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陆地,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大西洋及其浪花。
    我一直跑到了岛的另一侧,现在又回到了起点。这下我拿不准,我是否真是朝北走的、风是否从东边吹来的啦。我同样也可能是朝南去的,或是朝着任意一个方向。
    我老远就看到了那棵被大海冲泡白了的树于。一看见它几乎在我心里唤醒一种回家的感觉。而我内心却抗拒着。实在很可笑。
    这岛上没有什么像家的。
    可是,也许这正是托里尼及其爪牙们的目的所在。
    他们想跟我玩游戏,因此没有马上杀死我。
    他们将我带到一个我必死无疑的地方,好慢慢折磨我。
    这正是托里尼的意图。
    从他的角度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也仅仅是从他的角度看而已。
    从我的角度看这里简直就是好莱坞。
    这也没啥好奇怪的。自从那回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成了电影院的大热门以来,银幕上和电视里的黑社会影片简直难以计数。
    如今黑社会早已跻身于“黑帮”这个大概念下了,这是“有组织犯罪”一词的缩写词。但自从“教父”公演以来有一点没有变:真正的黑帮成员们最喜欢看的莫过于黑帮或黑社会影片了。
    关在伊利诺斯州国家监狱里的约翰-戈提也不例外。在记者采访时,他向每个提问的人承认,他的狱室里放着一大堆黑社会的录像带。
    戈提最喜欢的影片当然是“戈提”那是有关他本人的电视片,由阿尔芒德-阿桑特主演。
    因此,有可能卡洛-托里尼为我的慢慢死亡亲自撰写好了剧本。我也能想象到,他会将它拍成电影,翻成录像,好在以后放给他的朋友们看。
    我想坐到那棵树干上去喘一会儿气。
    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对手对特殊效果很拿手。
    我刚走到距那棵大浮木不下十步时,那东西突然从浮木后面爬出来了!
    我愣住了。
    乍一看它像只乌龟。
    但乌龟发不出发动机声音,也没有内装的探照灯。
    闪烁的光柱照住了我,那东西加速前进。
    我眼睛被照花了。我眯起眼睛,慢慢地习惯了刺眼的光线之后,终于看清了,那是一辆坦克,一辆跟炸药货车同样尺寸的坦克模型。
    正如那辆货车精确地复制了肯沃斯的“食蚁兽”一样,我这里要对付的是阿布拉姆斯坦克的精确仿制品。海湾战争中,阿布拉姆斯坦克作为高科技战争机械倍受瞩目。
    我感到被捉弄了。
    先是炸药货车,现在又是阿布拉姆斯坦克。
    操纵这疯狂表演的会不会不是托里尼,而是某位越狱逃出的玩具狂呢?
    那坦克停在树干尾部。
    眼瞅着炮塔转动、调整炮筒,我再也合不上嘴了。
    它瞄准我的双脚!
    我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喇叭声哪儿去了?还缺点什么啊!
    正当我完全出自黑色幽默、想放声大笑时,事情发生了。
    大炮移高一点,喷出一道红色闪电。炮声细细的,像是发自一把玩具手枪。
    我的裤管被扯了一下,仿佛一根鞭子抽中了我。
    我不信地低头看。
    这门小炮在我左裤腿上撕开了一个洞。我感觉到血的温热。血正从我的脚踝上淌下来。
    真是活见鬼!
    坦克炮抬高。
    我转身快跑。
    我身后又“轰”地一声。
    喇叭放大的发动机声轰隆隆地,像是一辆真坦克。这能杀人的玩具模型开始追赶我,在身后扬起一道沙尘。
    我顺着树干跑——跳过去。
    这样我暂时摆脱了那辆微型坦克。它太矮了,无法从树干上面射击。
    不管是谁在遥控它,他一定在拿我开心。
    我又跑向树尾,弯腰抱住这段被泡白的木头,用尽全身力气,把树干立了起来。
    我比那棵树干高出几乎不到半米。我一秒钟也不耽误,右跨一步,让树干砸下。
    嘎嘎嘎、沙沙沙。
    探照灯火了,发动机死劲将坦克链埋进沙子里。
    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我小心地在我这一侧离开树干,气喘吁吁地听着自己的心跳,直到它平静下来。
    从压碎的坦克里飘过来一股焦糊味。
    我打赌,坐在遥控器旁的那人此刻一定气得脸色发紫。
    但我预感到,我幸灾乐祸不了多久。那个家伙或那些家伙肯定还准备了其他的鬼把戏。
    数秒钟之后,他们让我明白了我的处境多么绝望。
    又亮起一盏探照灯。这回是来自海上。
    光柱扫过海滩,沿着树干向我扫来。
    这回我眯上眼睛也一点用没有了。光线实在是太强了,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那只停在海岸附近的小船,而它一定是一直就停在那里的。
    又是一阵静寂。
    只有探照灯照着我。我像是躺在一盏聚光灯下,海滩就是我的舞台。
    我等着枪声。
    又能是什么呢?
    一发子弹——伴随着一声我再也听不到的唿哨?
    或者是冲锋枪射出的一梭子弹?
    甚或是一架机关炮射出穿甲弹将我炸碎?
    我合上眼睛等待结果。
    “你看见那个边门吗?”那位两性人说。他紧挨着菲尔,好像是抱着他的胳膊走路似的。事实上他是拿手枪顶着菲尔的腰。
    “对,我看见了。”菲尔回答。
    “我们从那儿进去吧。”那个长得像男人却穿着女人衣服的家伙娇滴滴地说“门没锁,专为我俩留的。我们看到你来了,臭警察。”
    “算我倒霉。”菲尔低声说道“但你会见到,你也幸运不了的。”
    “哈,我们现在开始打哑迷还是怎么的?”那个两性人高声笑道。
    边门位于“猫咪”酒馆楼角不远处的一个小门洞里,紧挨着相邻的楼房。一扇漆成深绿色的薄钢板门。
    “打开来吗?”菲尔走上前去,尖酸地问道。
    “噢,我们现在听起来可够活泼的,对不?”两性人喳喳道。
    菲尔点点头,看都不看他。“这是因为我的哥儿们。”菲尔手抓住门把说。
    “什么?你还有很多同伙?噢!”
    “确切地说,是两个。”
    “原来如此,你现在想给他们打电话吗?”
    “不必了,他们已经来了。”菲尔打开门。
    门是钢门,很沉。虽然焊接得很好,在门轴里转动自如,但不适合用它让这家伙失去战斗力。门太沉太重,无法将它从铰链里拉断。
    “哈,这下我可吓坏了!”那位长腿假小姐耳语道。“他们肯定已经站在我身后了,只是我还觉察不到。”
    “你等着瞧吧。”菲尔说道“怎么做?要我现在进去吗?”
    “当然了,快清吧。我希望,你现在别开始变得厚颜无耻。”
    “我就是这样的。”菲尔冷笑着说道“我总是一认识就进入无耻阶段。”
    他肯定史蒂夫和泽瑞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他现在急需他们帮忙。
    他没料到奎奇-韦勃会有这么好的安全措施。
    也可能他们只是碰巧捉住了他。
    菲尔走进钢门后面空空的走廊。霓虹灯亮着,墙壁上面刷成了米色,下面是褐色。那种发亮的颜色,污迹沾上去后一洗就掉。
    奎奇是个清洁狂,他身处一个完全堕落的环境里,却喜欢医院里一样洁净。
    那走廊估计是个紧急出口。大楼另一边肯定还有一扇门通往楼梯间。地下室门,秘密通道,消防梯。谁知道还有什么。
    那个两性人也走了进来,掩上门说:“好了,小家伙,我们废话少说。要不然我就马上一枪打死你。我们这不是在闹着玩。”
    菲尔停下来,但没有冒险转身。
    “那我们干什么?”菲尔嘲弄地问。
    “我们玩‘停止乱打听’。”
    那个装扮成女人的家伙做作地笑笑。“你要是不继续往前走,我马上就会不舒服的。”
    菲尔不理睬他。“你应该锁上门。当心我的哥儿们。”
    那家伙又笑了。“没人胆敢碰这门。你的哥儿们我认为是子虚乌有。”
    “那好吧。”菲尔粗声说道“够了。我给你两秒钟时间考虑。收起武器,带我去见奎奇-韦勃。这会省我的时间也省你一大堆麻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两性人呼哧呼哧道“我对此该笑还是”
    “还有一秒钟。”菲尔打断他说。
    “听着,你要是以为”
    “时间到。”
    “那又怎么样?”那家伙喊道,但他还是有点紧张。“往前走,否则”
    菲尔左肘出击。
    快若闪电。
    两性人的喊叫被枪声淹没了,子弹打空了,走廊里滚动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菲尔一肘打在这个假女人的肋骨上,又转过身来,一拳打在那家伙的下巴上,打得他突然昏厥过去。
    史蒂夫和泽瑞端着手枪冲进来。泽瑞关上门。
    菲尔托着那个昏迷的家伙。那家伙左手里还抓着手枪,枪口向下。
    菲尔合上保险,从那位假女人的手里将它取下来,然后让这位失去知觉的家伙滑到地上。
    与此同时泽瑞在拨打手机,请求派一辆救护车来。
    “我们通知城中南警区的同事们。”史蒂夫一边说,一边确认了这位两件人的伤没有生命危险。
    “这下警方会进行一场大搜捕了。”
    “我们本想避免的。”菲尔喟叹一声说。
    城中南警区是纽约最大的警区,它位于第35街上,距此只有一步之遥。对于正在值勤的警区负责人,动用他的部下并没有问题。三分钟之内他们就会包围“猫咪”酒馆了。
    这会引起菲尔不想要的轰动。大量地动用警察自然而然会招来大批新闻记者。
    卡洛-托里尼将会从电视上收看到令他怒气冲冲的事。然后他就会随心所欲地向杰瑞发泄他的怒火。
    这种想象令人沮丧。
    菲尔甩掉这个念头。此时消沉和悲观帮不了忙,也帮不了他的朋友杰瑞。
    三位探员迅速地就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达成了一致意见。
    泽瑞留在昏迷的那家伙身边,菲尔和史蒂夫开始行动。他们马上就找到了通向楼梯间的过道。那里有一架电梯。菲尔乘电梯。史蒂夫走楼梯,从楼梯间的窗户里监视有没有人使用消防梯。
    没有枪声。
    探照灯仍然打开着,但一枪也没有开。
    我之所以获得这一厚待,有可能只因为我一动不动。也许,如果我站起来想跑走,他们就会开枪射击。
    我放弃尝试。
    形势太不明朗,不能冒险。
    我毋须等太久。探照灯光下,影子宛若幽灵。涛声阵阵,什么也听不到。
    开始我只看到似在波浪上起伏的影子,然后出现一只橡皮艇。
    艇上坐有三四个人。小艇很显然是由一只舷外发动机推进的,在海浪上上下颠簸。艇上的人紧紧地抓牢艇身。
    小艇在起伏的浪峰中越来越近,终于滑到了岸边。
    那些人跳上岸来,将小艇拖上海滩,以防浪头将它冲走。
    他们是四个人,包括托里尼。
    我一眼就能认出这位黑帮老大。他的人工染的黑发是独一无二的。我想,他怎么就找不到个理发师将头发染得更自然些呢。显然不是因为缺钱。也许是托里尼特地要的这种乌黑头发。
    他跟他的随从一样穿着黄色海员服——防雨,防水,挡风,必要时可以将风帽翻过来。
    托里尼本人手里没拿武器,但陪伴他的三个家伙膀大腰圆,腰部挎着冲锋枪。
    他们一字排开,向海滩上走来,同时两两保持着距离,好让足够的探照灯光照在我身上。
    他们距我还有足足三十米。
    逆光中,黑帮老大托里尼及其手下像是清晰的轮廓图。
    三十米
    这么远的距离难以射中目标,就连冲锋枪扫射也不一定会取得希望的结果。
    视线局限于光柱的宽度。在树干的我的这一侧光柱估计有六七米宽。
    重要的是朝向陆地的地带。那要塞似的建筑,山丘,前面的沙堆。
    我肌肉绷紧,一毫米一毫米地悄悄收腿,并等待着最佳时机。
    但随着托里尼及其爪牙们越走越近,这机会就越来越小。因为每前进一步,我的对手们打中目标的把握就越大。
    我突然站起身,迅速朝陆地方向跑去。
    托里尼的手下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托里尼怒吼一声。
    等他的手下从惊惶中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跑出三米远了。
    冲锋枪哒哒哒响了。
    子弹掀起的沙尘尾随着我。枪声的回响被涛声淹没了。子弹打在海滩上,听上去像是连续迅猛的锤击声。
    探照灯还没有动。
    我躬身奔跑,蹿来蹿去,像只比猎人更狡猾的兔子。
    离光区边缘只剩一米了。
    冲锋枪愤怒地猛扫。子弹落地点越来越近。我已经感觉到沙子打在我的膝弯里了。
    腿伤似乎不流血了。至少暂时不流了。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飞快地奔跑着。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那好像是真的:船上无人留守,因此也没有人在那里能调控探照灯光尾追我。
    我听到托里尼恶毒的尖叫声。
    “该死的混账打断他的腿瞄准腿打”
    太好了。他真的想要活捉我。
    我钻进黑暗之中,又朝着陆地方向一个急转弯,暂时藏身到一朵大云团后面。
    地形陡直升高,我脚下的沙子更软了,
    我的速度减慢了。
    我竭尽全力,越爬越高。我向前仆倒,手脚并用。
    现在我抓住的不仅仅是沙子了。草茎从板结的地下长出,摸上去像刺。我担心它们会划破我的双手,但它们没有。
    我用劲抓住草茎,这样我就又能前进得更快了。
    冲锋枪仍在怒吼咆哮。
    一个人打着一只手电筒,可能是托里尼。细细的光束射向我最初跑去的方向。
    他们还没发现沙地里我的脚印,匆忙中他们根本没想到跟踪它。我的逃跑来得实在是太意外了。
    我感到地面又往下了,我不假思索地滚下去,落进一个松软的洼地。
    我回望一眼,发现这下在我和冲锋枪手之间横着一堵坚固的沙墙。
    我的眼睛这时已经习惯了黑暗,没有月光也能确认方向了。
    我来到了沙丘边缘,这里的地形玩捉迷藏的游戏真是太理想了。洼地、低谷和长满草的高坡相互交织。
    我不给自己长时间喘息的机会。
    当海滩上冲锋枪的扫射越来越稀、托里尼停止了怒喊时,我继续往前走。朝着托里尼肯定没想到我会走的方向。
    我利用那些保护性的洼地,朝陆地方向拐了一个弯,跟海滩平行地跑回我来的方向。
    那座要塞似的废墟出现在我的左侧,已经近多了。
    我身在一座岛上。前面那座阴森森的建筑有可能是什么呢?一座堡垒?从前的一座要塞?
    我听说过长岛边有这种东西。
    但我没有去那黑房里藏身。就我所知,只有电影英雄们才会作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冲锋枪暂时停止了扫射。
    歹徒们看出来了,他们那么做只是白浪费弹药。
    船上的探照灯仍然对着它照射的那段河岸的上方。我在朝陆地一侧爬上一道坡,在那里躺下来,躺在密密的沙丘草丛中。
    我小心地分开草丛,向海滩上张望。
    什么也没变。
    树十横在那辆被压碎的模型坦克上。
    带舷外发动机的橡皮艇还停在托里尼及其手下停放的位置上。
    探照灯在海浪中上下起伏,一直对着一个地点。
    托里尼及其歹徒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向右侦察,看不到手电筒光,因此我毫不迟疑地躬身越过沙丘,向我熟悉的那段浮木跑下去。
    啥事也没有。
    我速度不减,继续奔跑,来到橡皮艇旁。
    我抓住前缆,后退着将橡皮艇拖下水,拖离岸,拖离探望灯光。海浪从后面拍打在我的腿上。
    当水漫到我的臀部时,我爬上船,迅速收进前缆,在起伏的橡皮艇里认清方向,然后放下舷外发动机。我打开起火器,检查其他的开关,拖起起动绳,发动了橡皮艇。
    我成功了!
    我斜对着海浪,驶出那只大船上射出的光柱。那是一艘改造的旧捕鲸船,探照灯装在它的前甲板上。
    我要真能不受阻挠地到达那艘船,那才怪呢。
    电梯门刚打开一半,菲尔就看到有人正想迅速关上奎奇的豪华公寓的房门。
    某个一定有理由偷偷地向过道和电梯里窥望的人。
    菲尔冲出去,以破纪录的速度跑过四米昂贵的地毯,同时拨出手枪,纵身一跳,双脚同时踢中了门板。
    就听“咔”的一声,门后的那家伙没来得及转动钥匙,门板哗啦啦地从锁和门轴里脱出。门后的那人大叫一声,随倒下的门一起跌在地上,半个身子被压在门板下,疼得直喊。
    史蒂夫从楼梯间的一扇门里冲出,和菲尔一起将那个家伙从门板下拖出,拖进房间里。
    两名联邦探员将奎奇按在一张沙发上。奎奇连声呻吟。当史蒂夫给他戴上手铐时,他也没有住声。
    “嘿,这是干什么?”矮小敦实的奎奇喊道。他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真丝西服,向后梳得油光光的黑发有些蓬乱。
    “这是规定。”史蒂夫干巴巴地说,冷笑着直起身。
    奎奇不满地叫道:“我这是被捕了吗?”
    “一点不错。”菲尔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逮捕令,拿到奎奇鼻子底下。
    “因为什么?”奎奇尖叫道“主要是——什么?参与?有组织的犯罪?”
    他靠回去,后脑靠在较靠背上。
    “你们先得证明给我看!”
    菲尔折起逮捕令,塞回上装内袋里。“你还想得起什么更粗俗的吗?”
    “戈提被捕时也是这么胡说的。”史蒂夫冷笑着说“可后来呢?他吃惊地不得不看到,有一大堆证据,他还蒙在鼓里。”
    奎奇-韦勃脸色发白了。“你们这些猪!”他喘着粗气说“你们窃听我!”
    “我们从早到晚都在窃听,”菲尔说“区检察官和预审法官听得耳朵都发烫了。”
    “这是——这是”奎奇喘息道。
    “法律上是允许的,”菲尔帮他讲下去。他坐到这位流氓前面的一张沙发椅扶手上。
    “你看看这个。”史蒂夫一指桌子对菲尔说。
    菲尔坐在其扶手上的那张沙发椅前面有只杯子,杯子里还有半杯液体,根据颜色判断,杯中物是威士忌。
    奎奇面前放着另一只杯子。
    史蒂夫伸手罩住烟灰缸,小心地用手碰碰一根烟蒂。
    “刚刚摁熄的。”他望望菲尔,肯定地说。“没人从消防梯逃走。但楼梯间顶上有梯子通到阁楼上去。那里有只从天窗放下来的梯子。梯子是放下来了的!”
    菲尔轻吹一声口哨,又转向奎奇。“喏,我们要找的那人是谁?”他故作友好地问。
    奎奇撇着嘴,一副满腔仇恨的神情。“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家伙要找谁——我这儿没别人。”
    菲尔冲到他身旁,抓住他的衣领。奎奇的衣服“哗”的一声撕破了。
    奎奇吓得直抖嗦。
    “我警告你!”菲尔严厉地说道“你要再讲一遍这个词”
    “这——这不——不是对官员的伤——伤害,”奎奇语无伦次。“我——我对我所有的——朋友都讲‘不要脸的家伙’!”
    “好极了,”菲尔冷笑着回答道。“那大概也是谁都叫你‘不要脸的家伙’吧。”
    “是——是,当——当然!”奎奇连这几个音节都讲得结结巴巴。
    “好吧,不要脸的家伙”菲尔的手抓得更紧了。“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请你告诉我一些可信的消息。明白了吗?”
    “是——是,可——可是——我——我”奎奇透不过气来。在他这一行里,他是个令人生畏的危险人物。但他眼下的样子实在是可怜。
    史蒂夫警惕地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他完全能理解菲尔的反应,也能体会到他的激怒。
    但这根本不能改变,纵使心里再难过,一名联邦探员也得遵守他的工作纪律。
    “菲尔——”史蒂夫低声提醒,安慰他。
    菲尔不听。
    “我想知道,我的同事在哪儿!”他冲那个流氓喊道。
    “难道我负责失踪的臭警察吗?”奎奇吼道。史蒂夫的干涉似乎又让他取得了优势。“我跟这有什么”
    菲尔将奎奇推到沙发上,他第二次像只橡皮球似的从垫子上跳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向奎奇扑去。
    眼见拳头飞上身来,奎奇大声喊叫——那拳头锤子一样硬,毫不留情。
    但拳头没有落下。
    史蒂夫及时插手了。他不得不用尽全气才拉回菲尔,不让他自找麻烦。
    “哎呀,”史蒂夫喘息道“别犯傻,菲尔。他没有抵抗力,你这样冲动会受处分的。”
    菲尔像头疯牛似地喘息着,又坐回沙发椅里。
    史蒂夫站在他近旁,掏出手机,呼叫科研部。“科研部”是纽约警察局的中心实验室,驻在布隆克斯。
    如果需要派痕迹侦查小组前来出事现场的话,各警区连同联邦调查局各分局都向那里求援。
    奎奇-韦勃脸色通红,粗气直喘。
    当他终于又能呼吸了时,他冲菲尔大嚷:“我会找你算账的,不要脸的家伙!这你可以放心!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马上就打!我告诉你,到时候我们会找你算账的!”他停下时呼呼喘气。他又透不过气来了。
    菲尔保持着镇静。他知道史蒂夫是对的,他现在又控制住自己了。
    对杰瑞的担忧和这位矮小的皮条老大的厚颜无耻令他刚才忍无可忍,失去了控制。好在有史蒂夫在,还能及时收住了。
    史蒂夫向科研部报告了“猫咪”酒馆的地址,然后关上了手机。
    “他们派人带调制调解器和所有那些电子设备前来。”他说。
    “好得很,”菲尔回答道,目光没有离开沙发上的那个矮小的家伙。“那我们20分钟后就会知道,谁在这里喝过他的威士忌了。”
    奎奇脸上刚刚有了点颜色,又重新变苍白了。
    “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他粗声说道。
    “没问题。”菲尔客气地回答说“他叫什么?”
    “谁?”奎奇盯着他。
    “你的律师。”菲尔耐心地回答。
    “我记得号码。”
    “这我相信,”菲尔冷冰冰地笑道“但我们还是需要他的名字。”
    “为什么这样?”奎奇喊道“我就一点权利都没有了吗?你们这些该死的警察可以随心所欲地逮捕人吗?你们有没有讲一句话解释我的权利?”
    “我们是不是忘记这个了?”菲尔假装不知所措地望着史蒂夫。
    史蒂夫点点头。这回是他警告地走向那位流氓,从桌子的另一侧走过来。
    奎奇看上去吓坏了,他像只落网的金鱼似地张开嘴又闭上。
    “爱德华-韦勃先生,”史蒂夫说道,听上去像是一声威胁。“对吗?”
    奎奇干咽一口,重新毕恭毕敬地抬头望这位金发探员,低声下气地说“是我。”
    “很好,”史蒂夫接着说“那我按照义务请求您注意,韦勃先生。从现在起您的话可以作为法庭上的证词。您有权保持沉默。您有权通知一位律师”
    史蒂夫说完逮捕时的套语。
    奎奇听完后神情并未快活起来。
    “那就再从头来起。”菲尔又开口了“那位律师叫什么?”
    “我不讲。”奎奇决定顽固到底。“如果我不能亲自给他打电话,我就不讲他的名字。”
    他拉了拉被撕破的真丝上衣,双臂交叉在胸前。
    “给你最后改过的机会。”史蒂夫说道“你说出名字,我们查电话号码。然后我给他打电话,你可以跟他通话,行吗?”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以你相称了?”奎奇抱怨道。
    “自从我们互称‘不要脸的家伙’开始。”菲尔回答说。
    奎奇深吸一口气,然后含糊地说“韩科克。”
    “什么?”史蒂夫问道。他已经跪在电话台子前了、台子下格里堆着电话号码簿。
    “韩科克,”奎奇不情愿地重复道“史泰峰-w-韩科克。”
    “曼哈顿吗?”
    “是的,妈的。”奎奇听上去像在哭似的,好像他根本不喜欢他坚持过要通知他的律师。
    菲尔忍不住冷笑。如果他们听任这个流氓自便的话,他就会拔通托里尼或其熟人的号码,然后假装是在跟一位律师讲话。托里尼就有机会判断这个消息的价值,同时派他熟人的律师来奎奇-韦勃这儿。
    史蒂夫找出韩科克的私人号码,拔号,等那位律师来接。
    “请等一下。”史蒂夫说着,将手机递给奎奇。
    菲尔同时用他自己的手机给海先生打电话。托里尼的各所住处包括他在曼哈顿的一座别墅都已受到监视。
    至今没发现什么。也没有见到托里尼本人。看来连他待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发动机的轰隆声和探照机的光束从四面八方向我铺天盖地而来。
    我还没接近那艘捕鲸船到20米远的地方。
    海浪哗哗,涛声降降,风声怒吼,全被涌起的嘈杂声淹没了。至少有两只船拦截我接近捕鲸船。
    我听天由命地降低速度。舷外发动机的响声变成了咕噜声,在隆隆马达声中几乎再也听不见了。
    我拭去脸上的海水。有可能它是跟汗珠混杂着。
    虽然天气寒冷,大风将浪花抽打在我脸上,我还是浑身发热。
    有可能那麻醉剂有种我还一无所觉的长效作用。
    “请您掉转船头开回海滩!”高音喇叭里传出冷漠无情的声音。
    他们没送我去喂鱼就算很客气了。
    一梭子冲锋枪子弹扫射起来,在我的橡皮艇前掀起白色的浪花。
    为了不让他们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我缓缓地抓住舷外发动机的转向舵,小心地加大油门,将船转个弯,朝岸边开去。他们有探照灯,能看得一清二楚。
    五只船左右夹护着,我现在能数得出来。不是橡皮艇,而是长形的合成材料的摩托艇,带有舷内发动机。每只船上似乎都至少有两人。
    见鬼,它们一下子从哪里钻出来的?
    橡皮艇还没有滑上海滩,我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要塞似的废墟上。
    废墟上突然亮起了灯。亮光从三扇正方形的窗框射过来。托里尼在这座岛上驻扎了他的私人军队吗?会不会这整座岛都属于他呢?
    完全有可能,托里尼还是有一笔小钱的。
    他正在海滩上等我,见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哈哈大笑似乎传染了他的下属们,在我下船的一刹那,笑声变成哄堂大笑。
    正跳出摩托艇的那些家伙也加入了进来。
    淫荡的怪叫伴我走上海滩。
    他们喘息着,呼哧呼哧,简直快活得要死。
    我虽然很难过,但能够忍受。我在距托里尼及其手下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垂下胳膊,举起它们是白费力气。
    所有在场的恶棍都知道,我身上没有武器。是他们自己将我送来的。
    托里尼安静下来。
    其他人也自动地没声息了。
    “这难道还不美妙吗?”托里尼喘息未停,冲我叫道。“我们导演得难道不出色吗?”
    “很了不起。”我简洁地回答道。
    “但愿如此。”这位黑帮老大反唇相讥说“单是休-贝宁格汽车厅里的那场行动就是一场轰动新闻——我说得对吗?”
    “报纸上会登满了它,”我回答说“收音机和电视机里肯定不再播放别的了。”
    托里尼的眼睛眯细了,脸上的欢快凝住了。他压低声音,声调吓人。
    “科顿先生,您真以为您能吃得消吗?”
    “我只是弄不准您在讲什么,托里尼先生。”他彬彬有礼,那我也不失风度。
    “您想取笑我,科顿先生。”他以一位谆谆善诱地跟孩子讲话的父亲的口吻说道“您要是这么诙谐,那您的行为可能是因为您无法违背您的天性。只不过我认为,您若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就更聪明了!”
    “明白,”我回答说“全是因为那场欢迎仪式。听到这么多的笑声我以为你们不会反对来一个小小的玩笑呢。”
    “处在您的处境我是不会开玩笑的,”托里尼厉声回驳道“连黑色幽默都不会来。您来日不长了,请您记住:玩笑由我来开——别人都不行。我决定什么时候笑——别人不行。我决定什么时候哭——别人不行。什么时候死,这由谁来决定呢?现在您可以回答了,科顿先生。”
    “这问题很难。”我回答说。
    他蹙起额头。
    “这有什么难的?”
    “我想,您是想说您也能决定生死,对吗?”
    托里尼微微一笑。“正是。您很想否认此事。您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您的同事们会来救您。”
    “是这样的。”我附和道“我身后有许多重要机构撑腰。”
    “啊哈!”托里尼叫道“我明白!您讲的是联邦调查局、纽约警察局——还有什么?”
    “我想,这些足够了。”我说道“要是我数说纽约市内及其周围的其他警局的话,您可能又会以为我想取笑您。”
    “嗯”托里尼搓搓下巴,回头望着他的手下们。“他这话可能讲对了,是不是?”
    那些冲锋枪手注意到托里尼在等着赞同,他们附和地连连点头。
    托里尼重新转向我。“您真通情达理。我给您一份额外奖赏吧,科顿先生。在今后的复仇过程中,我要找机会让您小小地轻松一下。也许是在快结束时赐您一颗子弹。具体怎么做我还要考虑考虑。”
    我沉默不语。
    托里尼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这下您无话好讲了,是吗?”他笑着说,其他人又跟着笑,但托里尼一个手势就让他们住声了。“直到刚才您还在想您能采取什么行动,对不对?让我告诉您吧,您错了。甚至毁坏坦克也或多或少是计划好了的。我本以为您会搬块岩石砸碎坦克的。”他一挥手。“可是——这样也很好。演员也有一定的自由,不必拘泥于剧本。”
    他冲我点点头,貌似很亲热,好像他要为我塑造的角色夸奖我似的。
    “您的腿伤怎么样了?”他假惺惺地问道。
    “不值一提。”我如实回答说。
    “但愿如此。那坦克发射的子弹也只有4毫米——是通过气压发射的。枪声是放的录音。”
    我保持沉默。他对他的玩具技术的描绘我压根儿不感兴趣。
    托里尼又点点头,好像他能猜出我的想法似的。“那好吧,科顿先生,我们不想再烦您了。您欠我四名下级指挥员的命。为此您得抵命,因为是您指挥了联邦调查局的那次行动。”
    我根本不想就此事辩护。我知道,辩护也没用。
    “可惜,”托里尼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可惜我没有狮子,没法将您扔去喂它们。另外,那样的话您死得也太快了。”
    托里尼和我默然对峙着。谁都不再讲一句话。
    只有波涛在咆哮。就连刚刚还在呼号的风也似乎静止了。
    “好了!”过了片刻,托里尼突然双手一拍叫道“我们迁回要塞去吧。”他又望向我。“我们走水道,科顿先生,因为水道更快更舒适。”
    他们将我的手腕绑到背上,押进一条摩托艇。
    破浪之行不超过十分钟。岛上的另一头有座岩石要塞。海湾两侧都有混凝土堆砌的码头堤岸。我们由码头前往托里尼称作要塞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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