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沉默下来。
    常守洸和王瑜仁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王瑜仁担忧地看着赵宝珠低着头,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干巴巴道:
    “大人,您别太着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办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王瑜仁的安慰显得尤其苍白。
    此事事发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太子都回京了这么久,四年前的旧案还能被翻出来,叶家恐怕也没有准备。而且叶京华是被锦衣卫抓去的,那岂不是要下诏狱?进了那种地方,即便是叶相出面,想要捞出来也是难上加难。
    王瑜仁觉得有些难过。虽然王家从始至终都是太子一党,他也确实暗地里觉得叶京华近日来的动作十分出格,可眼见赵宝珠这么难过,他也跟着觉得这件事未免做的有些太过了。
    谋害皇嗣,还是储君,加上党争,背后之人显然是冲着弄死叶京华去的。
    王瑜仁看着垂着头,显得十分颓丧的赵宝珠,担忧道:“大人……喝点水吧,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啊。”
    他看着赵宝珠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不妥当,要不还是去找个大夫来吧?
    然而就在此时,赵宝珠抬起了头,看向王瑜仁,朝他轻轻笑了笑:“谢谢你,瑜仁。”
    王瑜仁对上他的目光,蓦得一怔。赵宝珠的眼圈还是有些红,但目光却是精亮的,神情中并没有他想象的失魂落魄。
    “常兄。”赵宝珠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转向了常守洸:“当年征讨掸国之战,常老将军为主帅,当年他可有说过什么?”
    常守洸蹙着眉,摇了摇头:“当年我还在国子监内读书,爷爷领兵到岭南时还传回过家书,但等到抵达掸国战场就再没有音讯了。”他看了眼赵宝珠,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家书中并没有提及什么叛军,也未说过军报泄露。”
    “现在正有衙门的人在常府搜查,”常守洸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搭在膝盖上。平心而论,他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些流言,若真有叛徒出卖军情,那军报早就送到京城了。就算是战况倾覆之下没来得及传出去,也总是有痕迹的,不会等到现在才忽然爆出来,他安慰赵宝珠道:“你别急,陛下定会将此事查清楚的。”
    赵宝珠听了,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二人道:“常兄,瑜仁,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些。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
    说罢,他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瑜仁见状一愣,见赵宝珠要往屋外走,不觉跟上一步:“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赵宝珠脚步未停,偏过头:“去叶家。”
    他口中的这个’叶家’,自然是指叶相所在的本家。
    王瑜仁闻言大骇,急忙上前拦住赵宝珠:“大人,现在叶家可去不得啊!”他着急了,声音都抬高了不少:“叶二公子刚刚被抓走,现在情况尚且不明,大人若是这时候去叶家,往后万一有什么不好一定会受牵连的!”
    王瑜仁这么急忙赶过来,一是想将消息告诉赵宝珠,二就是怕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轻举妄动,被牵连了进去。赵宝珠心太实了,虽然他昨日也委婉地提过了,可赵宝珠似是也没听进去。王瑜仁觉得自己这个上官就是心太好了,且不了解官场之险恶,若是真因这事遭了难,那也太冤枉了!
    被人拦住,赵宝珠脚步一顿,抬眼看向王瑜仁涨得通红的脸,有些无奈道:“瑜仁,你先让开。”
    王瑜仁急了,拦在他身前不肯让开:“大人,你真的不能去!”王瑜仁急得满头大汗,急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陛下如今下令彻查此事,却还不知幕后是谁指示。若、若这是东宫的意思——”
    在王瑜仁看来,叶京华再厉害,也是斗不过太子的。太子乃天下正统,往后要继承大位的新君,若真是他着手要以此事彻底除掉叶家与五皇子一脉,那赵宝珠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若他现在掺和进去,被打成叶家一党一同清算,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王瑜仁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赵宝珠忽然抬起眼,神色骤然变得冰寒:“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赵宝珠眸若寒冰,嘴唇轻启:“用如此阴毒诡计坑害臣子,那他根本就不配为君。“
    王瑜仁骤然被震慑得僵在原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言罢,赵宝珠未再多说,绕过王瑜仁便往府门外去了。
    王瑜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后头坐着的常守洸见状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王瑜仁身边,安抚般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行了,就随他去吧。”常守洸看向门口,道:“人家两口子,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叶家不管。”
    王瑜仁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遭雷击,用最大的力气猛地转过头:“什、什么?!”
    他抖着唇瓣道:“他、他们不是好友吗?”
    他是觉得赵、叶二人的关系有点太好了!说是两肋插刀都不为过!他以为只是赵宝珠一片丹心,待朋友才会如此亲近,没想到——
    在巨大的震惊下,王瑜仁的目光都有些散了。
    常守洸有些讶意地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你不是和叶家那个庶子走得近吗?”
    王瑜仁气不打一处来:“乔筠是最不喜嚼舌根的人!他怎么会擅自说兄长的私事给我听——”
    常守洸闻言’哦’了一声,有点尴尬自己一时说漏了嘴:“算了,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罢还状似不经意地道:“今日宝珠震惊太过,说的话我们两个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王瑜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撇了撇嘴,低下头闷闷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孩子气地道:“我是不会背叛赵大人的。”
    常守洸闻言失笑,得,算是他白操心。他看了眼王瑜仁,有些感慨,心道赵宝珠这么个性子刚直之人,倒是很能得人心,倒也是件奇事。
    赵宝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叶府。下人看见他的马车,立即拥上来将他迎了进去,待到了屋内,赵宝珠隔着层层下人,一眼就望见了伏在美人榻上饮泣的叶夫人,一个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旁边,也正捏着帕子哭泣,正是叶宴真的夫人姜氏。
    “夫人!”赵宝珠赶忙上前去。
    叶夫人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赵宝珠立马上前去扶住她:“夫人,我来迟了。”
    叶夫人一见着他,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似得:“宝珠,你可知卿儿被衙门抓去了?”
    赵宝珠严肃地点了点头:“锦衣卫就是在我眼前抓的人。”
    这话听在叶夫人和姜氏二人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叶夫人登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幸好旁边伺候的明倩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边掐住叶夫人的人中一边往她嘴里灌参汤:
    “夫人,夫人您可振作些啊!“
    赵宝珠一看也吓了一跳,急忙道:”夫人莫慌,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您别着急。”
    叶夫人堪堪顺过一口气来,眼泪便夺眶而出:“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老祖宗如此对我,我可怜的卿儿——”她一边哭,一边指着四周战战兢兢的下人:“真儿和那个老不死的都哪里去了?非要等卿儿下了诏狱他们才肯来吗?!”
    下人被吓得不行,当即跪的跪,出去找人的招人。姜氏在旁边劝道:“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必定是在外头托人打探消息呢,说不准过一会儿就来了——”
    也是正好,她话音刚落,叶相就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沉肃,走得很急,步子也迈得很大,身上的紫色官袍随着步子晃动。一进屋内,先是看向了叶夫人,见她满脸苍白,妆容褪掉大半的模样,蹙了蹙眉:
    “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一听,当即哭得更厉害了:“我怎么就不能哭了?!我儿子都要下诏狱了,你还不许我哭——”
    叶执伦皱着眉,挥开官袍的下摆在一旁坐下来,开口便道:“他在北镇府司关着,不会下诏狱。”
    此言一出,叶夫人的话头一顿,接着神情骤然一喜:“真的?”
    赵宝珠也是谨慎一振,转头激动地看向叶执伦。
    叶执伦看了叶夫人一眼:“我骗你做什么。”遂看向赵宝珠,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听闻锦衣卫拿人的时候你也在场:
    赵宝珠立即道:“回宰相大人,是。”
    叶执伦听了,略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看着赵宝珠道:“此事,你怎么看?”
    赵宝珠闻言,略微思索了一瞬,也未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结论:
    “下官以为,陛下定然不会轻信此等荒谬流言,下令将少爷拘束起来,应该是由于此事涉及太子,陛下需在百官前做出彻查的态度,并不等于陛下真的相信少爷与当年太子失踪一事相关。”
    闻言,叶夫人和姜氏都齐齐看向赵宝珠,很是惊讶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叶执伦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赵宝珠想了想,道:“若陛下真是相信了流言,认为当年太子失踪是少爷从中作梗,以陛下对太子殿下的看重,必定会盛怒非常。若陛下真想治少爷的罪,上朝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将少爷拿下岂不更好?陛下刻意派锦衣卫在清晨将少爷带走,细细想来,未尝不是在顾忌少爷的名声。”
    赵宝珠其实一开始这么说也是凭借直觉,可待他冷静下来,细细将早晨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越想便越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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