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眼眶微微发胀, 不可置信地将那本款式简约的同学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除了自己写过的那一页,确实再找不出半点笔印子。
    贺敬珩当年, 只?找她一个人写了同学录?
    阮绪宁还记得,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周岑揣着本同学录来高一(4)班找她——彼时周家已经搬离了雅都名苑,两人上下学途中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而贺敬珩就?跟在周岑后面, 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知纡尊降贵“下凡”这一趟,是为了给好友壮胆,还是纯粹上厕所顺路。
    谭晴比当事人还要?兴奋,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冲她喊话:“我的天?, 两位大帅哥一起来找你了啊!男宾两位!真是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
    在女?生们或不解、或惊羡的目光中, 阮绪宁红着脸跑出去,这才得知周岑是专程来让她写同学录的。
    贺敬珩很不屑地丢过来另一张纸:“这是我的——你随便写。”
    阮绪宁并没?有随便写。
    回到教室后, 她思考了很久,最后一笔一划写下了对两人的祝福:周岑有他的音乐梦、一心向往更大的舞台;至于贺家少爷,他不缺掌声与?前程, 以后也一定不缺美好的爱情……
    只?能祝福他与?周岑友谊长青。
    其实, 阮绪宁也考虑过把自己加进去,落笔时却?迟疑, 她从来没?给贺敬珩送过生日礼物,也从来没?吃过他的生日蛋糕——他们之?间的友谊根本没?发芽,就?别提长青了。
    差一点就?发了芽。
    还是陪周岑过生日那次。
    阮绪宁当时就?坐在贺家书房的沙发上, 一边用小叉子戳生日蛋糕上的草莓,一边聊起最近看到的星座运势:天?秤座的幸运色是绿色。
    周岑的生日就?在十月。
    言语间那种“偏心”, 满得快要?溢出来。
    自觉不妥,她欲盖弥彰地望向坐在单人座上玩手机的贺敬珩:“贺敬珩,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对方?冷冰冰地回应:“早就?过了。”
    她自讨没?趣地“喔”了声,继续埋头吃蛋糕。
    周岑主动?打起圆场:“也没?过多久吧,我送你的礼物不是还摆在这儿吗?”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亚克力小夜灯,忽而又道:“对了,你过生日那几天?正好是摸底考,也没?好好庆祝,要?补过吗?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哪里吃顿饭,顺便,再请宁宁吃一次蛋糕?”
    贺敬珩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算了。”
    阮绪宁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贺敬珩真小气呀,都不愿请我吃蛋糕……
    第二反应,则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战战兢兢双手向贺敬珩呈上礼物、战战兢兢为他唱生日歌时的画面。
    算了就?算了吧。
    释然之?际抬眼,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相触。
    阮绪宁还没?有动?作,贺敬珩便先?将脸埋了下去,视线再也没?有离开过手机。
    ……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吃生日蛋糕。
    也是最后一次。
    再后来,时光荏苒,各奔东西。
    阮绪宁回味着记忆的每一处细节,直到发现?那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里,像是有线索物品在闪闪发光。
    视线重新聚焦。
    瞄了眼铁盒子里的塑料小叉子,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那时候的……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条隐形的、绕于贺敬珩心中的线,将珍藏在盒子里的几样东西串联起来。
    而她,就?是那条线。
    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阮绪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愫,心道,贺敬珩那家伙藏得可真够深。
    开门的电子音打断了少女?纷飞的思绪。
    另一位当事人的身影很快映入阮绪宁的眼帘。
    发现?待在书房里的小姑娘,贺敬珩很是诧异,甚至来不及放下装有牛肉生煎包的打包盒,便快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落在那只?打开的铁盒上,他眼角一缩,急于转移话题:“出来吃早餐,包子还热乎着呢。”
    阮绪宁叫住他,举起那支古董级别的塑料餐具:“这个小叉子,不会?是我当年在你家吃蛋糕时留下来的吧?”
    贺敬珩背对向她,稍稍偏过脸:“是吗?不记得了,可能是忘记扔了吧?”
    阮绪宁故意拖长尾音“哦”了声:“是这样啊,那我就?帮你扔掉……”
    还没?说完,故作无所谓的男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宝贝似的捏在掌心里。
    看到这里,阮绪宁已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阮氏钢板支棱起来,不急不慢又拿起那枚边角生了锈的校徽:“这个国耀校徽,不会?是当年你借我戴过的那一枚吧?这个也是忘记扔掉的吗?”
    贺敬珩无言以对。
    啧,这种时候,倒是不迟钝了?
    不仅不迟钝,简直是意外的敏感……
    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想走?为上策,阮绪宁却?不依不饶迈着步子追上来,双手猛地环住他的腰,自身后探出脑袋:“说说嘛。”
    贺敬珩拧紧眉头,转身看着三言两语掌握主导权的小姑娘:“说什么?”
    书房四?壁苍白,没?有任何装饰,依稀间能看见些许尘埃漂浮在清晨的光线中,缓缓舞动?着。
    阮绪宁的声音比那些尘埃还要?轻、还要?细,对隐藏太多秘密的男人而言,却?是世间最犀利的审问:
    “为什么留着和我有关?的东西?”
    “还留了这么多年?”
    “你不是说过,高中那会?儿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贺敬珩终于憋不住了,眉头紧蹙,冷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趁着小姑娘短暂分神的瞬间,他绷紧神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急于向她解释:“我只?说过,不会?在高中时跟你谈恋爱。”
    她喃喃地问:“是因为周岑喜欢我吗?”
    贺敬珩厉声打断:“是因为早恋违反校规!”
    阮绪宁:“……”
    还真是有纪律委员风范啊。
    被环在腰间的两只?小手不停骚扰,男人的面上拢了一层黑云,若是旁人见着,只?怕会?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但贺太太才不害怕。
    她得寸进尺,每一个字都踩着重音:“所以,贺敬珩,真相就?是——你在高中时就?喜欢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被点名的男人两手耷拉在身侧,紧紧握着那只?保存了很多年的小叉子,薄唇轻微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许久过后,才眼神闪烁道:“……没?到‘喜欢’那种程度。”
    “暗恋?”
    “……没?到‘暗恋’那种程度。”
    “那就?是有好感?”
    贺敬珩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也没?到‘有好感’那种程度。”
    某个小姑娘不乐意了。
    松开圈住丈夫的手,她使?足力道捶他一拳,嘟囔道:“贺敬珩,我昨晚都跟你那样坦诚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故意跃过重点,贺敬珩一挑眉:“别的地方?硬不硬,你不知道?”
    阮绪宁气急,又要?去抢他手里那支看起来非常脆弱的塑料叉子。
    贺敬珩将东西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趁小姑娘踮脚靠近时,蓦地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这才换了副正经口吻:“你能掐灭对我的想法,我就?不能……掐灭对你的想法?”
    “掐灭了?”
    “掐灭了。”
    得到这个不算太意外的答案,阮绪宁故作遗憾地看着那只?铁盒子:“本以为是珍藏暗恋的宝箱,没?想到是埋葬好感的棺材。”
    贺敬珩:“……”
    但向来通透的阮大小姐,很会?自我安慰:“那也先?得‘有’,才能掐灭吧?”
    逻辑上是这样的。
    贺敬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收紧手臂、确认怀中的妻子不会?跑掉后才开了腔:“有好感,又不能有好感——那个时候的我来洛州也没?多久,自己在贺家那些破事都没?能处理好,根本没?法思考那些问题,不如不想。”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你跟周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不是吗?”
    阮绪宁对少年那飘忽不定的那一缕情丝,隐隐有了模糊的定义:存在过。
    即便被压抑住,也还是存在过。
    默默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间慢慢扩散,她抬手安抚一般摸了摸贺敬珩的头发:“好啦,好啦,我都明白。”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啦。”
    贺敬珩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末了,贺敬珩才松开手,将那只?小叉子重新放回到“仅关?于她”的铁盒子里,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应下周岑的提议。”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眨巴眼睛。
    他解释道:“补过一个生日,像周岑一样,大大方?方?请你吃一次生日蛋糕。”
    但是。
    但是啊。
    隐忍又倔强的少年最终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而是故意用一种惹人厌的方?式,避免再一次“三人行”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阮绪宁恍惚间顿悟:为何那时候每一次看到贺敬珩,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想搭理人的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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