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步亦趋地跟在傅云洲身后,辛桐忍不住左顾右盼。
    大门禁闭,嘈杂的人声与乐响一浪一浪地自脚底的门缝卷了上来。恰巧有人要走出,未等傅云洲去推,地下酒吧的门便从内打开。
    舞台中央晃眼的灯光,红红绿绿地闪进眼底,四周却暗得要靠手机照路。
    傅云洲回首瞧辛桐一眼,伸手示意她牵住自己。
    辛桐没递出自己的手,在一片黑暗里,她的眼神宛如莲花浮在水池。
    才下班,女人穿得并不讲究,一件体面的羊绒大衣来来回回穿。走到程易修特意留的座位,她脱掉外套,露出衬里的象牙白色长裙,左臂带一只玛瑙镯子,云彩似的霞红。
    相当细的一圈,松松地套在手腕,衬得手背白如新雪。
    “喝什么,”傅云洲开口。
    辛桐展开烫金的皮套,对一串酒名沉吟片刻,抬眸戏谑道:“超级长岛冰茶?喝完就陪睡。”手肘撑着光可鉴人的桌面,那串玛瑙镯子向下滑了几寸。
    傅云洲从辛桐手中取走酒单,对侍者耳语几句。
    “其实我想点可乐。”辛桐努努嘴。“白酒辣,啤酒苦,红酒酸涩,还是可乐好喝。”
    “没人会特地来地下酒吧喝可乐。”
    “那可不一定。”辛桐不由想起来酒吧也是喝牛奶的季文然。
    两杯酒送上,雕花的水晶杯比她整个人都要精致。
    傅云洲一句不发,偶尔摁亮手机屏,似是在等谁的消息,害得对面的辛桐坐立难安。
    她伸直手指,勾到一杯,浅浅抿了两口。冰凉的酒液辣得舌头都麻了,薄薄一层汗覆在后背。
    傅云洲轻笑,为她额外要了瓶冰水。
    “早知道我选苹果酒,”辛桐一口气喝了半瓶冰水,舌尖半露。
    她这句才抱怨完,酒吧的侍者又送上水烟。
    “蜜桃味,”傅云洲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不伦不类,”辛桐撇过脸嘟囔。暗哑的灯光下,神态似娇似嗲。
    傅云洲知道她是说自己。
    辛桐不抽烟,而愚蠢的蜜桃味水烟对傅云洲这类老烟枪而言简直是咬糖果。
    男人道:“易修的主意,他让我给你找点新鲜事做。”
    听傅云洲这么讲,她漫不经心地捏着管子默默吸起来,什么也不想,只是侧耳倾听舞台上那持续不断的吉他声。
    配着壶里咕噜咕噜的响声,少女仿佛一条玻璃鱼缸里的金鱼。
    “别咽。”傅云洲抬起她的下巴,用食指。“吐出来。”
    轻薄又锋利的甘甜自口腔徐徐泄出,白烟散尽,的确能尝出些许水蜜桃味。
    辛桐干咳,还是呛到。
    两片嫣红的唇瓣含着随时要伸出的小舌,倒像是她在勾引男人。
    傅云洲记起他们名义上还是兄妹的时候,她喝多了酒,被一路扛回家。那晚,小姑娘简直是一个散发着惺忪香气的美梦,痴痴咬着他的衣领,呓语似的叫着哥哥。
    而现在全世界都不记得他们有过那样一个夜晚,独独对坐的二人清楚……难以言表的心情。
    辛桐咳嗽几声,埋头继续试。
    “我在才准试,”傅云洲冷不丁补充,“一个人不准抽。”
    第二口好上许多,尝到点滋味。满嘴的薄烟略带甜味,酒也消去几分辛辣,展露出麦芽的清香。
    傅云洲少话,辛桐便只管小口抿着酒,闷头玩烟雾。
    她头一回吸这玩意儿,一面觉着可笑,一面觉着新奇,手指不住地去戳口中泄出的烟霭。
    正当她玩得起劲,傅云洲突然抬了下胳膊。
    辛桐眯起眼,沿他的视线瞧去,着实吓了一跳。
    走在前头手挽手的是萧晓鹿与徐优白,再往后一看,两人屁股后头跟着个东张西望的警惕小狐狸。
    她迅疾转过头,手掌捂住发红的脸,心虚地开口:“季文然怎么来了。”
    “看演出。”傅云洲气定神闲。
    “傅云洲,你见过哪家员工下班后和上司喝酒的?”辛桐哼了声。
    “我和徐优白。”
    “赖皮,你俩不算。”
    傅云洲看向双颊发红的辛桐,心里怀疑她此刻抽水烟上头,不然怎会连“赖皮”都蹦了出口。
    萧晓鹿冲傅云洲使劲挥挥手,拉着徐优白坐在隔壁桌。
    被小情侣抛下的季文然煞是可怜,插着兜躲细菌似的在余下的位置兜兜转转。
    辛桐本是怕秘密暴露,故而在外人面前不敢与他太亲近。可见男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她骨子里的母性又泛滥开来,忍不住想叫他过来坐。
    她抬眸看向傅云洲,无言地征求意见,湿漉漉的眼神好似在向哥哥讨要一款新出的洋娃娃。
    对面冷峻的目光给出的回答则是——想多。
    好在季文然抽出湿纸巾将桌子板凳擦了个遍,安分地坐在他俩斜后方。得知没有牛奶、橙汁、苹果汁,他娇气地皱皱鼻子,点了杯柠檬水,低头开始玩手机。
    程易修的乐队表演在晚上八点半。
    辛桐等的简直要睡着。
    她朝萧晓鹿那儿瞥了又瞥,盘算着如何才能搬去她那桌聊天。要不跟季文然一起玩手机也行……反正哪里都好过和傅云洲干坐。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吸水烟的声响是陪暴君的幽怨。
    好容易等到程易修和乐队成员上台。他拿着吉他,同键盘手、贝斯手等点头示意,精致的眉眼在潦草的灯光下依旧夺目。
    黑压压一片的酒吧里,他分明瞧不见观众,可少年准确地找出了她所在的位置,露出灿烂的笑容。
    辛桐听到了姑娘们努力克制的尖叫。
    相当新奇的感受。
    平日里相处,辛桐尽管知道易修生得一副好皮囊,但绝大部分的印象依旧是由“不靠谱”、“孩子气”、“幼稚鬼”构成,不觉有多高贵。
    现在看,反倒生出虚荣——瞧,上头被你们欢呼的男人是埋在我颈窝撒娇的粘人精
    他停顿片刻,对着话筒突然轻轻哼起调子,声音真诚且温柔。乐队成员紧跟上去,是一支天真而又哀伤的曲子。
    键盘有走音,吉他也有,傅云洲耳朵何其尖,一听便知晓。
    其实直到如今,身为兄长的傅云洲仍不能彻底理解弟弟的追求,他们只是在错乱时空里的一次次对峙中学会了和解。
    留给这个新兴乐队的时间并不多,驻台连唱三首曲子已是给足面子。
    程易修从后台绕出来,也没卸妆,带个黑口罩遮脸,一路俯着身子挪到辛桐跟前。
    酒早已见底,期间还添了三四回。
    辛桐正头晕,半是酒精害的,半是男人怂恿出来的水烟。
    见程易修来,她托腮飘飘忽忽地笑了下,随之俯身,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
    垂落的黑发带着清淡的玫瑰香,随着动作拂过男人的眼角,分明是沁凉的,却令他面皮发红。
    “你给她吸猫薄荷了?”程易修道。
    如若不是兄长在场,他绝对把人径直扛到厕所里肏。
    傅云洲脸色一沉,伸手拽了下她的胳膊,把人摁回桌上乖乖趴着,不许乱动。
    “酒喝多,水烟上头。”他解释。
    辛桐突然仰起头,自顾自地起身。
    “去哪?”傅云洲问。
    “要你管,”辛桐嘟囔。
    傅云洲挑眉:“想说什么,大点声。”
    辛桐咬了下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我说我去上厕所。”
    她仿佛使劲摆了下薄纱似的尾巴的金鱼,轻盈地从视线范围游走。一个人脚步虚浮地去洗手间解手,顺带对着镜子补全斑驳的口红。
    辛桐从卫生间出来,正低头塞口红,一个恍惚,不慎迎面撞上来人,口红管滚落在地。
    正当她意图开口道歉,却听见面前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桐,原来你今晚有约的同事……是傅云洲啊。”
    (电脑坏了,又没地方修,拿手机打字的感觉如同便秘蹲坑时看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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