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女士是某大型出版社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经她手,出过不少畅销书,也推过几个大 ip。虽然出版业式微,可她大小也算个名人。她丈夫姓吴,是早年与她合作过的插画家,现在独立运营一个艺术工作室。
    他们虽然是小有名气的文艺界人士,但很是平易近人。住院第一天,吴先生就买了不少水果,分给医护。平时待护士,他也是轻声细语,从不为难。
    出版社的下属来找白女士商量公事,他也自觉避退,带上门,对张怀凝再三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进去,一会儿他们结束了,我来叫张医生。”
    他们也算女强男弱的婚姻,但吴先生很受用,提到妻子时,言语间颇为崇敬。吴先生来探病时,白女士多半还没起,她如孩子般侧身躲在被子里,道:“别看,我现在不好看了。”
    “你那是生病了,等身体好了就会恢复好看了。”待她坐起,他又走到身后帮她梳头。
    白女士性格外向,很快张怀凝混熟,半开玩笑,道:“其实你们这里的医生和我想象中不同,非常严肃,又很忙。”
    张怀凝道:“tvb 教坏了一代人,以为当医生就是上班白大褂,下班西装跑车,戴眼镜,斯文有礼。我认识这类型的都是搞金融的。那不是我们的体系,人家是都市爱情频道,我们是农业频道,牛马生活。”提到他,她有片刻的黯然神伤。也不知他最近好不好?
    “那作为医生,张医生你觉得医生是什么样的呢?”
    “医生是白衣天使啊。但不是那种光屁股长翅膀的天使,是原教旨天使,长着六对翅膀,一百个眼球,会发射激光的那种。外表阴森恐怖,不过内心很善良,请放心。”
    白女士笑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是四十多的样子,头发已经灰白,法令纹长得苦相,穿一件洗的褪色的灰衣服,脸没擦干净,头发也乱。
    白女士叫了一声,‘姐’。那女人点点头,依旧木着脸,自顾自坐到边上,抓起桌上的水果,吃个不停。而且她只挑最贵的吃。
    气氛不对,张怀凝立刻退出去,不打扰她们交谈。后来从护士那头得知,原来这不是白女士的亲姐,而是她丈夫上一任妻子。她甚至在病房里就痛骂白女士是第三者,却打包了两道菜才走。
    可白女士竟然想要她的肾?张怀凝也颇感意外,这时张父的电话又来,他果然是试密码失败,取不出钱来。
    张父小心翼翼,道:“我不是不关心你姐,是打击太大,脑子断片了。我们男人倾向于将悲伤埋葬,不去提。我记得是哪一月,但不记得是哪天,你给点提示吧。”
    张怀凝道:“十八号和二十号,二选一。”
    张父挂断电话,不出五分钟,又来破口大骂,“我怎么试了都不对。”
    “月份错了。也没事,还有十一个月,可以用排除法。”张怀凝笑着挂断电话。
    梅哲仁那头的局还在继续,说有投资重金属的特殊渠道,返利丰厚。第一次返利的钱已经打到张父账上,其实是张怀凝给的。张父大喜,果然就重仓,把剩余的资金基本全压上了。
    白女士的手术杨浔主动接了,给文医生腾出空,进行一场儿童下丘脑错构瘤手术,这个孩子的父母很有背景。他是真心要助力文医生的事业。
    垂体瘤手术对杨浔很轻松,但他正为光屁股和戒烟而愁眉苦脸。独处时,他趴在桌上要张怀凝哄,“我感觉有一百年没抽烟了。”
    张怀凝道:“从你的嗓子来看,没到一百年。”
    “张医生特别坏,笑话我,还把我的打火机都丢了。”他故意侧半边脸,讨一个吻。
    “我可没把你的打火机丢掉,我放闲鱼卖了,我再贴补点,能凑出七百块,我请你吃饭。”张怀凝视若无睹,他就把上身一点点挨过去,贴着她,手环在后腰,不让她走。她笑着捧过他的脸,亲了一口面颊。
    “亲一下就算完了?我在戒烟,很可怜的。”
    张怀凝做投降态,双手举过头顶往后退,杨浔忽然猎食般起身,扑过去压住她,留下一个掠夺般的吻。一松开又装无辜,”张医生说请我吃饭,我记住了。”
    她笑着舔嘴唇,回味他的吻,常有淡淡的血腥味。他从来不涂润唇膏,嘴唇经常干裂流血。她找了棉签,点上凡士林在他嘴唇上慢慢抹匀。他微张嘴,眼睛朝下瞄,在她手上荡了个来回。
    她被盯得有些紧张,“露出那样的眼神,够下流的。”
    “你就喜欢下流的。”
    她笑了笑,只一瞬,莫名想到他的对立面。檀宜之循规蹈矩,在画地为牢的圈子表演,有时她也不明白他的底色。一定要刺痛他,看着他崩溃,近于歇斯底里。由此她才有得到了证明,能从他的恨里推测出过去的爱。
    杨浔的眼神变了,收敛笑意,道:“你在想谁?”
    “没有谁。”
    “那就是有了,你在想他。 恨到这个程度,已经和爱没什么差别了。上次你们都生气,说的是气话,冷静下来要不要再谈谈?”
    张怀凝不悦道:“你想联系他,你自己去,他本来还想向你求婚的,我可不拦着。”
    杨浔还想再说什么,可张怀凝又被叫走。原来是吴先生提了捐肾的事,引得前妻在白女士的病房大吵大闹。
    张怀凝赶到时,前妻正蹲在地上撒泼。护士都不敢拉,因为她大哭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谁敢碰一下,她就叫,骂得很脏,完全是街头用词。又指着病床上的白女士,道:“你抢了我的男人还不算,还要我的肾,你还是人吗?”
    吴先生也难堪,不停对张怀凝道歉,又哀求道:“算我错了,当我没说,你真的不要这样了,也给你儿子留个面子。”
    提到孩子,前妻闹得更厉害了,“呸,都是你们,把我小孩教坏了,用钱,贿赂他,让他和我离心。他现在都不向着我了,就帮你们说话。”
    “公道自在人心。”吴先生叹气。
    这是极大的刺激,前妻歇斯底里起来,桌上还有一客饭,她抢过去,全泼在地上。饭盒里还有油,也溅到张怀凝袖口。
    张怀凝也忍不了这场闹剧,道:“你不同意谁也不能逼你。你冷静点,不然我要叫保安了。给你五分钟,想想清楚。”
    前妻总算停下,嗫嚅两声,没有道歉,只是顺从地出了病房。她拦着张怀凝想补救,要帮着洗衣服,随身竟然带着有洗涤功能的漂白剂。
    她拼了命地搓洗,可漂白剂用多了,不但在白大褂的袖口留下一片黄渍,还把张怀凝内搭的袖口糟蹋褪色。
    张怀凝把白大褂抢回来,道:“不麻烦了。”
    她知道又闯祸了,道:“我就是人笨,唉,做多错多。”
    张怀凝不说话,想到了母亲。她们身上失败者的气味萦绕不散,世人并不嫌弃坏人。坏可以坏得风流倜傥,有格调。可蠢人只剩一个弱,弱得勾不起丝毫怜悯。
    姨妈早就被磨砺得冷酷,但举手投足不缺聪明人的气度。张母确实是给父亲养老送终,称得上一句任劳任怨,可她蠢得挂相,不识好歹,足以抵消一切功劳。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这三人。吴先生婚内出轨是有错,可是一看他和白女士琴瑟和鸣,夫妻和睦,任谁不说一句般配。又出了钱弥补,钱是一切道德问题的终极解答。现在再闹,倒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张怀凝回办公室,冷医生走来,瞥了眼,道:“怎么搞的,袖口一块黄?患者的尿袋洒你手上了?”
    “对啊。”张怀凝冷不防发难,猛地拿袖口蹭冷医生的手。冷医生险些惨叫,拼命挣脱,跑开了。
    这时才想起来,她还拉黑冷医生,平时工作不方便,她又加了回去。再想起檀宜之,一试,她还在黑名单里,甚至连不常用的号码也被屏蔽。她冷笑,拉黑就拉黑,谁稀罕啊?
    人情世故,体察周详是一种天赋,像外语,学不会的人也无从模仿。前妻买了点水果,想向医护道歉。可她竟然挑了甘蔗。张怀凝只能分给同事,一群人如同丐帮长老般握着甘蔗,交谈间隙,不时低头吐渣。
    钱医生有探听来小道消息,道:“确实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可以捐肾。不过挺复杂的,前妻的父母一方是知青,以前在云南,根本不往来。白女士的父母是教授,差很远,基本不往来。”
    张怀凝诧异道:“为什么会愿意啊?”
    “一开始就是前妻求白女士给她丈夫介绍工作,后来白女士养了男方全家。她丈夫不提,还有他丈夫的一堆亲戚,能安排工作的都安排了,还有前面那个儿子,也给了钱,连前妻的父母都安排妥当了。”钱晶晶皱眉,甘蔗渣塞牙缝。
    都说男人有一个红玫瑰和一个白玫瑰,也不尽然。有根底的男人,才能纵情游戏花丛。吴先生这般白手起家的,都是一个王宝钏,一个代战公主。吴先生的父母都是农民,他却偏偏要学艺术,读书时都是前妻供养的。可她也仅仅是个超市女老板,不懂艺术,不懂体面。
    吴先生聊起她时也叹气,道:“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非常痛苦。我在家里画画,叮嘱过她要安静,她就故意和我对着干,拖地,开吸尘器,开洗衣机,切菜。我说要搬出去创作,她就说我外面有人。我对她心灰意冷后提了离婚,她不愿意,法律上没走流程,可是在我心里已经离了婚,后来才爱上她,不算出轨。”
    原来前妻也受过白女士的资助,她的小超市开不下去,是白女士另外盘了个商铺,她才得以继续做小生意。拿人手短,这才同意离婚,但吴先生的房子和儿子都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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