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众人交换眼神,有人掩口而笑,有人等着看好戏。
    傅氏呵呵道:“你六妹妹在那种腌臜地方长大,如何会女红?你可莫要为难她了。”
    薛月盈道:“那六妹妹出阁,也是要绣嫁衣的呀,这却如何是好?”
    傅氏面含讥诮地哼笑,把茶盏碰得清脆作响。
    妾室不比正妻,二尺红绸、一顶小轿便可打发,哪里用得上嫁衣?
    这是笑话薛六呢。
    屋里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薛绥微微笑,就像看不懂别人的表情,“四姑娘要是不怕盖了我绣的喜被做噩梦,回头便差人送到梨香院来吧。”
    薛月盈不料她当真应下,“你会女红?”
    薛绥但笑不语。
    她岂止会女红?
    三个师父都有一身过人的本事,旧陵沼十艺,她样样精学。
    但或许是心虚,她回来这些天,除了雪姬,没有人询问过她这十年的遭遇。
    薛月盈觉得不可思议,“绣喜被鸳鸯,可不是在破烂衣服上打补丁,六妹妹不好逞强……”
    薛绥道:“想来绣鸳鸯和绣骷髅没什么差别,这有何难?”
    绣骷髅?众人面面相觑。
    屋里怪异地安静下来。
    薛月沉不冷不热地剜了薛月盈一眼。
    “就你多事。桌上那么多果子,堵不住你的嘴?”
    薛月盈连忙行礼赔罪,“大姐姐恕罪,妹妹一时没管住嘴巴。六妹妹,你也别往心里去呀……”
    薛绥微微一笑:“四姑娘把肚皮管好,比管住嘴巴更紧要。要是婚期到了喜服却穿不上,大着肚子那才是落了薛家的脸。”
    薛月盈眼前一阵发黑。
    好恶毒的薛六,当众揭她的老底。
    眼看屋里的目光全往她身上来打量,薛月盈脸都气绿了。
    “你胡说八道!六妹妹,你在旧陵沼与那些腌臜之人厮混,我尚且没说你不干不净,你却来辱我清白?”
    薛绥:“我身处旧陵沼,尚知礼义廉耻,四姑娘在尚书府里娇养,竟不知未婚野合,珠胎暗结,是为淫奔?”
    薛月盈羞耻难当,“你,你……你红口白牙,污我名声……”
    薛绥平静地取下腕上一只古朴的旧木镯子。
    “这是旧陵沼神器,叫灵犀镯,怀胎妇人触摸,会发出呜鸣。四姑娘可愿一试?”
    薛月盈:“谁不知旧陵沼尽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薛绥莞尔,将那个寻常镯子戴回去,淡淡望向薛月沉。
    “四姑娘心虚火旺,小心动了胎气。王妃,不如招府医前来为四姑娘把把脉?”
    薛月盈:“不!大姐姐,别听她,她想嫁顾郎不成,便陷害我……”
    薛绥笑着看她肚子:“我如何做得到?”
    薛月盈又羞又气,脸色潮红,却说不出话。
    众人心下就都明白了。
    薛六再想害她也不可能让她肚子里揣上一个,再三推脱,那是真有了。
    薛四姑娘一向以“冰清玉洁”示人,处处彰显闺阁风仪,时不时搬出几句女德女训来告诫年幼的妹妹,谁料早跟顾五郎越了雷池,还珠胎暗结?
    屋内姑娘众多,一个个臊得不吭声。
    崔老太太见傅氏漠然不问,显然是早就知情,不由有些恼火。
    “都给我住嘴!姑娘的名节岂容诋毁?姐妹相争,传出去不成体统!”
    天大地大,不如薛府的面子大。
    崔老太太怎么看薛四姑娘不重要,但维护她,就是维护薛府的颜面。
    “不许再吵闹!”
    她不着痕迹揭过去,笑着朝薛绥招手。
    “六姐儿来,坐到你大姐姐身边,亲近亲近。”
    站这么久,终于请她坐了。
    薛绥应声一笑,越过薛月盈,坐到薛月沉的身侧。
    木几上放着几本线装书简,是薛月沉拿回来给府里几位公子的。
    薛绥无意识地瞄一眼,薛月沉便察觉到了。
    她问:“六妹妹识得字?”
    薛绥道:“略微识得几个。”
    薛月沉笑道:“那正巧了。适才我正和母亲说,你年岁大了,理应有个正经名字。你来瞧瞧,可有中意的字样?”
    薛绥:“多谢王妃,我有名字。”
    说着伸出指尖蘸了茶水,写出一字。
    “绥……”
    薛月沉眉头微微一蹙,又温声笑开。
    “好名字。绥即是安,近绥者得平安。”
    正合她意,为她挡灾保平安。
    薛绥看穿她的心思,“我小字平安。”
    薛月沉展颜,笑得明艳大方,在众目睽睽下掏出一份契书,平铺在桌上。
    “来瞧瞧,你可识得?”
    契书上写着:“置平康坊内西三街甲字八号旺铺一间,计一千五百贯,钱货两讫。”
    薛绥垂目,“识得钱数。这是买卖契。”
    薛月沉眼角含笑,将契书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长姐的一点心意,就当补贴你的嫁妆。”
    傅氏一惊,压不住眼底的郁气。
    一个舞姬之女做端王妾室,已是抬举她了,有什么可委屈的,还补贴嫁妆?傅氏气得不轻,怀疑大女儿的脑子坏了。
    屋里几个姑娘神色也是不悦。
    大姐姐给她们的礼物,都是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固然精贵,哪有旺铺值钱?
    众姐妹心底不服。
    九姑娘噘起嘴便埋怨。
    “大姐姐偏心……”
    薛月沉笑着嗔她,“等你出阁,长姐也不会薄待了你。”
    傅氏的脸色愈见难看。
    崔老太太见状,手上珠串转动得更快了几分,“都是自家姐妹,莫要再拈酸吃醋。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你们要多多亲善,和睦齐家。”
    “是。”众姐妹齐声,“都听老祖宗的。”
    三夫人钱氏旁观许久,嘴巴都快抿瘪了。
    她见不得大房,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明明慢待庶女,偏要做出一副大恩大德的样子。
    “老太太,薛府世代书香,簪缨之家,便是庶女,也没有为人妾室的道理。打发六姑娘去端王府,好说不好听啦……”
    气氛被三夫人一句话打破。
    傅氏脸上难看,薛月沉的面子也挂不住。
    崔老太太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就你是个搅事精!”
    薛家老太爷有三个儿子。
    薛庆治靠着父辈荫庇,官至刑部尚书,在朝中算是立稳了。
    薛庆廉是庶出,科举入仕,出任五品左司郎中,带两个儿子和家眷外放去了江州。
    老三薛庆修最不成气,科举无望,举荐无能,至今无所事事,每天都能从三房的院里听到三夫人钱氏的大呼小叫。
    可这个浪荡败家子,跟薛庆治是一母同胞。
    崔老太太心疼幺儿,再不顺眼,也拿他无奈。
    钱氏的性子随薛庆修,说话从来没个轻重,大房哪里不舒服,她就打哪里,从不给面子。
    “老太太,儿媳也是为了薛家的脸面着想。这旁人知道的,称赞大嫂仁慈,为庶女挑了一个富贵去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容不下庶女,蓄意作践呢。”
    老太太轻咳,瞪钱氏一眼,和颜悦色地问薛绥。
    “端王品行端正,深得陛下爱重。六姐儿去王府,那也是良妾,可会委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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