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 作者:王跃文

    国画第43章

    国画 作者:王跃文

    国画第43章

    不清楚这事。只有管民政的应副县长说几个县领导议过这事。这下好了,大家都说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办的,只有应副县长知道,责任就落到他头上了。地委书记吴之人专门找应副县长谈了话,叫他以大局为重,暂时受点委屈,保证应副县长一年之后官复原职,并且今后不影响提拔。应副县长反复考虑,觉得自己再怎么也拗不过组织,就硬着头皮认了。这样一来,往外地遣送流浪者就是应副县长一个人擅作主张了。这下他的麻烦就大了,弄不好还要判刑。”

    朱怀镜暗自吃惊,却不动声色。那位应副县长朱怀镜也很熟悉,知道这人还算正直,只是太没心计了,这人沦作替罪羊,也在情理之中。朱怀镜不得不佩服张天奇的手段了。

    朱怀镜串了几个处,仍回到自己办公室。电话响了,是汪一洲打来的,说刚接到精神病医院电话,李明溪跑了。朱怀镜急坏了,忙直奔了精神病医院。问了情况,院长说,李明溪要小便,一位医生陪他去了厕所。哪知那位医生去了厕所,自己却想大便了。他就交代李明溪小便完了之后别动,自己就蹲下去了。等他大便之后站起来,发现人早没了。去病房一找,哪里有人朱怀镜马上去了美院,汪一洲很是自责的样子,说:“我们有责任啊我本来想派个人陪护的,医院说用不着,我们也就不坚持了。唉”朱怀镜问:“学院采取什么措施找人了吗”汪一洲说:“我正准备同几位副院长研究,派一些教师出去寻找。过几天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考虑多派些人出去。”朱怀镜听着心里就有火,人命关天的事,他还在温开水泡茶慢慢来朱怀镜尽量克制自己,说:“汪院长,我建议你们马上同派出所联系一下。我去李明溪房间等候他,说不定他自己就跑回美院来了呢。”汪一洲支吾几声,说:“这个是这样的朱处长,我们学院住房紧张,李明溪住院了,我们把他的房子暂时空出来让一位教师住了。”朱怀镜终于忍不住了:“汪院长,这就不对了。李明溪是你们的教师,要是他知道自己离开一段,房子就被人家住了,不疯都会疯”汪一洲说:“只是暂时借,等他出院,马上还的。我当初就说这样做不太妥当,但几位副院长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也就依了大家意见。”朱怀镜心想面子反正撕破了,就更加严肃说:“汪院长,李明溪是市里很重视的青年画家,皮市长对他相当赏识。我当天就把李明溪的病情向皮市长汇报了,他当场指示,一定要好好为他治病。现在他人丢了,你们把他的房子占了,就不对了。请你安排住在里面的老师搬出来。我晚上再来。”汪一洲自然有所顾忌,便答应说:“我去做做工作,让那位教师搬出来。你晚上来我这里取钥匙吧。”

    朱怀镜自己晚上一个人傻等在那里也没意思,想来想去只有曾俚可以陪他了。便先打了电话去,曾俚才知道李明溪疯了,很是惋惜。两人开门进了李明溪的房间,见里面是刚搬过家后的常见景象,遍地垃圾。也不知汪一洲他们把李明溪的家具搬到哪里去了。

    朱怀镜突然想到,汪一洲擅自打开李明溪的门,或许另有所图,只怕是打他那些画的主意。朱怀镜找了两张凳子,擦干净了,两人坐下,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遍地的垃圾在灰暗的灯光下有些面目狰狞,朱怀镜的脑海里生出许多恐怖的幻象。时间不早了,朱怀镜显得很焦虑:“明溪能到哪里去呢”曾俚说:“明溪是不会回到这里来的。人能够疯是福气。他是为了逃避而出走,再不会自投罗网了。”朱怀镜摇头叹道:“我想明溪即使疯了,也成不了一位幸福的疯子。他只会成天想象自己被某种不明不白的邪恶追逐着,没日没夜地逃,直到耗尽生命。”朱怀镜不时地看手表,心里为李明溪担忧。已是初冬了,这会儿也许李明溪正佝偻着、抖索着,在荆都的某个黑暗肮脏的巷子里狼顾而行吧曾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垃圾的霉味被扬了起来,在屋子里弥漫着。

    此后的日子,朱怀镜担心着李明溪,时常向汪一洲过问他是否回来了。但始终没有李明溪的消息。

    然而李明溪的失踪也并没有妨碍朱怀镜平日里的好心情。毕竟他快提拔了,春风得意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有什么好事情要同人家说。有时碰上熟人,他会情不自禁地叫住别人。可当他同人家热情地握手时,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便毫无意义地彼此寒暄。经过了这么几回,他就交代自己沉着些,免得让人家看着是得意忘形了,或是在有意笼络人心。幸好他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与表现,不然洋相就出得更大了。原来,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处长会上投票时,他的得票没有过半数。提拔落空了。投票结果是第二天柳秘书长找他谈话时告诉他的。“你要正确对待,怀镜同志。你的工作不错,领导心里有数。千万别因为这事影响情绪影响工作啊。”柳秘书长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朱怀镜虚心听着,真诚地点头。可他内心的感受真的没法形容。

    朱怀镜从柳秘书长办公室出来,碰上好几位处长。他没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里却感觉自己正是被这些人愚弄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没投他的票,可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碰见谁就觉得谁假惺惺的。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浓茶,喝得哗哗响,满头冒汗。一会儿,韩长兴敲门进来了,坐下来,望望门外,低声气愤地说:“他妈的,有人就是嫉妒说你是皮市长的二秘书”这倒是朱怀镜不知道的。这机关大院,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市长们那里钻,可又谁都看不惯天天围着市长们转的人。

    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长的交情就行了,朱怀镜不想同韩长兴多说这事,就说了几句客气话,把他打发走了。

    刚送走韩长兴,裴大年来了。朱怀镜说:“贝老板,恭喜你。”裴大年把门轻轻掩了一下,坐下说:“公司进入市里重点扶植的十大民营企业名单,今天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往朱怀镜桌上一丢,轻声说:“别说多话,收起来收起来。”朱怀镜很为难的样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开抽屉,一手轻轻一扒,就将信封扒了进去。裴大年这就笑得更加义气了,说:“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两人喝茶抽烟扯谈一阵,裴大年就告辞了。

    下了班,朱怀镜直等到办公楼的人都走尽了,才拿出信封,见里面装着五沓百元钞票。不用数,这是五万块。他打开保险柜,将钱往里面一丢,正好压着龙文的那个笔记本。朱怀镜锁上保险柜,忍不住咬牙切齿一阵,内心升腾起一种快意,感觉就像报复了谁似的。晚上,朱怀镜去了玉琴那里。他今晚有些反常,几乎通宵没睡,要了玉琴三次。

    玉琴依着他,每次都表现得欢快。事实上她直到最后一次才找到感觉,一边娇喘着叫道怀镜你今天是不是疯了。

    此后好些天,朱怀镜越想越愤然,总想找机会同皮市长说说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长白天太忙,晚上单去说自己的事情又显得唐突。朱怀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设法送点什么去。可最近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厅局级领导的贪污受贿案,皮市长在好些场合都强调了廉政建设问题。在这种气氛下去皮市长家里送礼,似乎不太妥当。他让瞿林的哥哥种了些没污染的优质大米,原来就是打算送给皮市长这些领导享用的。后来瞿林真的送了几百斤来,朱怀镜又觉得送不出手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初想起来头头是道,过后一想就觉得好笑了。那几百斤大米在朱怀镜家阳台的角落里堆了两个多月,没有送出去一包。今天朱怀镜反过来一想,送些不值钱的大米去,显得随便,算是个上门的好由头。

    只要他坐下来,皮市长说不定就会过问他提拔的事。

    这天晚上,朱怀镜知道皮市长没有出去,扛着一袋米去了。小马开了门,王姨听得小马叫朱处长,从里面出来了,笑道:“小朱好久没来玩了。什么好东西这么一大包扛着,也不嫌累”朱怀镜把大米放下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表兄自己搞了个生态农业园,种的庄稼一概不用农药、化肥,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这大米是优质香米,我先煮着尝了,味道还真不错,就送袋来让王姨尝尝,看怎么样。”王姨早满面笑意了,说:“小朱比我两个儿子懂事多了。”这时,皮市长书房的门开了,裴大年从里面出来,说着打搅市长了。皮市长走在他身后,说道小裴好走。王姨也站起来招招手说小裴好走。

    裴大年快走过客厅了,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朱怀镜,忙站住了:“哟,是朱处长”朱怀镜说:“哟,是贝老板”两人握手,客气几句。

    裴大年出了门,皮市长回头笑道:“怀镜来了”朱怀镜笑着说:“来看看市长。”皮市长又问:“我总听别人叫裴大年什么背老板。裴怎么读作背呢”朱怀镜便把裴大年忌讳别人把他的姓按标准字正腔圆读出来的掌故说了。皮市长和王姨听罢,哈哈大笑。

    皮市长说:“怀镜也心细。”王姨便把朱怀镜送了袋优质香米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皮市长听了,非常高兴。说了些别的闲话,皮市长果然就扯到朱怀镜这次提拔的事了,说:“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柳子风同志没有把工作做好。”朱怀镜说:“感谢皮市长关心。柳秘书长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说得不那个,机关里有股不太好的风气。”朱怀镜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皮市长有没有兴趣听他讲下去。皮市长却很关心是股什么风,“你说说看。”朱怀镜这才说道:“有那么一些人,对领导身边的人有成见,总在一边说三道四。说实话,我自己检讨,平时在市长您面前请示汇报很不够,总是您有事叫我我才到您面前露脸。这本是不应该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有人在背后说我闲话,给取了个外号叫二秘书。”皮市长一听火了,脸都涨红了,说:“什么话干部就不可以同我皮德求接触了那我不要成孤家寡人了真是荒唐”王姨也在一边说:“有些人真是吃了饭没事干,尽说些是非。”皮市长脸色很快恢复了常态,语气平和:“怀镜你放心,不要有思想包袱。你的事,我管定了”朱怀镜忙说:“感谢皮市长不管怎样,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给市长您丢脸。”

    李明溪的行踪始终没有人发现,可因为曾俚的一个长篇报道,李明溪成了名动一时的新闻人物。一时间,全国很多报刊都转载了曾俚的大作画家之遁一个童话的终结。在曾俚的笔下,李明溪是一位杰出的青年画家,笔凝古意,墨含春秋,画风卓然。

    画家性情乖张,独行特立,不伍流俗,嬉笑人生,终以癫疯的方式使他痛苦的灵魂得到了解脱。曾俚给读者留下了一个谜团:李明溪的大量画作神秘地散失了,不知落入谁手。

    同是这篇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汪一洲琢磨这篇文章,总觉得曾俚在影射他,说他压制和刁难李明溪,使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被逼疯了。可是曾俚笔法曲折,说不上有意攻击谁,汪一洲只好吃了哑巴亏。可美院里的多的是明眼人,深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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