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相思 作者:陈小菜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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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鸩离悠然踏上楼梯,意犹未尽的回头一笑:“邪兄,回见!”

    他有仇绝不放凉了一定要趁热现报,苍横笛也习惯了替他顶锅打扫首尾,气定神闲的作了个深深的罗圈揖:“诸位朋友,着实对不住……我们公子秉纯良,绝非有意,只不过不小心罢了。”

    这人吃了乌炭黑了心,睁眼说瞎话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武当昆仑二老心里早把他啐得满脸开花,但他言辞灼灼煞有介事,一脸沉重的哀悼表情,众人又惊于叶鸩离一掌之威,一时都默然不语,只假装脖子歪了,谁也不正眼瞧他。

    苍横笛面色自若,风仪如鹤,恳切道:“各位不愧为白道大侠,真是襟开阔,既然都不介意,那在下替我家公子谢过各位的容人大量了。”

    明松道人忍不住呸呸连声:“罢了罢了!今日看何大公子的面子,不与你们计较!三日后春色坞定然斩妖除魔,你若乖觉,早些远远逃开,只盼着你的腿脚比口舌更灵便才好!”

    苍横笛淡淡一笑,不再理会他,问道:“何大老板,这饭桌……一百两纹银不知够是不够?”

    何甘霖嘿嘿干笑了两声,转眼看向何逐空。

    何逐空有气无力道:“七星湖财大气,苍首座又是诚心诚意,八叔,你就收了罢!”

    眸光掠向苍横笛,竟有尖锐的锋芒一闪:“若是不够……往后自有找七星湖算的时候。”

    搅得厅堂一片混乱的几个人物暂且偃旗息鼓,但巨石投于湖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诸人或怒或惊,嘈嘈切切无休无止。

    有心思细腻的,已注意到方才几个少林峨眉的弟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再一想何家大公子话中颇有与七星湖心照不宣的意思,心中都是担忧不已,看来此番七星湖前来怀龙山,只怕包藏祸心所图者大,绝非春游踏青看热闹而来。

    越栖见安静的低头吃饭,叶鸩离方才那一掌自己瞧得分明,既有苏错刀立毙袁存厚时势若破竹的狠辣霸气,又融合了一苇心法内敛柔和的舒展之力,而木屑脱色大抵是幻术,一式三层,独具匠心,效果也是举重若轻立竿见影。

    越栖见筷子挑起一团洁白的米粒,唇角微露一抹笑意,叶鸩离于武学的架构与手笔,不过如此……他不知武学之道,惟惟一,方能宏大堂皇,方能气魄浑然,入大宗师之境。换苏错刀来击这一掌,定然不会如他这般繁芜复杂。

    但苏错刀把一苇心法教给了他,看来宋无叛得知廿八星经一事,苏错刀竟从未怀疑过叶鸩离,原来他俩之间,当真是毫无罅隙。

    越栖见嘴角的笑意渐渐发苦,一时搁下筷子:“颜师叔,我吃饱了,先出去走走。”

    颜数宁知他脾,亦知他心结,料劝也劝不住,便点头嘱咐道:“苏错刀多半已来了怀龙山,你小心……便是北斗盟的人,也躲着些的好。”

    越栖见怀里一只药瓶早被捂得温热,答应道:“是。”

    出得云来栈,却见天边云四起,雨脚将至,果然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山路湿润,满眼青意,越栖见冒雨信步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绕到了后山一个僻静处,见一小小水潭,周边几株花树临崖而栽,曲折幽然,满枝花苞待放不放,随风著雨簌簌而颤,岸边青石如镜,偶有水鸟轻破水面,飞掠而过,留得几声清鸣,正是个绝好的所在。

    惜乎此地虽好,已有人捷足先登,越栖见刚踩着青石行至花树下,猛一打眼,只见一双璧人衣袂轻飞,恍然神仙之态。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越公子。”

    叶鸩离如此笑言。

    他眼睫毛又长又翘,沾了些雨水的湿气,毛茸茸的密密匝匝,苏错刀略低着头,一手给他撑着伞,另一手轻抚在他后颈上,眼神里的宠爱呵护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样的眼神,自己见过的……越栖见如梦初醒,当贯入一柄巨斧也似,一颗心已是白骨遍野。

    身无内力,冻饿欲死,在月牙峰顶病得只剩一口气时,都不曾真正后悔过,虽悲愤虽伤痛却什么都能原谅,只因为背他上山的路上,无意中回头看到过这样一个眼神。

    这种眼神是刹那月满、魂魄花开,再怎么做戏也做不出来,却不料他给予的唯一这一点真,却是隔岸的火光,别人手中的热汤。

    自己翻翻覆覆拿出来温存回味的情愫,竟本只属于叶鸩离,自己不过是个捞月的傻猴子,水中望了一眼月亮的倒影,便以为碧海青天夜夜心,就此不知死活的折腰沉沦。

    这个人伤自己,真是不留余力却又游刃有余,总在伤无可伤之处,再寻出一处可以下刀的,锋利淋漓的割将下去。

    “越公子……”他此刻的神色多半惹着了叶鸩离,叶总管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立即笑道:“你一个废物,来怀龙山干什么?”

    “来瞧你的桑云歌好表哥么?嗯,宋无叛就住玄字一号房,你去那儿或者能找着,记得顺手买条裤子给他,表兄表弟的,光着屁股双眼瞪单眼,难道真要亲上加亲么?若他已经跟桑鸿正一般的被采得脱阳死了……就不必买啦,光屁股躺棺材,有板有眼的倒挺快活。”

    说罢自己觉得十分有趣,奈何苍横笛不在身边,否则定会接上一句“公子高见”。

    苏错刀无可奈何,却纵容的微笑,道:“阿离,别胡说。”

    转眼看向越栖见:“宋无叛还用得着桑家,不会就这么采了桑云歌,你且安心。”

    他目光淡淡扫过,看越栖见就像看一棵树或是一块石头。

    血在瞬间冻结,越栖见甫一开口,声音便已沙哑:“杀人不过头点地,叶鸩离,我也是个人……你莫要逼我太甚。”

    叶鸩离挑了挑修长的眉,笑得狡黠剔透:“当真是本座逼你么?越公子,你这话说得好没来由……活像我娘没我爹就生了我一般。”

    说着不屑的撇了撇嘴,满脸本座又被冤枉了的神情:“你恨错刀就直说,喂,你恨他么?”

    叶鸩离问得饶有兴致,越栖见却再不愿泥土般任由践踏,默默从怀中取出药瓶,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夜未莲对经脉旧伤……比地涌金莲籽药效更好些。”

    简单一句话,耗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想再说什么,急促的气息从喉咙挤出来,却是谁也听不懂的模糊破碎。

    苏错刀凝视着他的手指,原本白皙无暇的关节处赫然几个紫黑瘢痕:“在月牙峰顶冻伤的?为何不治?”

    越栖见抿着嘴不答,雨里待得太久,发梢直往下滴水,衣衫也浸得有了沉重的湿意,他大病初愈又没半点内力,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寒战,随即喷嚏接二连三,形容落汤**也似,愈发的狼狈不堪。

    那伞下的世界想来温暖干燥,离自己也不过几步之遥,但这几步却是天堑鸿沟,不得飞渡。

    叶鸩离却顾不得别的,只盯着那只不起眼的白色瓷瓶,欢喜之极,连声道,“这可多谢你了!”

    他一向刻薄刁钻,这几声多谢却是发自肺腑,颇为真心。

    上前几步就想拿起药瓶,却被苏错刀一把扣住手腕,拖了回来:“我不要。”

    叶鸩离愕然,忙道:“我会先给堂主瞧瞧的……”

    越栖见这个人想用就可以扒光,但他给的药却不能张嘴就吃,这样的道理叶总管怎会不明白?

    何况烛龙就在云来栈,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他辨识不出的毒,却不知苏错刀为何执意不要?

    叶鸩离心念数转,终究不得其解,念及苏错刀多年来饱受腿伤之苦,不禁又急又气,琉璃样清浅的眼睛都红了。

    便是嗟来之食,食之又有何妨?打小儿内堂长大,庄崇光床榻上滚过来的,谁还在乎这个?鹰立如睡虎行如病,忍得一时,吃完就翻脸,这样的事情苏错刀还干得少了?庄崇光的尸体还明晃晃直挺挺的躺在主墓群里呢!

    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叶鸩离越想越是无端的惊惶不安,一双美目寒光流动,剡木入窍也似直钉越栖见,恶意呼之欲出。

    越栖见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问道:“你不要……是什么意思?”

    苏错刀冷冷道:“意思就是……多谢越公子厚赐,本座无功不受禄,还请收回罢。”

    越栖见一怔,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话中不掩讥诮:“你何苦再做戏?除了这瓶药,我再没什么值得你骗的。”

    苏错刀扬起手掌,虚空中轻轻一劈,真气到处,瓷瓶砰的碎裂,米粒大小的药丸迸四散,有的落入草丛石缝,多半却掉进了水潭。

    叶鸩离猛的挣开苏错刀的手掌,飞身跃入水中,云霞般的锦衣贴着身子,像是轻盈敏捷的鱼尾在摆动,姿态之鲜活优美,难描难画,他熟水,不愧水妖之号,小小一方水潭里转折如意,动静皆宜,连换气都不用,全副心神只在寻找裹着白蜡的药丸,伸指合拢,一粒粒捡起,珍而重之的握在手中。

    看着叶鸩离的身影,苏错刀突然开口:“越栖见,我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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