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医官们说像她这样柔弱的体质,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些天,巫痕发现巫磬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越发的长了,他几乎是整天地对着那幅画,巫痕每每经过窗外总能听到他的叹息声。

    那天下起了小雨,巫磬从密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双眉紧锁,神情凝重,他的脚步有些飘忽。巫痕正坐在窗前,和着雨声轻轻抚琴,没有留意到什么时候巫磬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这一天,巫磬一直陪着她,跟她讲了很多很多。这一整天他跟她说的话要比以往所有时间加起来的还要多。巫痕惶恐地接受着巫磬给她的温柔。他从来不曾这般疼惜地轻抚她的身体,那一刻她甚至有种感觉,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恍惚间,他已经离开,只剩耳边的细语温柔地不能忘……

    巫磬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乌云遮蔽了明光。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巫磬低头微微一笑,随走上前打开房门。门外,凌霜披着一身雨水,独自一人站在那儿。

    巫磬恭敬地把凌霜迎进屋内,关上房门。

    “看到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凌霜说着,抬手把一坛酒放在桌子上,“今天我一个人,就是来找你喝酒的。”

    巫磬点点头,“好的。陪你喝个痛快!”

    两人仿佛斗气般的一杯接着一杯,直到都有些微醺。

    凌霜抬眼看到墙上娉婷的画像,“你还挂着这幅画啊?”他的目光扫过巫磬微红的脸,“或许,你早该把它送给我的。”

    巫磬给酒杯添满酒,很随意地答道:“好啊!”

    “这么爽快?挺大方的!”凌霜说着干尽了杯中酒。

    “我不大方吗?”巫磬反问道。

    “是啊,”凌霜站起身,来到那幅画前,画中少女微抬的朱唇似乎欲语还休,“你一向这么大方。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可以拱手相让又何况一幅画呢!”

    巫磬刚刚拿起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凌霜没有看他,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来这里,你让我看这幅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她,那时我就在想,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作画,才能把一个女人刻画到深入灵魂?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呢?我把她带走,你就一点也不记恨吗?”

    巫磬摇摇头,“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你说一旦你继位就把卜易原有的一切还给我。我也以部族的名义发誓,将会以我最珍贵的东西作为回报。你遵守了约定,所以我也一定要守约。我做到了,所以是心甘情愿。”

    凌霜转过身子,望着巫磬的侧面,那杯酒被他捏着,既没放下也不举起。

    “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很不自然,至少你的心在怀疑。也许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可你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把她送到我身边的。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想要的人?”

    巫磬心头一颤,他承认他的意志是真实的,但是他的灵魂撒了谎。作为巫戎的儿子,他继承了家族神秘的预知力量,但是父亲警告过他,这是一种不能随意触碰的能量。可是,当他在那株樱树下遇到她的时候,他知道她将会是别人的妻子,一种奇特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去窥探她的未来,那里面或许有他想要的希望。然而结果让他惊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拥有的能力。后来,他特意把凌霜引到书房,当他看到凌霜眼睛中所流露出的无限温存的时候,竟然会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他终于验证了自己力量。或许,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娉婷是他今生最爱的女人,但总还有些无形的力量更让他为之着迷,甚至于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凌霜见巫磬只顾发呆没有回答,便接着问道:“我上次问你关于卜易族神秘能力的传说,你也没说实话吧?既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又要张扬呢?告诉我,你不赞成凌恩出使域魔,反对凌霄出征余象,是不是因为你已预见到了什么?”

    “这个,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巫磬缓缓地答道。

    “你是回答了。凌霄的事情我并没告诉你,可你却显得一点也不意外,除非你本来就知道。”凌霜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巫磬知道自己躲不掉了,既然凌霜执意要问,他想到这儿,抬起头看着凌霜,目光不再躲闪,“是的,我可以看到我想感知的事情。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命运无法改变,即便知道自己下一步就要迈向死亡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都必然会迈出那一步的。”

    “你真的相信命运不能改变?那你自己为何又要干预呢?”

    凌霜的话正刺中巫磬的要害,这也是他不断纠结、挣扎的所在。他相信命运的不可改变,从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这种相信他才眼睁睁地看着凌霜把娉婷带走,可是,好奇促使着他不断地窥视未来,又鬼使神差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干预进去,但每一次他刚想试图去改变的时候却又都戛然而止,是内心的挣扎让他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或许,他应该单纯一点,如果做不到释然就拼尽全力尝试和命运抗衡。他的可怜正在于介乎这两者之间。或许,上天赐给他这样的能力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亦或是对人类力量的试探。

    “凌霜,”儿时巫磬喜欢这样直接叫他的名字,这样的呼唤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凌霜竟然会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我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虽然知道是禁忌,可我还是没忍住,窥探了自己的命运。”

    凌霜明白了,他看着巫磬,满含深意地说道:“对不起!”

    巫磬笑了笑,“我懂的。作为统治者怎么可以允许世间有这种力量的存在?或许,洛迦女主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你就不该许下那样的承诺,而且还遵守了。”

    凌霜无言。

    巫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走到凌霜近前,“最后,送你几个忠告。”说着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凌霜的眉头不由一皱。

    凌霜临走的时候问巫磬:“你不问问娉婷的近况吗?”

    巫磬摆摆手,笑了。

    “哦,我忘记了。”凌霜自言自语道。

    “凌霜,”巫磬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你忘了你的画!”

    凌霜回过头,巫磬已经将画卷起递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巫磬的眼睛,颤抖的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算了,外面在下雨。不要弄坏了这件宝贝。”说罢,他深深地望了巫磬一眼,仿佛要把眼前的影像印下,然后转身推开房门,走进滂沱的雨中,身影渐渐消融。

    凌霜走后,巫磬在书房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至少,这样可以死得有尊严些。

    不久后,娉婷香消玉殒,为她平淡却不平常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花园里,凌霜独自漫步,最近,他开始喜欢起回忆过去。巫磬最后在他耳边的低语还回荡在脑海中,“你的四个孩子将令这个世界不再太平,还有那个黑暗季节出生的女孩,她有着圣族高贵的血统,她将引领日升走向黑暗。”

    他终究还是忌恨的,他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经受和他一样的煎熬。巫磬啊巫磬,你错了,我和你不同,我不相信命运不可扭转的鬼话,命运,它在我的掌握。所以,你影响不了我!凌霜想到这儿,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巫磬走了之后,卜易族里闹起了瘟疫,传说那是天谴,全族因此被隔绝,而后这个部族就消亡了。

    细风悠悠,落樱漫漫,

    一抹粉润了一片洁白。

    最柔弱,亦最坚强,

    不是淡漠。

    谁能听见我心底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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