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听出是钟宴的声音,微微笑了笑,说:“阿清哥哥,你进来吧。”
    钟宴这才?进了屋子,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稚陵不知他在看什么,便问他。
    钟宴目光一闪,说:“没什么。刚刚……陛下他怎么走得很急?”
    稚陵微垂下?眼,说:“谁知道。……”
    她看钟宴没再追问,只含笑坐下?,他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子,说:“阿陵,我煮了点红豆粥。”说着,舀了一碗,轻搁在小?案上。
    稚陵转而抬起了亮闪闪的眼睛,喜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确有点饿了。”
    稚陵也?坐在了软榻上,低头吃粥,忽然?看到地?上竟落下?了一只墨绿色兰草纹的锦囊,她拾起一看:“这是……”
    这个位置,看起来像是即墨浔刚刚呆过的,是他落下?的……?她凑近嗅了嗅,是她极熟悉的兰草香——她以前很喜欢的熏香。
    钟宴便伸手说:“给我吧,我一会儿拿下?去还给陛下?。”
    稚陵点点头,没有多想,把锦囊递给钟宴,继续闷头喝粥。
    一边喝粥,一边听钟宴说,缪家母女两人,原是从前她家里的远房表亲,仗着这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得幸捡到这么个便宜,替她家守宅子。
    钟宴有些无奈道:“这一回她们母女俩怎么也?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
    稚陵一想起此事便气得脸色不好看,恼着搁下?了瓷勺,说:“不都是因为有人瞎了眼。”她顿了顿,实在很难不去想宜陵城里甚嚣尘上的那个流言,说这缪娘子她至今不嫁,便是因为与京中贵人不清不楚,她自个儿都承认了。
    愈想愈恶心。
    任是表面上多么风光多么斯文?多么克制的人物,背地?里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寻常男人里,有几个能做到守身?如玉的——何况是守上半辈子。
    钟宴见她似又因此闷闷不乐,有些懊悔跟她说这些,收拾了杯盏,轻声说:“阿陵,三?更天了,你伤了精神,要多休息。我就在楼下?……”
    说着,他起身?便要下?楼去了,却忽然?一顿,回头又蹙眉多关心了一句:“阿陵,今日身?子感觉怎么样??”
    不提时,稚陵还没有发现,他这么一问,稚陵恍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地?说:“今日……似乎好多了。”
    钟宴也?微微一笑说:“嗯,你的气色的确好一些,很红润。”
    稚陵被?他目光看得脸上一热,别开目光,说:“一定是……是红豆粥罢。”
    钟宴含笑望她一眼,这才?缓缓转身?下?了楼,却想起什么来,下?楼时,攥了攥那枚锦囊,里面应是放了香草,好像还有别的柔软质感的东西。
    钟宴找到即墨浔的时候,他正在回廊下?看雪,或者说,单纯地?搬一把椅子,坐在廊下?,撑着腮发呆。一旁的小?桌上零星摆着杯盏,他似乎刚喝了一盏,但?不是酒,是茶。
    是茶,便不会喝醉。
    钟宴道:“陛下?。”
    即墨浔撑着腮的手臂微微一动,他抬起眼来,身?侧的冷面侍卫立即行礼告退。廊下?很静,夜半三?更,只有院门前挂的灯笼绰约光影隔着缥缈雪幕照过来,显得幽静极了。
    他没有困意?,又抬手斟了半盏热茶,自顾自喝了两口,淡淡说:“你不去陪她么。风雪很大,她会害怕。”
    “阿陵不是小?孩子。”钟宴微微蹙眉,即墨浔动作似乎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却看到钟宴将锦囊递给他,“这锦囊,陛下?要收好了。”
    他眉眼微垂,接过锦囊,说:“多谢。”他拆开锦囊,夜色深浓,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指尖碰到便能分?辨,还在。
    他轻轻笑了笑,将锦囊重新收在了怀中。
    方才?被?稚陵推了那一下?,恰好碰的是他胸口旧伤,他落荒而逃,顾不得其他,扶着阑干,哇的呕出一口血。他唯恐慢一些,要给她看到。
    他真是很舍不得在她心里那无所不能的形象。
    能叫她在每一次冥冥之中愿意?倚靠他。
    后半夜雪渐渐小?了,他们两人在廊下?干坐一夜,下?了一夜的棋。不点灯,盲下?。
    那小?太监担心陛下?的身?子,过来低声劝着他们去休息,他们却并不理会。直到天色逐渐明亮,雪光荧荧中,终于看清了棋盘局势,竟是黑白胶着,不分?胜负。
    即墨浔拈起黑子,悬在棋盘上半晌,正要落子,冷不防一阵咳嗽,棋子也?啪嗒掉下?去。
    小?太监慌里慌张给陛下?他端来了热茶,陛下?兀自喝着热茶,却道:“不早了。不下?了。”
    钟宴望着这棋局,即墨浔那一子落得不偏不倚,反而让他陷入了困境,既然?即墨浔胜利近在眼前,他……为什么又不下?了?
    君心难测,钟宴疑心是他害怕要输给自己,以至于在稚陵跟前跌了脸面,所以不继续了。
    他轻声叹息,那一年,在金水阁……也?是与即墨浔下?棋。她就在金水阁的屏风后躲着,风把她的绢帕吹过了屏风。这样?多年,不知与即墨浔下?过多少次棋,后来,再没有那时心境。
    ——
    稚陵睡醒以后,习惯性地?要打水洗漱,刚迷迷糊糊走了两步,猛地?意?识到这里和往日呆的地?方不一样?,困意?陡然?清醒,望着妆镜台,指尖轻轻地?抚摸过去,镜子里自己依然?和当年十六岁时别无二致,除了眉心殷红的红痣以外。
    她在妆镜前梳头,却有人敲门,是个女声:“……姑娘,热水。”
    稚陵只当是仆人过来,温和打开门说:“进来吧。”
    谁知在门口看清却是缪老太太和她女儿缪娘子,一时愣了愣,旋即拧起眉,便要关门,只见缪老太太慌忙放下?提着的热水,撑住了门,脸上赔笑,十分?客气,说道:“姑娘昨夜还睡得好么,睡得惯么?老身?给姑娘还炖了一盅燕窝,姑娘待会儿就能喝……”说着,示意?缪娘子她端来。
    稚陵不发一言,冷眼看着缪老太太母女半晌,心道只怕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与这母女上辈子无甚交集,却莫名其妙的沾了一身?腥,委实可气。
    缪老太太果然?在她冷冷目光底下?没有捱太久,就着急自己交待了:“姑娘,求姑娘在陛下?跟前……”
    稚陵似笑非笑地?打断她:“求情?说好话?抑或是放你们一马?”
    缪老太太忙不迭点头,卑躬屈膝,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低声下?气说:“姑娘大人大量,那日我们……我们不知姑娘的身?份哪!只是个小?、小?玩笑……”她讪讪一笑,缪娘子她连忙也?跟着附和:“是……是啊,奴家只是跟姑娘开个玩笑。”
    稚陵冷嘲说:“玩笑?我这个人,开不起玩笑。”说着便要关门,怎知又被?缪老太太给挡了一挡,她着急道:“姑娘,算老婆子求你了!”
    缪家母女压根也?不晓得稚陵的身?份,只是晓得开罪不起,昨日那事发生?后,缪老太太提心吊胆一整日,生?怕牵连到自己的荣华富贵,——退一万步说,荣华富贵若是失去也?就罢了,只恐性命都要丢了。
    稚陵不欲多言,心里一想到缪娘子不清不楚的那个传言,便如鲠在喉,气性儿上来了,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门,把她们两人都关在了门外,心里恼恨想着,她们怎么还在她家里呆着,怎么还没走。
    她扣上了门,听到有下?楼声,又徐徐走到窗边去,黎明时分?,下?了雪,冬天的天色要明亮一些,洁白雪光中,可以望到院子里,一玄服男子正在练剑。剑气萧瑟,划过时,雪风乍起,飘飘起了一层白而密的雪幕。
    时过经年,即墨浔这个习惯竟然?保持这么多年,委实难得。
    他的剑益发萧瑟冷厉,从前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招式,看起来格外晃眼,现在通通都没有了。
    剑光幢幢,逐渐落幕,稚陵见他收剑入鞘,一边往小?楼这边走,一边想要抽出绢帕拭汗。稚陵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绢帕也?落在这里了,——对了,是昨日,他抽出来,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回过身?,在软榻上找到那方绢帕——果然?,她就看到他从怀中没有找到绢帕,动作一顿。
    谁知这时,却看到另一道女子身?影着急忙慌地?向即墨浔走过去,还递过去一方帕子,依稀听到几个字眼,似在说,她炖了燕窝。
    稚陵登时深吸一口气,将软榻上的绢帕团成一团,扔下?了楼,立即关上了窗。
    那绢帕飘飘忽忽跌下?来,被?风吹到了即墨浔的怀中,他愣了一下?,怎地?它会从天而降——却看楼上那扇窗,心里明白了一二,再没顾得上其他,三?步并两步要上楼去。
    缪娘子难得鼓起了勇气去勾搭元光帝,却没想到对方一个正眼也?没给她,更是让她滚。她想她可不能就这么滚了,否则……否则,一点儿希望都没了。由奢入俭难,她哪里舍得这荣华富贵。
    即墨浔匆忙上了楼,怎么叫门,里头却一片安静,没有声音,更不必提开门了。
    稚陵独自坐在妆镜前,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心不在焉,即墨浔的声音逐渐消失,过了好一会儿,另一道声音响起:“阿陵,是我。”
    这声音是钟宴的,她才?起身?去开了门,谁知道一开门,赫然?是即墨浔率先踏进门来,先她一步抵住了门,钟宴在他身?旁,大抵迫不得已过来替他叫门。稚陵心里压抑许久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说:“找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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