,我们自然怠慢不得,大人尽管发现。”
    “有劳你们了。”
    沈昱与方宁都是腿长腰细的主儿,一路上走得飞快,跟着两人的下人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追上。
    到了偏院门前,下人识眼色地退下。
    两人一同推开门进去。
    院子里的两棵树落尽了秋叶,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一个个橘灯般的红柿子。
    庭院中有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人,他正站在柿子树下,仰头看着鸟雀在枝头翻飞着。或许是听见院门处传来的声响,他摘下兜帽,转过头来——
    来人年约四十上下,相貌清癯,丰姿隽美,湛然若神,孑孓一身,负手立于天地间,长风骤然从他身后卷过,好似一股浩然气长存于世。
    “师叔!”
    沈昱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开心的高声呼喊,一并较快脚步,小跑迎上。
    “师妹与我说时我就觉得是您,想着尽快与您相见,没想到您反而来找我们了!有失远迎,望您莫怪。”他走得急,到了邵无涯面前才想起要将玉牌还给他,嘴上仍不停的絮叨,慰问对方这几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您怎么不在屋内等着呢,外头多凉啊。您怎么在这里呢?何时到此地的呀?哦,对了,您快看,这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方宁。”
    “别来无恙啊。师侄。”邵无涯微微一惊,旋即轻笑,不急着接过玉牌,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方宁,打量好一会儿,才喟然长叹道:“你们竟然也这么大了,真真是光阴似箭啊。对了,你们师父还好吗?”
    沈昱与方宁闻言,同时缄默。
    两人原本见到故人的欢雀心情霎时黯淡下来。
    最终,还是方宁开了口:“师叔,我们进去说吧。”
    热茶蒸腾着白雾,弥漫在狭小的静室里,伴着寥寥数语,讲述一场血雨腥风。
    “原来如此,没想到师兄他避世一生,竟还是遭了如此毒手。”
    邵无涯凝望着手中的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话终失语,他怅然一笑,仰头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想将心中的苦闷连同这茶水尽数囫囵吞下一般,洒脱又狼狈。
    片刻,邵无涯正了正神色,沉着道:“想必你们猜到了我的来意。我是来告诉你们秦松的狐仙酒有大问题。他明知欢心兰的药理,却仍不顾我的提醒,大量添加,恐包藏祸心,与罗画师的死难脱干系。”
    方宁、沈昱欣慰对视,不谋而合的望着邵夫子,“我们亦有此想。罗画师尸体房内有藤信草,结合欢心兰后,毒虫必会蜂拥而至,如蜈蚣等陆生节肢或小型爬行类毒虫,最喜钻进体内。此前是我疏忽,没有及时发现。既然师叔来了,您乃此中翘楚,就请您来操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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