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飞驰人生
    当然,科道言官们的飞驰人生,在翰林院大佬们面前,都不是事儿。
    翰林院大佬们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初入官场,在翰林院遛鸟,没吊事干。
    成为小登,在翰林院遛鸟,没吊事干。
    成为中登,在翰林院遛鸟,没吊事干。
    成为老登,在翰林院遛鸟,没……,等等!不要在翰林院蹉跎人生了,国家需要你!
    “?”
    正三品侍郎,走起。
    “!”
    要不是裴元在八股上是个草包,他都想去考一科试试了。
    哪怕点钱呢。
    仕途上有得意的,自然就有失意的。
    比如说,明朝初年的时候,朝廷最看重的是六部郎署,也就是在礼部、吏部、户部这些地方,担任主事、员外郎、郎中的这些人。
    按当时的情况,一个御史,就算十分称职,也得九年才能升任正六品主事。
    但是在正德年间,郎署的地位就不行了。
    “二甲之为主事者,迹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板,仰视台省如在霄汉。”
    意思就是,那些二甲进士中,分配到六部郎署当了正六品主事的人,基本就没前途了。
    就算熬资历等升迁,熬到死也就是个地方布政司、按察司属官或者知府什么的。
    甚至兢兢业业一辈子,哪怕品级上去了,上边随便派下来个低级科道官,都得仰视如霄汉。
    或许有人诧异了,科举不是总共有三甲吗?
    一甲是天上人,前途自然无忧。
    那不是还有三甲垫底吗?
    这就是时代的特色了。
    在明朝的前期,三甲确实垫底,基本上都是分配到地方,担任一些州县一把手。
    以大明朝的广阔疆域,每三年考出来的二三百人,根本是不够用的。
    所以一些地方的知州、知县、同知、通判、推官,就由举人和监生充任。这些杂流官员的数目,远远大于科考出来的三甲官员。
    这就整体的拉低了地方官的层次。
    三甲进士也是进士,那也是万中选一的人中龙凤。
    很多三甲进士一听说要到地方上去,直接如丧考妣一般。
    ——“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
    但是这种情况,在成化年间出现了巨变。
    因为举人、监生本身就没什么前途,很容易自暴自弃,和地方上的豪强沆瀣一气,削弱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
    因此成化天子想通过朝廷委派去的进士们,加强下对地方的掌控。
    可是三甲进士们的强烈抵触,让成化天子的谋算大打折扣。
    后来成化帝想了想,既然你们都想当科道官,不想去地方任职,这也好办。
    朝廷以后选科道官,优先从地方上的三甲县令里挑,不就成了?
    这个政策一出来,二甲进士们直接就哭了。
    分配去担任正六品主事官的进士们,直接仕途大跳水。
    而三甲进士们则集体叉腰,发现自己强的可怕。
    这些三甲进士,先去地方上逍遥又快乐的干几年七品县令。
    大权独揽在手,吃饭没人敢去转桌。
    等到考察的时候,只要比同行们优秀一点,就直接原地飞升,去朝中担任御史。
    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几年,就能直接指着自己的七品官衔。
    正德,给我加点!
    运气不好的话,就忙碌又充实的出着公差,四处巡查,见见已经从六部升任地方高官的二甲老同学。
    老同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又赶上风调雨顺,治理的地方和乐安宁。
    更加幸运的是,老同学的领导一个比一个死的早,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三、四品大员,可谓春风得意,一时无两。
    再然后怎么着?
    老同学看到你直接就跪了。
    ——原来是我那三甲老同学,尊敬的七品御史啊!
    所以说啊。
    有的时候,人生的一些不如意,真的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
    裴元的谋划,就是趁着这次平叛大胜,鼓动陆訚说服天子开设恩科。
    然后趁着这次去山东的机会,让巡抚王敞配合自己,招揽一批听话的举子。再依靠对霍韬和田赋文风的模拟,考出一批进士出来。
    之后就可以联手萧韺,对河道总督张凤发难。
    到时候裴元会揭穿张凤在修理河道和督造战船时的贪腐,并且设法牵出河道总督衙门更多的官员,制造出一场轰动朝野的窝案。
    山东紧邻北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必然会派出大量御史前来一查到底。
    裴元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口气搞出一大批的御史空缺。
    想要彻底挖出张凤这群毒瘤,自然是用熟知民情,能够深入调查的山东进士了。
    到时候裴元就可以和李士实利益交换,大量的安插手下的进士成为御史。
    这些御史不但可以成为裴元咬人的疯狗,而且三五年后,还可以刷一波声望,直接飞升各地,成为掌管一省大权的三司之一。
    裴元想了想,对张琏也不羡慕了。
    他看了看宋春娘身后的几个随从,问道,“你的人?”
    宋春娘往后瞧了一眼,很得意的说道,“怎么样?都不错吧?”
    说完又解释了一下,“都是我的师兄弟。”
    随后对那些人吩咐道,“都过来见过裴千户。”
    宋春娘的几个师兄弟显然也是被她教过一些规矩的,慌乱的过来见礼。
    裴元也没搭理他们,对宋春娘问道,“宋老镖头呢?”
    宋春娘答道,“不想让他打打杀杀了,我打算让孔续给他找个小庙,当个砧基道人,安安生生的养老算了。”
    “啧。”裴元笑道,“挺好的。”裴元又问道,“醍醐和尚呢?不是让他给你做理刑百户了吗?”
    宋春娘答道,“我让他去招人了。西厂刚刚搭起框架,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好在西厂的牌子硬,不怕招不来人。”
    裴元这才像是看见了那些拜倒一地的随从一般,对宋春娘道,“还是从你的这些师兄弟中,挑几个可靠的培养吧,那醍醐和尚有个理刑百户的名头,给你做个打手就行。”
    被狗东西关心了下,宋春娘总算恢复了点精神,“放心,我会小心的。”
    接着,对那些不敢起身的随从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些机密要和千户商量。”
    那些随从虽然是宋春娘的师兄弟,但他们这些跑江湖的,早就听过西厂凶狠,知道官身可怖,哪敢还用以前的态度对待宋春娘,都老实的应声下去。
    裴元也来了点精神,莫非宋春娘这里还有点有用的情报。
    等随从们退下,宋春娘凑到裴元跟前,细长的胳膊试图勾肩搭背。
    裴元不客气的把她拦住,“有话好好说?”
    街上呢。
    宋春娘充满暗示的问道,“妍儿好不好?”
    裴元怒了,“你滚!”
    宋春娘嘻嘻哈哈的挺直腰,就要离开。
    裴元又把她叫住。
    “对了,这次去山东,你就不要去了。”
    “去山东?”宋春娘有些迷糊。
    裴元这才想起来,宋总旗前些天在张链家里快乐的胡天胡地,根本不知道有关罗教的事情。
    裴元直接道,“和你关系不大。你手下都是些乌合之众,正好可以有些时间好好管理管理。千户所这边留的是澹台芳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去找他帮忙。”
    宋春娘想起一直看不惯她的澹台老头,有些抗拒道,“那我宁可去找孔续。”
    裴元听她两次提到孔续,有些意外道,“你和孔续很熟了?”
    宋春娘答道,“他是镇抚嘛,我收来的钱,要去找他交账的。再说,他和每个人混的都不错啊。”
    裴元想了想,不由叹息道,“想不到本千户也有埋没人才的时候。”
    裴元当初把这个叫做何儒的九品巡检小官从广东弄过来,就是看好他的交际能力。
    可是对人才的重用,不是给他一个六品官就得了的,还得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行。
    只不过这样一来,千户所还得有个长袖善舞的内政人才,帮着打理这边的事务。
    唉,人才难得啊。
    裴元对宋春娘说了,已经恢复普贤院百户所的事情。
    又道,“西缉事厂还在慢慢恢复,你也不用在那坐镇。我的后宅,你还得好生帮我照应着。若是事有缓急,就立刻去叫人,或者带着妍儿紧急前往普贤院百户所躲避。”
    宋春娘对逃亡的流程已经很熟了,敷衍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无非就是视事情的严重程度,接下来去无人关注的御史张链家暂避,或者去智化寺固守,再或者设法混出城去,让程雷响派人接应着,前往天津卫。
    裴元还待交代几句,就见臧贤穿着便装,带了一人笑眯眯的过来。
    裴元见了一喜,连忙上去搭话,“原来是臧奉銮,我正让人去找你呢。”
    臧贤笑着问道,“为兄送你的两个女人,可称心如意否。”
    裴元还是很领情的,“多劳奉銮费心了,小弟很是满意。”
    臧贤也不和裴元多话,指了指身后带来的那人,说道,“这是大理寺评事张松,他和王琼乃是同乡,两人关系不错,能说的上话。”
    那个叫做张松的五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满是憔悴之色,见裴元看过来,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裴元去见王琼是有事相求,虽然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但还是对张松以礼相待。
    臧贤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像是根本没在意张松就在身旁一样,对裴元说着张松的根底,“此人年轻的时候,也有些才名,只是不知怎么得罪了谢迁,官儿是越做越小了。”
    “谢迁离任后,也没人理会他的委屈。现在京中物价腾贵,朝廷发的宝钞、折色,又不顶用。他自己欠了一屁股的债,能有这个人情买卖,都算是我们兄弟照顾他了。”
    裴元叹了口气。
    很多没有实权的京官,日子确实不好过。
    在地方上还能贪一点,哪怕不贪,各种用度也可以在公务里面支出。
    可是京官的日子就太难受了。
    朝廷发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过日子的。
    要是有些家底的还好,真要是普通百姓出身的,光是在京中蹉跎几年,就足以让他们贫困不堪。
    走到那个地步,很多官员都只能是借上一笔高利贷,然后去买个地方官儿,贪污钱财慢慢还账了。
    裴元不好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岔开道,“我听说谢迁这人评价不错,不该这般蛮不讲理吧。”
    臧贤笑了笑,悠然道,“大人物一时的真性情,有时候毁的就是别人的一生。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元没法接了。
    臧贤也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道,“走吧,咱们去见王琼。”
    裴元听了有些诧异,“怎么?奉銮也要去见王琼?”
    臧贤说了句,“那倒不是。既然你从我这里找的人,我总要确保你见到人才是。”
    裴元顿时对这政治掮客的业务能力再次赞叹不觉。
    接着裴元想到臧贤突兀的带人出现在这里,他心中一动笑问道,“奉銮莫非一直留意着小弟的动静。”
    臧贤也不回避,笑道,“确实如此,当时听你说的急,我就连夜把事情办妥了。没想到贤弟沉迷女色,数日贪欢,倒让我有些糊涂了。”
    裴元听了这话,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他是数日贪欢吗?确实是。
    只不过裴元暗地里那点放任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君子远庖厨,自然是精致利己的做法。
    他可以用道德绑架王琼,让王琼自己去衡量是否保下那些霸州军裹挟的乱军,是否独自去承担渴等功勋的文官武将的怒火。
    而他裴元,则全然无损的享受着保下数万人命的道德安慰。
    甚至在某一天,风平浪静的时候,还可以跳出来大放厥词,鼓吹自己的首倡,享受别人钦佩的目光。
    可裴元不能因为他的精致利己,就总让老实人吃亏吧。
    横冲直闯的呼啸数个州府的是那些霸州贼军,并不是他王琼。
    如果数万霸州贼军的分量比王琼重,可以为了保住那数万颗滚滚人头,让王琼成为牺牲品。
    那裴元自己,在某一天,会不会也可以成为被牺牲的那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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