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需要让我做些什么?”伏宁问。
    她将不想吃的苹果重新塞给伏宁,让他处理掉,“皇帝的生辰即将到来,各地执政官都会派遣代表来到泰拉为皇帝庆生,苦行修会没理由会放过这么盛大的节日。”
    牧首低头看向手中的苹果。
    实体裂隙如刚冷锋刃般鞭笞而来,将其溶解销毁,化作一团飘向天空的缤纷粒子,直至融入环绕座天使的庄严巨轮,变作深幽冷寂的银色。
    “他们不曾死心。”
    伏宁语气冰冷。
    “他们罪不可赦。”
    伏微随之接上未尽的话锋。
    举国宴饮是全泰拉的盛宴,是为庆祝伟大皇帝的诞生,这种欢乐气氛会辐射到每一个家园世界。
    美酒会在狂欢中消耗一空,匠人则继续酿造以备下一次盛会。每至这段时日,往往都会引来一些秘密结社与非法团体的躁动试探。
    不仅于此,对于她而言,这种挑衅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圣堂代表将从神教之心阿提库斯启程,进入亚空间跃迁,然后抵达泰拉,为皇帝的盛宴增添宗教光辉——大约五周的标准航行距离,而这已经是利用神术压缩时间的结果。
    他估算着舰队抵达泰拉的日期,轻声询问,“你要出塔?”
    “我是很好的诱饵。”少女露出兴致勃勃的微笑。
    确实如此。
    伏宁实在不愿赞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令伏微回心转意。自从伏微回到泰拉之后,她的角色定位便已悄然发生改变。
    昔日战争兵器的形象被极力淡化,报刊书社、记述者、民间诗人的瑰丽歌颂如同置于银盘熔化的石蜡,将她塑炼成了一枚代表和平的象徵玺戒。
    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们不愿参与进政客间无谓的政治斗争,在还未真正和平的年代大行权术,无异于引火自焚,因此一个被隐形孤立,一个被迫进入圣堂谋事。
    伏微觑着哥哥的神色,从那略微紧绷的线条痕迹中发觉他的心不在焉。
    他的过度保护欲又发作了,但仍然铭记着她的嘱咐,不要过度干涉她的决定。天秤在心中摇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她将拉斐尔拽进怀中,安慰般地拍了拍伏宁的后背。
    “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带上我的护卫队,一同见证……嗯,你莅临泰拉的风采。他们每一个都是从远征军退役的精锐战士,塞雷妮蒂还是内环的一员,这样可以安心了吧?”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牧首追问。
    她打了个响指,“帮我拖住那些政客。”
    “委员会不允许我前往乌玛,所以我要你将他们留在泰拉。”伏微陈说着整个堪称疯狂的战术计划,她非常冷静,这必然经过了无数次推敲思考。
    “这是一次没有经过报备批准的战争,只有圣堂——准确来说是你。你不受军事委员会管束,我需要借助你的舰队进入亚空间跃迁。”
    “二度污染并不寻常。”伏宁指出关键,“这是显而易见的陷阱。”
    “所以我非常仁慈。”
    不容逆转的决心。少女轻耸双肩,似乎是想大笑出声。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伏微斟酌着修辞,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嚣张,“我会如他们所愿,准时赴宴,然后将他们都杀掉——就这样,非常简单。”
    锋矢般的尖利话语撕开媒体极力掩饰的假象,战争兵器暴怒旋动的锋刃不染尘埃,亟待动武饮血。
    轮环急躁转动,散溢出某种类似金属的锋锐嗡鸣,拉斐尔发出一声颤抖呜咽。
    座天使的发声器官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构思中断,少女停止对于心中豪情的叙述,同时也停下盘弄拉斐尔的罪恶行径,她垂下头颅,先是来回端详,然后将它举到高处。
    伏微皱着脸,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弄疼你了吗?”
    拉斐尔轻眨眼睑,深蓝眼珠蒙上一层薄薄水雾。
    “哥哥……”她赶紧请外援。
    一只手伸了过来。
    伏宁捏住座天使其中一条环带,将拉斐尔从她怀中毫不留情地提走。座天使是伏宁的精神体,天空中的巨大座天使是完全体,因为其可怖形貌,只在大型战役中有所展现;拉斐尔则是尊主的“博爱眷者”,是座天使的缩小化,被阿提库斯的门徒所熟知。
    他丢开拉斐尔,好在它及时稳住身体,狼狈地躲进了斗篷下摆。
    刚刚伸出去的手臂凝固在半途,伏微抓了个空。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抬头看向伏宁。本来想问一句“哥你是不是焦虑到哭了”,但决定还是给堂堂牧首留点面子……伏宁看出她在想什么,牵着嘴角笑了一下。
    “它只是累了。”伏宁解释道。
    “你对它好一点嘛。”她不喜欢看到伏宁粗暴地对待拉斐尔,这样很不好,“拉斐尔还是个小孩子呢……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你对它很好的。”
    所以果然是生气了吧?!
    手指抽搐了一下,他不以为意,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护养柔顺的乌黑发丝贴着手掌摩挲,阳光向着花园直射,使其泛着淡淡光辉。它被养护得很好,说明有人一直在用精油为她打理头发,而且过程细致非常,极具耐心。
    是兰瑟·佩雷斯。
    伏宁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试图抑住某种奔涌思绪,但心中安宁难以复原。
    这种动摇使得巨大座天使震颤不休,幽绿在教堂尖塔刺目闪烁,云中光柱抽搐扭曲。唱诗者诵读福音的和谐韵律被一阵低沉嘶鸣刺破,他们奋力抗衡,然而难逃歌声衰疲。
    这里绝非蒙福之地,可怖异貌如衰败花朵般绽现。
    枝梢果实未经采摘便已坏死,丰满表皮向内紧缩,滴出一连串恶臭脓汁,仿佛生化毒液般的幽绿,草地被接连腐蚀。
    咆哮从远处传来,连带暴雨坠地之声,其中夹带的高昂吼声腐朽溃烂,像是一群从墓地爬出的秽恶腐尸,正集结于一处暴怒嘶吼。
    这种盛况愈演愈烈,伏宁却无动于衷。手指从少女颈后穿过去,轻柔拢住颇有厚度的头发,粗略分成几股,随后指尖灵巧穿梭,很快编成了一个低垂精致的发髻。
    “伏微?”他轻声喊道。
    这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抚手段,以往它卓有成效,然而如今却收效甚微。
    伏微没有回答,疲惫黏住眼睑与耳朵,庞大困倦如逆水倒流。她含糊呓语,手臂不自觉地搂抱面前这具柔软躯体,让伏宁将她放到厅室里,让她得以疲倦睡去。
    精神连系即将断开。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缓慢松开。
    “睡吧。”伏宁低垂头颅,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这位寓意光辉赐福的牧首,恪守神圣誓言的牧首,将冰冷嘴唇贴向亲生胞妹的面庞,印在她不再温柔上挑的唇角。
    一声悠长叹息。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会照做的。你的请求,我都答应,伏微,我为你所用。”
    他许下承诺,随后反复叙说同一句话,像是学者凝注某个难以忘怀的深晦注脚,使其永恒烙印于心灵殿堂,让每一块石砖、每一面墙垣、每一根廊柱都镌刻铭记。
    “……我们是至死不能分离的血胤。”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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