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外敷药,对成人来说可以治疗皮肤疾病,但是当它和乳汁混合涂抹在婴儿的鼻尖上就能变成一种奇毒,使婴儿窒息而死,从表象上却看不出任何投毒的痕迹。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种药的功效和配方了,曦茜就恰恰是这其中之一。

    “看来,拥有卜易族药谱的还另有其人,”曦茜暗道,“毒药无疑是治病救人的医官们的禁忌,这个暮大人他不可能有这个胆子。除非,是得到他的授意。”曦茜似乎已经明白了凌霜的用意。如果这药真的是用来对付婴儿的,那么他想除掉的就应该是那个“不祥”的孩子,那个出生在错误的时间,让他脸上无光的女婴。

    曦茜知道这和自己没有关系,而且在这个时候违逆凌霜对她和天希来说是最大的忌讳。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插手,但她还是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天希。可能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从养父的避讳中透漏出的关于她身世的一丝痕迹,她应该也是在那个没有光明的季节出生的,所以父母才像逃避灾难一样将她遗弃。

    既然生到这个世界上不是由自己选择的,那又为什么要让她们来承担这所有的责任?甚至,要搭上性命。曦茜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养父及时赶到,她早已葬身兽腹。同样的遭遇让她在潜意识里有种想要救嘉凝的冲动。所以她告诉了天希,她下意识地希望由天希来替她决定,希望从天希口中说出不要理会,那么她就会完全听从丈夫的指令,也许那样她的心里就不会再有任何的内疚了吧。

    “不可能!”这是天希的第一反应,“她们的母亲本来就没有名分,对于父亲来说,大不了不认这个孙女,也绝不至于下毒手呀。”

    “普通人家的爷爷当然不会。可是他不是。”曦茜不想过多解释,她想要的只是天希的一个决断,一个让她不用再混乱的决断。

    “也许是吧!”天希握了一下拳,闭上了眼睛,“如果真是这样,就得尽快通知四弟,让他早作打算。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天希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非常痛苦。

    曦茜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她不由微微一笑,仿佛这已经是她猜到的答案,似乎和她的期望背道而驰,却又似乎才是她真正期望的结果。

    “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吧。我来办!”曦茜轻声说道,她想即使有一天被凌霜知道了,也尽可能不要牵涉天希。

    天希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曦茜并没有把书信直接送给天奇,而是交给了天若。她知道,凭天奇的个性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就很难收场,而要想救嘉凝一命又把事情压下去,就只有靠天若了,如果她做不到就没有认能够办到了。

    另一方面,虽然曦茜能够配出那种底药,但是时间太紧,即便能赶制出来,新配的药暮大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曦茜食言了。于是,那名医女被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畏罪自杀了。曦茜从未伤害过别人,这是第一次,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些许的不安,或许是那个人本来就微不足道吧,还不足以给她的心灵带来任何的触动。

    天若对于曦茜的来信并不能说完全意外。她知道父亲是做得出这样的事的,而且无论是谁想要左右他的意志,改变他的决定都只能是痴人说梦。可是,作为天奇最亲的姐姐,她不能无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因为出生的时间晚了一些就遭受如此不公正的对待。对于父亲的作风她不能接受,所以这一次,她坚决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考虑到天奇的个性,她决定暂且对他隐瞒这件事,全由自己秘密操作。

    天若叫来了黛荻。现在,黛荻已经接替先生正式加入了凌霄卫,她果断、爽朗的个性很得天若的喜爱。黛荻擅长用药,身手也很敏捷,天若以为亦幻调理身体为由把她安插到了天奇身边,以便暗中保护嘉凝。但是天若也清楚,如果父亲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那么他就有一千种办法来付诸实施,所以单纯的防范只能是防不胜防,她必须有进一步的举措。

    红漪来到天若面前,低垂着头,身为族奴的她从小就侍奉在天奇身边,对于天若自然也是十分熟悉,她深知这对姐弟之间关系的微妙,也明白有时候听从天若的差遣要比一味地护着自己的主子讨好。

    天若温和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你刚到天奇身边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算起来有多久了?”

    “回阁主,自从主上把我赏给少主,已经有十七个轮回了。”红漪恭敬地答道。

    “是呀,这么久了。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叫阿漪,红漪这个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天若说着瞟了一眼红漪,突然话锋一转,“这么想来,你应该比天奇大些。一转眼,我这个弟弟都有了女儿。”说着她意犹未尽地看着红漪。

    红漪能够感觉到天若这话中的意思,可是作为族奴除非主人恩典,否则即使嫁人也只能嫁给族奴,生下孩子也要终身为奴,虽然自己有幸做了主人的贴身侍婢,过得比平民还要好,却也逃不了这命运的约束。所以,红漪早就把嫁人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天若观察着红漪脸上那细微的变化,然后微微一笑,“你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要是做主子的这个恩典都不给,还不让外人说我们姐弟不讲情义?我准备给你自由,并且给你土地和财富,这样凭你的模样找个好人家应该不难。”

    红漪惊讶地抬起眼来,但是马上就恭顺地再次垂了下来,她知道不会平白有这样的好运降临到她身上,于是静静地等着天若接下来的吩咐。果然,天若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别说主人许下了如此厚重的酬劳,即便什么都没有,作为一个族奴也没有权利回答“不”,红漪清楚,既然天若选中了自己就由不得她乐不乐意,纵然前面是深渊,她也得往下跳。

    黑夜里突然起了大风,荫室的灯被一阵风吹灭了。红漪手持蜡烛,匆匆推开房门,走到婴床前,两个婴儿并排安睡着,均匀地呼吸,没有被风声惊醒。

    红漪举起蜡烛,红色的烛火映着两个婴儿粉嫩的脸颊。嘉凝的小手还攥着笛子的挂坠。早先天奇拿着他的这支名为箫的宝贝逗两个小家伙玩的时候,嘉凝就一把攥住上面的吊坠再不松手,当时天奇就笑着说:“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咯!”

    突然,窗棂咣当一声猛烈地撞击了一下,红漪手中的蜡烛不由一晃,她下意识地回头向窗户上望去,树枝鬼魅的身影忽近忽远地摇晃着,合着呼啸的风声,红漪的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股风从被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红漪手中的烛火倏地熄灭了。她机警地向四下里张望着,周围漆黑一片。她立刻将手边的嘉凝抱起来,凭着感觉迅速移动到屋子的一角。她当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怀中的小嘉凝已经睁开了眼睛,刚才她的一抖手恰让一滴烛油滴落在嘉凝的脸上,可是滚烫的烛油竟然没让嘉凝放声大哭,而只是把她惊醒了。此刻那双乌黑的眼睛和周围的黑暗融合在了一起。

    窗外传来的沙沙声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脚步声,红漪的心头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此时,她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她抱紧嘉凝,顺着墙根小跑到门前然后夺门而出。身后,屋顶上有东西滑落,掉在地上摔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红漪分明感到身后有东西和她如影随形,那种恐惧感越发清晰起来,她下意识把怀中的嘉凝抱得更紧了。

    与姐姐平坦隽秀的风源不同,天奇把他雄伟的宫殿建在了半山腰。此刻,红漪被心中的恐惧驱使着,她借着山间发光的芒草和虫火沿着小路朝山上跑去。不多时,身后开始传来叫喊声,急促的脚步声让她确定这一回是真的有人跟了上来。

    红漪默念着天若交待她的话,“不要回头,上了山顶就会有人接应。”红漪曾经陪同天奇演练过斗术,也有几下身手,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然而耳朵还是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她感觉到追赶她的人正在遭受突然的袭击,脚步声弱了下去,喊声也渐渐停止了,看来是帮手到了。

    红漪不再多想,继续向上攀登,眼看就要到山顶了。突然耳边“嗖”地一声,红漪下意识地一侧身,一把短刀擦着她的耳边飞了过去。红漪吓得小腿一软,她站定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卫兵站在她十几步开外,怒喝一声:“你这个奴才,想拐带小主人去哪里?”然后不由分说,举刀就向她砍过来。红漪连连后退,左右躲闪,此时她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卫兵大概是顾及到她怀中的孩子,所以下手并不狠,这才让红漪勉强招架了一阵子。

    卫兵步步紧逼,红漪步步后退,眼看已经退到了悬崖边,再也退无可退。红漪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可是依旧抱紧嘉凝,就是不撒手。卫兵现在也紧张了起来,他不由放慢了向前的脚步。正在二人对峙之时,突然从卫兵的身后飞来一块铁石,正中他的后脑。红漪眼前红光一闪,然后感到脸上热热的、粘粘的。她已经忘记了叫喊,只是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腿一软,身体一仰跌了下去。黛荻飞身上前,可是只撕下了她的一只衣袖。

    戴荻的身体顿时僵硬,她方才和那些卫兵交手时都手下留情,因为考虑到他们的身份所以只是把他们打晕。可是,她一时疏忽居然放过了一个,等她追上来时便看到刚才的危急形势,情急之下才没掌握好力道。谁知红漪的心理如此脆弱,竟然受惊跌下山去。她不敢朝山崖下望去,那万丈深渊跌下去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下她要如何向主人交差?

    搜寻的人手已经悄悄派了出去。天若的眉头紧锁着。她原本想导演这出奴婢拐带嘉凝出走的戏,制造一个嘉凝意外死亡的假象,然后悄悄把她藏起来。待以后再找机会跟弟弟解释。可谁曾想,竟然弄巧成拙,弄假成真,这下让她如何面对天奇呢?而另一方面,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该瞒的似乎还是要瞒下去,否则情况只能更混乱,天若的内心纠结成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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