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翎发现藏书阁有一处禁区。
    这是呆了很长时间后偶然发现的,不是什么特殊独立的区域,而是一排角落里的普通书架。
    云沧言从不靠近那里,也不允许她靠近那里。某次她溜达到那附近想找本书看,他立时冷了脸发火。在藏书阁中一向温和好说话,突然发脾气,千翎笃定这里面有猫腻。
    趁云沧言外出时,她将整个书架搜查了一遍,果不其然在落满灰尘的书架最角落里发现一本不属于爱伦伊斯的旧书,满覆着灰尘脏得难以想象,一看就是几百年没被人碰过了。
    刚翻了两页,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千翎闷哼一声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捂着发麻的腮帮抬起头,瑟缩看着面前寒气逼人的云沧言。
    他深邃漆黑的瞳子深不见底,眸底凝着深重阴狠的杀气,捏着那本书的手指骨节泛青。
    “我……我错了。”
    冷汗顺着脖颈往衣领下滑,千翎识时务地认错,垂下头伏在地上不敢看他,心头在打鼓。
    云沧言冷冷看了她许久,将那书收入袖中转身离开,末了又丢下冰冷的一句告诫:
    “再让我发现你偷偷摸摸打鬼主意……”
    “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千翎看着他寒气逼人的背影,心有余悸摸了摸发麻的腮帮,唇角尝到点腥甜。
    那之后,几经小心的试探,再也没套出那本书的下落。千翎猜测,这也许就是澜雪日记中记录的、她最后送给云沧言的那本书。
    ——找到这本书,也许就能揭开三百年前的谜题!
    月桂结晶已制成,通过特殊手段递交到囚禁中的陇关兽那里。每晚星空下二人窸窸窣窣脑内通话,同为恶魔族第一美人的倾慕者,两位情敌很容易达成了一致。
    千翎越来越乖巧听话,对云沧言百依百顺、甚至百般讨好,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勤快得像只小哈巴狗,除了一提炼羽赐就头疼晕眩。渐渐地羽赐提炼的事搁置下来,云沧言修长的指端清茶抿一口,抬眼意味深长道一句“来日方长”,也不再逼着她练。
    以战俘身份来到爱伦伊斯,在云沧言身边呆了快一年后,千翎手腕上因戴镣铐留下了明显的刻痕。这一年,没有想象中的被关在实验室肢解研究,没有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除了失去自由和刻骨思念,日子甚至算得上奢侈舒坦。
    也许就像凝眉说的一样……
    这个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他的一踩就炸的雷点——恶魔族澜月澜雪澜风三兄妹。除此之外,大部分时候的云沧言,更像个沉沦书海世界的内向少年。博学温和,偶尔争执时会幼稚执拗,讨论感兴趣的话题会神采奕奕,一个人时偶尔发呆,喜欢用手指牵动星光转动穹顶星盘……
    在她来到这里之前,躲藏在黑色斗篷与白色绷带下的他,三百年来从没跟人这样轻松自在地交谈过吧。虽然获得恶魔之力,站在世间权势与力量的巅峰,可他很孤独。
    而她跟他是一样的,是“同类”。
    大概这就是云沧言时常对她“网开一面”的缘由。
    千翎看着穹海星辉下俊朗帅气的少年,他双眸落满星辉清澈见底,偶尔恍惚,会不会错怪了他?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大肆抓捕幼童实行混血种实验,也许不是他本意?
    可三百年前月的死历历在目,每一次想起都像尖刀反复捅入她胸口将心脏搅得稀碎。那个猩红着眼提剑一次次癫狂宣告要杀尽联军所有人的云沧言,那个狂笑着说亲手杀了澜雪的云沧言,那个近乎疯魔地制造混血种的云沧言……
    提醒着她要硬下心肠,不可被表象蒙蔽。
    初夏祭扫时节,小雨漫漫,整个世界都蒙上湿润的雾气。
    千翎想起,上一次爱伦伊斯的祭扫节还是跟幼童模样的月一起去祭拜爷爷。恍然如隔世,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陪我去个地方。”
    星罗神殿藏书阁,云沧言合上书站起身时,冷淡的目光扫过女孩心不在焉的脸,而后落在她被镣铐刻上伤痕的手腕上,沉默了,终归径直往外走去。千翎怔愣片刻,放下书匆匆跟上。
    细雨淅沥,无人的小院子地面积了水,几乎挂满墙壁的蔷薇花被雨水洗得干净明丽,开得繁密娇艳。
    千翎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怔了怔,缓缓透过伞沿,看向身前沉默的少年。
    这里是……天水区蔷薇园。
    十二圣天使罢免之后,如天水区这样的平民区,缺少圣天使管理,上层派发的资金层层吞食殆尽,孤儿院没有了资金资助,大量被废弃,蔷薇园也成了其中之一。
    云沧言……
    来蔷薇园做什么?难不成是祭拜谁?可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千翎皱紧了眉,撑着伞安静跟在他身后,穿过荒草丛生的花坛、那几间曾经孤寡老人所住的废弃小屋……
    走向蔷薇园后方的小树林,穿过小树林……
    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
    那山坡上伫立着一座简陋孤坟,土包前方立着一块竖长石头,歪歪扭扭的字刻着“爷爷”。
    云沧言缓缓在坟前停下,居高临下看着,漆黑的眼底是深寂的颜色,映着漫天小雨凄冷又悲哀。
    爷爷……?
    云沧言来拜祭的人是……!
    千翎看着那座孤坟,脸色完全变了,手指攥紧了伞柄,正想说什么,他却先低声喃喃开口。
    “一年未见。”
    雨线映着漆黑的眼眸,他睫毛在细微地颤抖,缓缓蹲下身,一一拔除了坟前杂草。
    “老师……”
    “别来无恙?”
    仿佛雷电劈过头顶,千翎背心有寒气涌上来,手心也发凉,脸颊苍白得可怕。
    ……老师?
    云沧言叫爷爷……老师?!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她惨白着脸开口。
    小时候,是她亲手把爷爷葬在这里,因为不知道爷爷的名字,只刻下了“爷爷”二字,除了她和当时蔷薇园的少数人以外,根本不该有别人知道坟墓里的人是谁。
    云沧言怎么会……
    黑色的伞搁在草野间,云沧言深邃蓝色的长发沾了湿漉漉的水珠,披散在清瘦背脊上,未回头的背影徒增萧瑟。
    “我当然知道。这些年……这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记得他。”
    睫毛垂落,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抚上坟墓前竖长的石块,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凄凉又讥讽的笑:
    “昔日尊贵无上的上代长老阁首席长老,落得如此境地……”
    “老师,都怪您自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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