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鳜鱼肥 作者:胖妞妞

    腊月(三)

    吃过午饭,海子悄悄把小鸣拉到一边,出两块麦芽糖来,塞到他手上,道:“刚刚的糖糖不要了,这个好吃,小鸣吃这个。”

    麦芽糖是一家子去镇上时王运财叫安氏买的,她房中桌上摆的那个黑漆漆的大罐子里装了好些桂花糕、杏仁饼、豆沙糕、蜜饯青梅之类的小点心,都是专为家中几个孩子买的,小孩子们都爱吃甜食,她挑着差不多的每样都买了些,虽说不能让孩子们敞开了吃,不过毕竟快过年了,也该让孩子们过过瘾,而且孩子们都很乖,都知道每天只能拿一点,也没争来争去的。

    小鸣接过糖,小心翼翼塞进口袋里,想了一下,又掏了出来握在小手心里,他可还记得刚刚那块糖忽然不见了,这会儿哥哥又给了他好吃的,得好好拿着,不然又找不到了!

    海子见小鸣舍不得吃,安慰他道:“不用怕,哥哥还有好多呢,这两块你先吃吧,不然又要不见了的。”

    小鸣听说手上这两块糖可能也会无故消失,顿时也不管舍得不舍得了,塞了一块到小嘴巴里甜甜地吮了起来,一边瞅着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海子乐呵呵道:“明天你还来找我玩嘛?”

    小鸣摇了摇头,“阿娘平时不让我出门的。”他也好难过,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哥哥姐姐们,还给糖他吃,可是阿娘每天都紧闭门户,下地干活的话也带着他一起,他平常没机会认识朋友,村里小孩也从来不主动找他一起玩。

    海子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拍着脯道:“怕什么,我明天去你家,找黄婶说,她肯定愿意你来我家和我们一起玩儿的。”

    小鸣歪了歪脑袋,拿着麦芽糖也忘了吮,“真的吗?海子哥,你一定要来找我玩,我每天一个人,好没意思的。”

    “放心,来,拉钩钩。”海子伸出胖胖的手指,钩住小鸣细细小小的手指,重重地摇了好几下,“说好啦,明天我去找黄婶,你早饭不要吃太多,我留一个煮**蛋给你。”

    小鸣连忙点头,小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海子,满是崇拜:海子哥哥好厉害啊!要让阿娘答应他出来玩,还要留**蛋给他吃!虽然他不知道留**蛋和厉害有什么关系。

    看着小鸣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崇拜,海子这颗脆弱的长子之心终于获得了一种莫大的满足。

    海子一向是个非常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子汉,可是自从二弟王珛南来了家之后,他突然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竟然不知不觉就开始当起了家里的领头,他和妹妹小溪都被这个身体弱弱的弟弟支使着干这干那,连阿爹阿娘每回逢到了事也要找珛南商量。虽然帮着家里赚钱是一件大好事,可是他这一个大哥哥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每回面对着弟弟想奉献一两点爱心的时候,弟弟却先开始照顾他关怀他了,把他给羞得,简直恨不得一下子拔高几寸,好保护自己弟妹。再加上他为了争一口气,和王大川王二贺交恶,与村里小孩决裂了,以前上山抓鸟下河鱼到处疯玩的小老虎,如今只能一个人待在家中,浑身力无处发泄,别提有多寂寞了,现在天上掉下个小鸣弟弟,又乖巧又听话,长得也比其他小孩子可爱多了,而且这个弟弟还如此信任崇拜他,海子恨不得把小鸣留在自己家里,天天和他一起玩,要是阿娘再给他生个小弟弟就好啦。

    糖稀熬好后,趁着大锅的灶火,好做米糖,王家村这边是叫做切磨块的,每年冬天几乎家家都要做,就算哪家艰难,也得花上几个钱到镇上买些,拜年的时候摆出来待客用,不然会被人家说嘴的。

    做米糖没那么多讲究,在盛满糖稀的锅中倒入前两天爆好的米泡,将融化的糖稀和米泡充分混合,一边搅拌一边撒些花生、芝麻、莲子、干桂花,搅拌均匀。这时不需要大火,只在炉膛里留些烧得旺的木炭便可以了。等温度慢慢降低,糖稀变凉,和米泡融合在一起,趁着余温将被糖稀凝结成一大块的米泡盛出,装进准备好的大木盆里,王珛南惊悚地发现,这个大木盆就是平时小溪洗澡用的那一个,他发誓今年绝不吃家里做的米糖,虽然最后他还是抵制不住诱惑连吃了好几个。

    把混合好的黏糊糊的米泡装进木盆后,上面压一片木板,安氏扶住木板,黄寡妇在上面不停地使劲儿按压,将米泡定型,四个小孩子眼巴巴站在一边观看,还可以听到米泡被挤压时放出气泡的酥酥声响。等到米泡完全冷却,安氏便取下木板,将变成和木盆一个形状的米泡倒在洗干净晒干的大笸箩上,和黄寡妇一人拿着一把刀,慢慢将米泡切成一块块的长条,米泡便做好了。

    海子趁阿娘不注意,偷偷拿了几块先切好的,兜在衣兜里慌慌忙忙跑了出去,小鸣和小溪觉得自己也算同犯之一,而且也想找海子哥哥讨一块尝尝,不敢多停留,撒腿也跟了出去,只王珛南留在厨房里,帮阿娘把切好的糖块放进罐子里。

    米糖做好时脆脆的香香的,口感也好,味道也好,不过不能受潮,不然就变软了粘牙齿,还容易坏,所以做好的米糖块必须放在密封的坛子里,坛口罩上几层油布,扎紧,想吃的时候再拿就是了。

    两个母亲看着孩子们鬼鬼祟祟的身影,相视一笑,他们还以为大人没发现呢,殊不知安氏是故意把那几个切得大大的米糖块放在他们跟前的。

    王珛南把哥哥和妹妹弟弟们的幼稚行为看在眼里,心里很不赞同,想吃就拿嘛,干嘛要做小动作呢?不然也可以像他这样,极有眼力见的留下帮忙,顺手就可以咬一两块掉下来的米糖块,阿娘看见也不会说什么,还夸他不浪费,多么惬意多么舒服!哼哼。还是我聪明。

    吃过晚饭,安氏和黄寡妇分了米糖,安氏有意多分了一些给黄寡妇,黄寡妇开始执意不肯,安氏指了指和海子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的小鸣,语重心长道:“我是看小鸣这孩子喜欢,特意让你多拿一些,到时候好给他吃的,又不是给你吃,你推辞什么?”

    黄寡妇没想到安氏如此体贴,她也不是什么自傲清高的人,想着只要孩子好,她这个阿娘豁出些脸面也不算什么,安氏把话都说开了,两人心里都亮堂堂的倒也自在,便笑着谢了一回,也不再推辞。

    安氏又拉着她的手道:“你若不是个好的,我也不会说出这些话来,都是做母亲的,谁不想自己孩子好呢?几个孩子如今都好好地养在身边,我也知足了。你一个人既要顾着田里,又要照管孩子,要是忙不过来的话,只管把孩子放我这里,我这几个孩子虽然还小,不过都不是淘气的,小鸣也大了,总不能像个大闺女似的总不出来见人。”

    几句话简直说到了黄寡妇心里去,试问天下有几个母亲不想自己孩子好的?黄寡妇当下就红了眼圈,无奈道:“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没有娘家在后面撑着,小鸣他爹的几个亲戚也不过是面上的交情,从来不过问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一个女人,也只能小心行事不留人口舌罢了。我也是没法子,不然闹出一点子是非来,我们娘俩也不用活了!”

    安氏想到黄寡妇这几年谨言慎行从不出头,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关着房门,等闲不出门,村里妇人们聚在一起拉家常的时候也从不见她,心里也同情他们母子孤苦无依,以前自己也是个狼狈的,如今家里日子过得好了,若能帮上一两点,也是好的,虽说只是些小心意,但聊胜于无。

    当下便打定了主意,拉着黄寡妇坐下,劝慰道:“说句敞亮话,当初我算是海子他爹花钱买来的,村里人都说我是买来的媳妇,平时常有几分不尊重,便是村里大事小事,我也不上一句话。可如今照我看,和她们比比,我也不差什么的,说句轻狂话,我几个孩子都孝顺,他爹也只有对我好的,我也想开了,过日子啊,只要家里和顺,吃穿不愁,心境开阔,便千好万好了,管旁人说些不冷不热的做什么?”笑了笑,又道,“你是个命苦的,小鸣他爹去得早,小鸣又小,日后他也只能仰仗你这个娘了。就算是为了这个乖儿子,你也不能灰了心,他可就剩下你一个了呢!”

    黄寡妇低着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安氏这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真心规劝她的,虽说话直了些,但真情实意,全是为她着想,而且也显是拿她当自己人,才这般不留私底直言相劝,心里是又心酸又感慨又感激,心酸自己一个女人,顶着个寡妇的身份苦苦挨日子,还要小心众人的口舌;感慨自己之前既然没发现安氏是个如此爽快心善的,后悔自己没有早些与她结交;感激今天安氏这一席话,彻底点醒了她,她可以畏畏缩缩过日子,可她儿子不行!她的一声已是没希望了,小鸣却还小呢,万不能因着她是个寡妇,毁了儿子的前程!

    黄寡妇想通了,脸上也带了笑容,和安氏亲亲热热说了些体己话,谢了又谢,才带着小鸣告辞回家。从此和安氏愈发亲厚,两家也常常走动,而且不等海子去求她让小鸣出门,就自己拉着小鸣到了王家,嘱咐海子王珛南几个好生照看着弟弟,她自去忙着家里事了,把个海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自以为是他的大哥哥姿态让黄寡妇十分放心,才将小鸣托了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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