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东边有一座四层高的阁楼, 站在最顶层上,视野十分开阔,往东能瞻仰皇城, 往西能瞭望城墙。
    若是拿着一个可以伸缩的单管儿西洋忘远镜, 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城大?门上的铆钉数目,再往大?门里面,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皇极殿外红柱上盘着的金龙雕像。
    自打?柴珃早上入宫之后,苏云绕便一直呆在阁楼顶层, 到现在都没挪过窝。
    临近午时,玉九思让人将饭菜摆在了阁楼里, 屋内四角都摆着炭盆,带着一股子柑橘味儿的无烟碳,时不时地炸出?点点火星, 虽然通不了火墙和地笼, 但也还算暖和。
    苏云绕没什么胃口, 一边数着碗里的玉白米粒儿, 一边操着没什么用?的闲心, 道:“也不知道王爷这?时候用?过午饭了没有?皇后娘娘拿重华殿所有宫人的性命作伐子, 也要?逼着王爷回宫去, 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啊?”
    玉九思坐在另外一个桌案后头, 面前同样摆着好酒好菜, 他倒是半点儿也不担忧,还有心情一边品着梅花蜜雪酒, 一边笑话?苏云绕杞人忧天, 道:“到底是王爷的亲娘,顶多也就骂上几句罢了,总不至于真害了王爷性命, 倒是苏公子这?里,怕是才?要?更加提防一些。”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顾虑,所以柴珃在进宫之前,才?交代苏云绕千万不要?出?门。
    甚至还将从金陵回京之后,便一直都闭门苦练的刘侠客,也从家里面给召了过来,这?会儿正在阁楼外边亲自守着呢。
    听了玉九思这?一通不算安慰的安慰之言,苏云绕并?没有放心多少,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依据,就只是没来由的心慌而已。
    简简单单喝了一碗天麻乌鸡汤,拌着清炒的鸡米芽菜和海带丝,苏云绕只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碗筷,披着一件狐裘披风,又站在了阁楼围栏上。
    他手里拿着一个单管儿的西洋望远镜,只单眼睁着,直勾勾地盯着皇城大?门,却?依旧没有瞧见惦记着的人从里面出?来,那?执着又期盼的模样,活像是一个望夫石一样。
    玉九思见此,也没有了喝酒的心情,受到苏云绕这?么一感染,竟也凭白多出?来几分焦虑,下意识地派人再去宫里面打?探打?探,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下午的时候,天空还放了一会儿的晴,淡金色的阳光下挥洒而下,映衬着红墙、青瓦和白雪,古老的城池竟显得格外鲜活。
    眼看着就要?进入到腊月里了,陆续往京城里的赶的人,却?明显地增多了起来,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入京叙职的外地官员,以及随行的家眷和仆从等。
    黄昏时候,依旧是玉九思陪着苏云绕用?的晚饭。
    柴珃还是没有回来,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能传出?来。
    暮色四合,玉九思在走廊上漫不经心地投着壶,邀请苏云绕一起,可苏云绕却?没有半点玩闹的心思,早早地洗漱了一番之后,便躺进了被窝里。
    宽大?的拔步床上,另一个被窝空荡荡,织锦床幔无风而动,瞧着那?展翅高飞的仙鹤图案,莫名?有一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
    苏云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杂七杂八想了很?多,把自个都给想累了,才?迷迷糊糊地闭了眼。
    可惜这?一觉好像也没能睡多长,就被一阵嘈杂声给搅醒了。
    正房外,玉九思有些急切地敲着门板,语调震惊道:“苏公子,不好了,太子殿下调京师营入城,将皇宫给围了!”
    “……啊?谁调兵?围哪儿了?”
    苏云绕就跟受惊的猫儿一样,一下子从被窝里翻了出?来,赤着脚跑过去将门打?开。
    外面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玉九思进到屋里,见苏云绕穿得单薄,赶忙让身后的丫鬟和小厮伺候其?更衣。
    苏云绕任由人摆布,嘴上却?焦急问道:“现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宫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九思这?会儿也冷静下来,答道:“丑时末,再过一会儿就到寅时了。”
    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后半夜了,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早朝的时候了。
    玉九思继续道:“京师营围了皇城,宫里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打?探不出?来,我只知道太子殿下调兵的同时,还将京城内二品以上的官员,也全都给请到了宫里去。”
    意思就是,权力最顶层的那?一拨人,都被传唤到场了。
    苏云绕即便再没有见识,此时也看得出?来,这明显就是逼宫的节奏啊!
    可是为什么呢?怎么就到这步田地了?
    玉九思知道的,比苏云绕要?稍微多一些,此时正思路清晰地分析道:“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不和,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不过以皇后娘娘的那点儿心思和手段,在太子殿下面前其?实根本就不够看,好在太子殿心胸开阔,只要皇后娘娘做得不是太过分,即便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太子殿下也不会太多计较……”
    苏云绕穿好了衣裳,束好了发,忍不住插话?道:“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就突然计较起来呢?”
    玉九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道:“王爷夹在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之间,原本也十分为难,可随着阅历增长,王爷大?多数时候,其?实要?更偏帮太子殿下一些。”
    “只因为王爷清楚地知道,太子殿下看重他与?王爷之间的兄弟情谊,将来即便是掌了大?权,也不会过多地为难王爷的生母,荣华富贵总归还是有的。”
    “可以皇后娘娘的心胸,将来若是被她占据了上风,整个东宫里的人,包括太子、太子妃、三个小殿下在内,怕是都没有活路。”
    苏云绕听完,想到可可爱爱的柴小玥,以及她那?两个喜欢看热闹的兄长,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苏云绕努力忽略掉此时不该多想的细节,依旧只抓住之前问题,不依不饶道:“你都说了,太子殿下即便是看在王爷的面上,也会对皇后娘娘忍让几分,可今日怎么就不忍让了?”
    今日与?以往又有什么不同呢?哦,唯一的不同就是,柴珃被皇后娘娘给叫去了宫里。
    玉九思大?概也想到了此处,神色有些发沉道:“能逼得太子殿下如此强硬,想来是触碰到了太子殿下的底线。”
    苏云绕问道:“太子殿下的底线是什么?”
    玉九思大?概猜测道:“第一应该是大?旻江山,第二多半是家人,包括王爷、太子妃、三位小殿下在内的家人。”
    “……”
    不用?再说了。
    苏云绕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导致他这?会儿慌张害怕得有些手脚发颤。
    不等丫鬟拿来披风,苏云绕就已经步履匆匆地朝着外面走去,并?满怀希冀地对着玉九思说道:“咱们这?会儿能进宫里去吗?我想进宫去寻一寻王爷,看一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玉九思,你有法子进宫吗?肯定有的吧,王爷没给你留下什么令牌之类的吗。”
    玉九思接过丫鬟手里的披风,亲自给苏云人披上,一边护着他往外走,一边却?又劝说道:“令牌确实有一个,只是这?会儿皇宫都被围了,也不知道王府的令牌还有没有威慑力,要?不我带人先过去打?探打?探,你就在府里等着。”
    苏云绕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地在这?儿干等着,自然是开口拒绝了。
    玉九思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此也没有硬劝,再说了,把人放在身边护着,其?实比单独留在府里还要?更保险一些。
    两人走到大?门外时,已经有一队披甲执锐的麒麟卫,正骑马等在了那?里。
    刘侠客立在队伍最前头,在他前面还有一匹没人的云蹄乌骓。
    玉九思扶着苏云绕上了乌骓马,说了一句“得罪了”,便也跟着翻身坐在了苏云绕后面,带着不会骑马的苏云绕打?头冲了出?去,后面跟着刘侠客,以及数十名?麒麟卫,直奔皇宫而去。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皇城方向灯火通明,满京城的世家勋贵都在暗戳戳地观望,悄咪咪地派眼线打?探,一个个心惊担颤,就怕神仙打?架,他们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铁蹄踏着碎冰白雪,鬃毛披着银霜月色,瑞王府的人很?快就到了皇城外。
    把守在正午门外的数百名?京师营兵士,恰好就是由苏容璋率领。
    瞧见自家弟弟眼眶和鼻尖都是通红,缩在披风里显得十分凄惶,好似一副死了丈夫的哭丧模样。
    苏容璋有些无语,也有些心疼道:“绕哥儿,你怎么也来了?赶紧回去,这?事儿不是你能掺和的。”
    苏云绕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守着?”
    苏容璋有些哭笑不得,只意味深长道:“绕哥儿啊,以咱们家的立场和身份,你哥哥我也就只能在这?儿守着呢。”
    苏云绕示意玉九思打?马上前,很?是坚定道:“我是王爷新娶的王妃,以我的立场和身份,我得进去,大?哥,你快让开,别拦着我们……”
    不等苏云绕把话?说完,苏容璋就挥手命人让出?道来,甚至还对着苏云绕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压根儿就没有半点阻拦之意。
    “……?”
    这?搞得苏云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啊,总觉得一腔热血无用?武之地。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磨叽的时候,瑞王府的人,就这?么骑马又闯进了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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